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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纯笑道:“我身子轻些,应该可以冲过去,要么我先试试,公子随我后面就是。”偷眼看那铁衣人,仍是万事不萦于怀的样子,对两人的说话充耳不闻。
苏探晴心想若是与这古怪的铁衣人过多纠缠只怕有变,倒不如速战速决,缓缓点头道:“也好,木儿你小心些。”手中握紧玉笛,盯紧那铁衣人,防他突起发难。
林纯策马退后几步,大喊一声:“船家小心,我可冲过来了。”她艺成后少遇强敌,虽看这铁衣人臂力不弱,却也未放在心上,反是跃跃欲试。马刺轻扎座下踯躅不敢前行的黄马,直冲过去。
谁知林纯策马刚刚奔出几步,忽见河心那铁衣人猛然一提手腕,黑色钓竿破水而出,竟是足有三丈余的长度,一挥之下在空中兜个圈子,看是寻常挥杆,钓丝却不偏不倚地朝着林纯旋来。铁衣人本是静若石像,这骤然一动却是犹若脱兔,黄马的马蹄刚刚踏在结冰的河岸上,足下生寒又经此一吓,蹄下一软已陷入冰河中,速度立刻缓了下来。林纯骑术虽精,却也未料到此突发情况,腰腹用力一夹,想把马蹄从冰河中拔出,但马儿受惊下已是不受控制地人立而起,眼见那钓竿就要击在林纯的头上,林纯口中轻叱,右手往头上轻抹,已将簪在发间的巧情针拔了出来,往那钓竿上搭去……
苏探晴心中震惊。他身为杀手,对于出招时机最为讲究。铁衣人蓦然发动掌握的时机绝好,正在林纯坐骑将渡未渡之际,而且算好了林纯渡河时定有防范,所以采用惊马之策,立刻让林纯陷入被动之中,虽仅是半招已可瞧出这位铁衣人在武学上不凡的造诣。苏探晴不及思索,身形已如烟般掠出,一掌按在林纯座下黄马背上,将惊跳起的黄马按落,手中玉笛亦往那长长的钓竿迎去。
铁衣人的钓竿却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一荡即回,似是根本就无意朝两人出手。苏探晴的玉笛与林纯的巧情针都迎了个空,连忙退开几步,好避开那长长钓竿的攻击距离。
铁衣人微微摇头一叹,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两个娃娃功夫好得出奇,竟然会嚷着怕什么强盗,可真是天下大奇了。”
苏探晴与林纯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皆是大生戒备:这铁衣人出手自然,不落丝毫斧凿痕迹,却已迫得两人都不得不显露出武功来,无疑是位难以对付的高手。
那铁衣人长长的钓竿上竟不设钓钩,更无鱼饵,却挂着一只模样奇怪的小动物。那小动物体型似狗,面相似鹰,嘴上长着一张尖喙,从水底钻出浑身竟是没有一点水渍,不停发出“吱吱”的叫声,口中还嚅嚅而动,似是刚刚将什么东西吞入肚中。在空中猛一弹身,已从钓竿上落下,闪电般飞钻入铁衣人的怀中。
“哇!”林纯惊魂稍定,不由又发出一声惊呼:“那是什么东西?”
铁衣人微抬起头,从蓑笠下露出一对眯缝着的眸子,只见他刀眉细目,丰鼻阔口,皱纹满脸,也不知有多大年纪,一张铁面上隐隐浮露出苍桑之气。他抚着怀中那小动物的头,嘿嘿一笑:“它名叫小风,乃是我养的小宝贝。”他语音苍老,却是中气充沛,一股低沉的声音撕破寒风直抵苏探晴与林纯的耳中。
林纯奇道:“小风,这名字好可爱。不过大叔把它放在水底下做什么?这么冷的天气,也不怕冻坏了它么?”
铁衣人漠然道:“小风才不怕水,刚刚不过是到水下是吃一顿晚餐罢了。”随着他的说话,那只小动物从他掌指间探出头来,两只灵动的圆眼睛望着林纯,骨碌骨碌转个不停。
纵是大敌当前,林纯也忍不住拍手大笑:“好可爱的小家伙。难道还会自己下水捉鱼儿吃?大叔你能不能卖给我?”她少女心性,此刻见到这长相可爱名唤小风的小动物,竟与这不知是友是敌的儿铁衣人攀谈起来。
铁衣人道:“你这女娃娃倒是颇有礼貌,只凭这一声大叔,若是喜欢,老夫便送与你又何妨?”微微一顿又古怪一笑:“就只怕你养不活它。”
林纯大喜:“大叔你放心,我保准不会饿着这小家伙。”随即醒悟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铁衣人冷然道:“老夫若连你这等三流的装扮都看不出来,岂不白混几十年的江湖?”
林纯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大叔既然专程在这里等着我们,自然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来历。”
铁衣人眼中精光一闪:“胡说,老夫岂会专程等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
林纯一撇嘴:“就算大叔眼力好些,又何必这么倚老卖老?更何况,瞎子也看得出天下怎会有我这么可爱的小书僮,自然是女孩子扮的……嘻嘻。”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先做个鬼脸,笑了起来。铁衣人听得啼笑皆非,原本冷冰冰的面上亦是闪过一丝笑意。
苏探晴见这铁衣人口气极大,情知遇见了前辈高人,拿不准他意欲为何,只得以言语试探,恭敬道:“前辈请了,我们正欲赶去襄阳城中,不知可否借船一渡?”
铁衣人重又板起了脸:“你这两个小娃娃功夫不错,若是要渡河也用不上老夫的小舟,这便去吧。”手中钓竿往江底微微一撑,小舟立时逆流移开几尺,让出路来。
苏探晴与林纯对视一眼,目中皆流露出一丝惊惧。那钓竿虽似是精钢所制,毕竟长达三丈软不着力,可这铁衣人却仅以一撑之力便使小舟在这急流中逆行向上,而且浑若无事不费半分力气,平生所见之人中武功高到这种地步者实在寥寥可数,便是杯承丈与擎风侯似亦没有这等举重若轻的造诣。铁衣人虽已让开路来,他二人却是谁也不敢在这样的高手面前飞马过河,若是铁衣人趁他们凌空悬虚时出手一击,只怕连一招也接不下来。
铁衣人看二人踌躇不前,一瞪眼睛:“两个小娃娃还不快走?”
林纯转转眼珠,偏头一笑:“江水寒冷,大叔莫要着了凉。”
铁衣人似是看出了二人的心思,冷笑一声:“两个小娃娃尽可放心,老夫何等人物,岂会对你们行偷袭之事?”
林纯脸上一红,犹不肯服软,正要再说,苏探晴一把拉住她,对铁衣人拱手一揖:“前辈既在此处现身,可是有所指教?”
铁衣人道:“你我素不相识,哪有什么指教?老夫不过是给小风喂食,你们要渡河就快走,莫要多罗嗦。”
林纯插言道:“大叔刚刚不是说愿意将小风送与我么?为何又说我养不起它?”
铁衣人哼一声道:“你这女娃娃说得轻巧,可知小风平日吃些什么食物?”
林纯眨眨眼睛:“不过是些鲜鱼活虾,有什么了不起?”
铁衣人拍拍那小动物的头,肃容道:“可惜小风从不吃鱼虾,最喜吃活猛的毒物,你可有办法天天喂它么?”
林纯吃了一惊:“大叔你若舍不得送便明说好了,何必吓我?”
铁衣人哈哈一笑:“你道老夫为何会来这汉水中?只因这初春时节,那最生猛凶狠的毒虫方可从冬眠中醒来觅食,小风刚才这顿美餐便是一条可令人顷刻毙命的五步蛇。”
林纯犹是半信半疑:“大叔你莫要骗我,这么点的一个小东西,如何可在这江底下找到毒蛇,岂不比大海捞针还难?”
铁衣人笑道:“你莫小看我这宝贝,它的鼻子最灵,越是巨毒越是嗅觉敏锐,刚才便是闻到了那只毒蛇的气味,这才拖着老夫一路到这汉水边上来。”
林纯摇摇头:“我刚刚分明看得清楚,它嘴里吃的东西可不是一条蛇。”
铁衣人傲然道:“小风岂会囫囵吞食?它只吸取毒虫体内最精华的毒液,刚刚吃在嘴里的不过是那条五步蛇的蛇胆罢了。”
苏探晴忽曼声长吟:“曲罢一尊空,飘然欲驭风。我曾看过一本《奇兽录》,里面记载着一种名为驭风的上古神物,据说专以毒虫为食,是天下毒物的克星,莫非就是它?”
铁衣人面露惊喜:“不错,此物名唤驭风麟。想不到这位小兄弟如此博闻,竟然知道我这宝贝的来历。”
苏探晴谦然一笑:“那书中还记载道此驭风极有灵性,虽以毒物为食,身挟天下至毒,却从不以毒为祸,而若是养它的主人心怀不轨意图用毒害人,则必会遭驭风反噬……”
林纯瞪大眼睛盯住苏探晴,似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我从未听过这些事情,你又怎么知道?”
苏探晴哈哈大笑,装出一付穷酸秀才样,摇头晃脑道:“所谓读万卷书胜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也!”又对林纯眨眨眼睛,故做神秘道:“木儿放心吧,此等神兽惟有德者可居之,这位前辈既能收养这驭风麟,定是心怀坦荡之士,断断不会是强盗了,我们只管放心过江。”这番话却不是胡言乱语,苏探晴师从杀手之王杯承丈,对用毒之术颇有研究,加上他生性好学博闻强记,这些年有时间便四处收集天下古籍奇书,所以才一下便想起了这驭风麟的来历。他虽不知这铁衣人的来历,但看他一脸凛然风范,又深信那《奇兽录》中对驭风麟的描述,不知不觉中敌意大减。
林纯分不清楚苏探晴言语中的真假,那铁衣人却是击掌大笑:“想不到老夫遍行天下,今日却无意中遇见一位知音。来来来,老夫这里还有一壶好酒,可与小兄弟同享。”说话间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酒壶,先仰头喝了一大口,再对着苏探晴掷来。
铁衣人掷壶之势并不很用力,酒壶旋转着缓缓飘来,仿若下面有只无形的手托着一般。苏探晴伸手去接时那酒壶却蓦然一沉,竟是接了个空。眼见酒壶就要摔在地上,忽又一弹,往铁衣人的方向回旋而去。
那铁衣人哈哈大笑:“只不过想喝到老夫这壶酒,还需要瞧瞧小兄弟的本事。”原来那铁衣人一掷之力看似简单,其中却附有极古怪的内力,于平掷之力中隐含一份回挫的力道,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露了这一手极上乘的武功。
幸好苏探晴早有防备,右手甫一接空立时左足反踢,拧腰一个旋身,左手由下至上一捞,已重将那酒壶接在手中。但觉那酒壶上依然有一股大力旋荡不休,用足腕力方才握紧,苏探晴淡淡一笑:“多谢前辈赐酒。”不假思索地张口就着壶嘴饮去。
林纯本想提醒苏探晴提防酒中有毒,却见苏探晴已是毫不犹豫地几大口美酒下肚,闭起眼睛似是回味那壶中美酒的滋味,半晌后方长吐一口气,清吟道:“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这是诗经中《柏舟》的句子,用在此处确是恰到好处。
铁衣人见苏探晴以极快的应变接下酒壶,眼露欣赏之意,以掌击船舷与其吟声相合:“想不到小兄弟果是文武兼修,此酒乃是近百年的窖藏,确配得上这一曲古风!却不知可合小兄弟的口味?”
苏探晴又喝了一大口酒,点头道:“此酒入口绵长,回味无穷,真是好酒。只可惜晚辈并不通酒道,若是晚辈的一个朋友喝到了前辈这壶美酒,定有一番妙论。”他本是天性爽直率性之人,这些日子在洛阳城中处处提防隐忍,不敢以真心示人,直到这一刻方借着微涌酒意流露出一些本性来。
铁衣人欢声大笑:“老夫活了一大把的年纪,只好品酒、听曲、垂钓、习武四件事。看这位小兄弟面相端正,言语不俗,想必那位好酒的朋友定也是个妙人,却不知如今在何处?”
苏探晴扫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林纯,苦笑一声:“前辈容晚辈卖个关子,先不说出那位朋友的名字。他日若有机会,倒真想陪他一起与前辈痛饮一场。”仰头又灌下几大口美酒。原来苏探晴心中所想到的人却是前几日在洛阳城匆匆一见的卫醉歌,他欣赏卫醉歌光明坦荡的气度,虽仅仅初识,在心中却不觉已当做莫逆之交。只不过在林纯的面前,苏探晴却不方便将卫醉歌的名字说出来。
铁衣人也不追问,语中却大有深意,淡淡道:“我看小兄弟亦是个性情中人,倒不若陪老夫在此汉水边上饮酒吟诗垂钓为乐,何必去那红尘乱世中争执名利?”
苏探晴似已有三分醉意,狂态微萌:“晚辈此去江南,无非是要在那十丈红尘中寻一份宁静胜景,岂不闻‘千锺尚欲偕春醉’,前辈又何苦要留下晚辈呢?”
铁衣人料不到引来苏探晴这番说辞,放声豪笑:“好好好,好一句‘千锺尚欲偕春醉’,今日老夫且与小兄弟共谋一醉。”蓦然手腕一抖,钓竿挥处,黑暗之中只见一道微白的光芒电射而来,却是以钓竿上连结着的长长钓丝缠向苏探晴手中的酒壶,欲将酒壶从苏探晴的手中卷出。
苏探晴本能一转身避开钓丝,童心大起,微笑道:“区区一壶美酒如何够二人分,前辈不若就忍痛割爱吧。”仍是大口灌酒不休。
铁衣人不怒反笑:“好小子,老夫便不信夺不下这壶酒。”钓竿反拨,钓丝在空中划几个圆圈,重又往苏探晴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