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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弦声重新响起,这次乐声响得又快又急,简直要将人的耳膜戳出个洞来!
捏着白棋的手一僵,澹台佾黑着脸转向那个将三弦弹成一柄杀器的男人,咬牙切齿:“百、里、怀!”
乐声一缓,百里怀笑吟吟地瞧着澹台佾。
“你明知道我和姓白的八字犯冲,”澹台佾语气不善,“他爱去哪儿关我什么事?你让我带的话我带到了,那只蛊也正如我们所料,毫不犹豫的离开了白朔。如今只等那蛊暴毙街头,我们的人便会将天机剑取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管白朔那厮作甚?”
乐音一停,百里怀放下三弦,微微一叹,直视澹台佾:“澹台,白朔不是我们的敌人。”
“哼,”澹台佾鼻子里嗤一声,“他当然不是敌人,他是你的刎颈交。”
但却不是我澹台佾的。他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百里怀有些无奈,两边都是自己的挚友,偏这两人简直如前世里结了天大的冤仇似的,每每见面,竟从没有个好言相向的时候,带累他屡屡夹在中间受罪。
轻轻摇头,百里怀早已认清为这两人说合是件完全不可能的任务,当下便不再提起白朔,只道:“那只骷髅蛊若是死了,纵使我们拿到天机剑,恐怕也得不到云鼎天窟的秘密。”
没有骷髅蛊这个媒介,意味着很可能天机剑中的剑魂将拒绝与他们合作,那么,之前他们所布置的一切便皆白费了。
澹台佾一怔,神色变得有些微妙,想来他也意识到这的确是件棘手之事。
隔了会儿,澹台佾道:“今日方第三天,或许还来得及……我去揪回那只蛊,丢回给白朔便是了。”
百里怀想了想,缓缓摇头:“不好,它既已背叛了白朔,白朔便绝不肯再留着它的。”
澹台佾皱起眉。
正在此时,一身墨蓝的男子自院门中缓步而入。
百里怀首先注意到那几不可察的步履落地声,他含了笑,望向来人。
“白朔,你来了。”
蛊师淡淡地应了一声,经过澹台佾身旁时,眼角余光瞥到那盘棋,眸子里闪过一丝鄙视之意。
澹台佾的棋技确实是糟得很。
白朔在百里怀对面入座,径直道:“不好好待在你的行宫里,跑出来作甚?莫不是你可怜那些暗杀你的人总是无功而返,想给他们一个机会么?”
澹台佾在旁听得嘴角一抽,反观百里怀,仿若浑然没留意到白朔用词多毒辣似的,轻轻一笑:“我知你担心我。不过,这件事,我非得亲自走一趟不可。”
白朔不置可否,取过茶盏,握在手中,“何事?”
斗穹天道的主人望着蛊师的方向,微微一笑:“我寻到一个生于日食月食交替时分的女子了。”
茶香氤氲。
院内静得惊人。这座院落,原本就是特地辟出来给魔道尊主暂住歇息的,除了几个特殊的上位者,无人得入。
因此,即使百里怀那句话是以耳语的音调去说,白朔也绝不会听不清。
何况百里怀的声音并不算小,他语气和缓,音质却清晰,字字可闻,院中众人都听得分明。
澹台佾不太高兴地望着白朔:想不到刚弄走了一个骷髅蛊,这么快就来了个新货……这姓白的忒运气了!
百里怀噙着一抹笑,望着白朔。
蛊师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他只是淡淡道:“很好。”
澹台佾有些疑惑,不管怎么说,白朔的反应也太平淡了,制造一个新的骷髅蛊可是这厮多年夙愿,如今终于有机会如愿以偿……就算姓白的再喜怒不形于色,表情至少也会有些波动才对……
有此想法的不独澹台佾一个,百里怀也察觉
出白朔的异常,他笑了笑:“怎么,你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手抚胸口,“这也太伤人心了,为了替你找到这个合适的人选,我可是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呢……”他似真似假地说。
“记得了。将来还你。”
对方这般不温不火却滴水不漏的回答,倒教百里怀怔了一怔,顿了顿,扬唇一笑:“好罢,这笔账且记着……”话锋一转,“昨夜我到了临潮城,有人给我说了个消息……有位蛊师得罪了临安郡主,被捉起来关进地牢里了……”
一身玉色衣袍的男子眉目一弯,眼波流转:“你猜,那蛊师叫什么名字?”
澹台佾在旁凉凉接一句:“叫什么?总不成叫‘白朔’罢?”
百里怀笑而不语,而蛊师的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却并未出声。
。
——“那个被抓起来蛊师叫什么?”
——“好像是叫什么白,白……”
——“白朔?”
——“对对,白朔!”
脑中回放着上午与路人的对话,元夕脚下加速,心中则悲愤地因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而更加唾弃自己。
看看她在做什么?三天前她欢欣鼓舞地庆贺自己终于摆脱了白朔的控制,而现在她竟然用比逃离他时还要快的速度往回赶!
一刻不停地担心那人究竟如何了,双腿生风好似背后有只大虫正玩命追她。
她要是够聪明,现在就该停下,掉头往回走,管那个叫白朔的蛊师怎么样!当初没杀掉他就已经很不像话了,现在有人主动请缨给她当刀子干掉白朔……
天大的美事不是么?
所以说她究竟为什么还这样傻乎乎地赶回去啊?
元夕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了,再清楚不过。她应该立刻住脚,掉头回去,走陆路也好坐船也好,总之向南走,一刻不停地走,直到找到那个去他娘的浮玉山为止!
她想得挺透彻,问题是她一双腿好似自己长出了脑子,兀自跑得欢。
就这么一路唾弃着自己,一路往临潮城赶……当三丈高的城墙出现在她的视野中,骷髅蛊也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如此着紧的理由。
良心病犯了!
可不,当时她真应该给白朔施个结界再走的,白朔那会
儿正中着她的傀儡术,全无反击之力——一准儿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被人家捉住还关牢里去了!
所以这件事她有责任!
点点头,元夕很满意自己的解释,心情舒畅的踏进了临潮城的城门。
——白朔说得没错,这只蛊真的是一个很擅长蒙人的家伙,她连自己都能糊弄住。
而当元夕进了城,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才猛地反应过一件事情来。
以白朔之能,就算当时因为中了术法无法动弹,也不至于过后还一直被人钳制吧,居然弄到关在地牢什么的这么惨……
一想到此处,元夕就觉得自己大意了。
被莫名的情绪冲得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略一思索,她决定先潜回客栈看一下——如果白朔还在客栈中,说明这整件事大大不对!她得赶紧溜!
客栈近在眼前了,元夕捏个隐身诀,走了进去。
那人的房间是……那间。
骷髅蛊走过去。
门开着,里头站着一男一女,皆是陌生面孔。
“……”元夕默然。
很明显,客房已经换主了。
白朔不在这里。
骷髅蛊的心沉下去。
……真的被捉住了?
对了,如果擒住白朔的郡主,其实是白朔某个仇家放在明面上的棋子……那么,他对白朔的生平经历一定也有了解……
那么,当他拿下白朔,他很可能会先搜清楚这个久负盛名的蛊师的身,在确保蛊师身上的确再无任何可疑之物之后,再将其投入大牢……
如此一来,白朔就真的只能任人拿捏了。
元夕为自己的推想而心中一悸。
慢慢走出客房,元夕抿着唇,一步步下了客栈。
街上人来人往,未时的阳光稍嫌刺眼。
一盏茶后,打听得牢房所在的骷髅蛊,悄无声息地出现阴湿的监牢门前。
一个小小的术法,叫牢头昏睡到入夜才会醒来,元夕轻轻松松迈入大门。
而牢中景象,教元夕吃了一惊。
两旁牢房中关了许多人,这不奇怪——唯一的问题是,这些犯人为何齐刷刷地睡起觉来?难道这
是最新出台的监牢管理制度?多多睡觉,避免大家无所事事常常琢磨如何越狱,梦中不知肚饿,这么一来又能剩下许多伙食开销,真可谓一举多得……
脑里胡乱想着,眼中不免仔细瞧了瞧,然后元夕悟了——这些人都是被人迷昏了。
看这些犯人身上的迹象,下手的人应是用的术法而非药物,就和她方才对牢头所做的一样。
想通这一点,元夕更加谨慎。
小心隐去身上气息,纤细的身形隐入阴影中,她静悄悄地向监牢深处走去。骷髅蛊的双足分明踏在地面,却好似一根浮羽落在湖心一般,丝毫溅不起声响。
她做得相当不错,至少当她停下脚步时,那个站在牢狱尽头的男子并未发觉有只蛊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我是乖桑桑亲的地雷~哇哇一刷新俺惊到了有木有!扑倒蹭~
、第三十四章 你可以滚了
尽管只是一个侧影,元夕还是迅速认出了那个男子。
骚包的大红曲裾,不男不女的装束,长至脚踝的头发,还有那条发带,那种胡乱绕一下的束发手法怎么看怎么熟悉……
可不就是那个唆使骷髅蛊弃主跑路的家伙么!他怎么也在这儿?
这红衣男子面朝左边,望着某个牢房,看他姿势,似是正与牢中的谁交流着什么。
元夕不敢靠得太近,怕被他察觉出自己的所在,但如此一来,她也无法得知他究竟在对谁说话,又说了些什么。
想了想,元夕运起灵力聚于耳内,又略略向前行了一步……终于勉强听到了那厢的对话。
“如何,你还是不肯交出那只蛊么?”澹台佾剔着指甲,悠悠道。
蛊。元夕听到这个关键字,心中顿时五味杂陈。那牢里的人,果然是白朔么……
牢房内径自沉默,澹台佾等了许久,始终未得到牢中人的回答。
“啧,何必如此固执呢?得罪了临安郡主,你后半辈子注定得待在这间阴湿的牢房里,至死为止……不若将‘安乐蛊’交给我,本座还可以向郡主讨个人情,虽不能令你得脱樊笼,至少你今后也能在这里过得舒坦些。”
牢中人一言不发,而一旁的元夕则听得暗暗心惊。安乐蛊!元夕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一种相当稀有的蛊,炼蛊的材料非常难得,或许要花上几十年的时光去一一收集……而且炼制的成功率低得令人发指。
或许这世上只有白朔这种对蛊术天赋过人的家伙,才能在仅仅一次失败后,就炼出这种失传已久的奇蛊来。
沉默中的时间似乎流动得格外慢,牢中人始终不出声,元夕甚至开始怀疑是否他曾被拷打过,所以气息艰难难以开声……
拧起眉,她面色难看,右手不自觉地摸上身后的天机剑……而后,她看到那红衣男子眉心轻轻一拢,似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抬起手……
元夕一惊,脚下一动就要扑向前……而后一股阴冷的气息陡然自她身后冲来!
元夕骇然,汗毛倒立中她霍然旋身,身体已摆出攻击的姿势——却在看清来人后彻底熄火。
蓝衣蛊师,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元夕呆住了。
不远处,发觉异常的澹台佾快步朝这边行来,接着他
看到了那个向来与自己不对盘的男人,那双桃花眼顿时一瞪:“你来作甚?”
仿佛没听到澹台佾的质问似的,白朔连个眼角都吝于施舍给这只花孔雀,只是冷冷地睇着某只仍保持着隐身状态的骷髅蛊。
在如此近的距离,即使没有白朔那个冷得掉渣的眼神,身为斗穹天道二当家的澹台佾亦觉出了身侧正存在着某种异乎寻常的气息。
在千面魅魔出声喝破前,元夕自己先撤了术法。
稍显凌乱的发,一身的风尘仆仆,骷髅蛊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也没看澹台佾,一双眸子落在白朔脸上,眼底清冽,瞳仁里闪着难明的光。
被捉住的不是白朔……太好了。
他在这里。他好好的,没被捉住,没被严刑拷打……
元夕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紧张。如果她还有心脏这玩意儿的话,方才红衣男预备对牢中人下毒手时,她剧烈的心跳声恐怕已经暴露了自己。
轻轻舒口气,元夕别开目光。
白朔看着那只骷髅蛊先是一眨不眨地瞅着自己,然后不知想到什么,悄悄松口气的样子……最后错开眼光垂下脑袋,用发旋对着他。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白朔听到自己冷冷问:“你还有胆子回来?”
元夕顿了顿,低声答:“我原本没想冲撞您老人家的大驾来着……哪知道您今日兴致这么好,也来大牢里散步……”
白朔险些气笑了,胸中又恨又恼,一张纸符已经夹在指间,冷不防旁边的澹台佾凉凉横插一句:“哼,算你运气好,居然自己先跑回来了,只消再过两天,你这只一无是处的骷髅蛊就只能惨叫着化为一滩脓血。”
元夕一愣,抬眼去瞅澹台佾,只见他面色轻佻散漫,但他话中的认真,元夕自认还不会辨错。
电光石火之间,所有的事在元夕脑中一掠而过,她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人……真正恶毒。
看他方才对白朔的反应,这两人确实有过节没错,他也诚然想让白朔平白丢个骷髅蛊,自己好在一旁幸灾乐祸……但他想做的,还不止这些。
元夕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男子,但她明白自己是中了这人的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