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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诺也明白了,在一旁轻轻道:“又是我大哥下的毒手。他,当真好狠的心……”
我抬眸朝他看去,阳光映着他的脸,脸上全是水渍,却分不清哪些是湖水,哪些是眼泪。我低低一叹,不错,萧陌,他好狠的心!这红袖想必本是他的情人,他却把她送给了顾子昂,一方面是对顾子昂示好,另一方面是派红袖去监视着他,以防他有二心。萧陌许诺红袖事成后娶她,但顾子昂一死,红袖也没了利用价值,而且更可能会泄露他的秘密,于是便下手杀她,不料红袖早有准备,反用毒簪刺死了他……本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一对情侣,竟反目互噬,而那原本自认为谁也奈何不得他的萧陌,竟然就这样死在自己最亲密的情人手中……这样的结局,又有谁能想的到?
回想萧陌脸上残留的那股恐惧,我不禁猜度究竟是什么让他那样的恐惧?是死亡本身,还是他在临赴黄泉的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了“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是真的存在的?
冥冥中,是否真有某种神秘力量的存在,绝没有任何一个应该受惩罚的人能逃过它的制裁?如果有,为何它看不见也摸不到?如果没有,那又如何解释萧陌的下场?
我再度转头仰望苍穹,在这一瞬间,天地间仿佛真有那么一种力量,使我满心敬畏,几乎忍不住要像仰望神祇般对其顶礼膜拜……
以何评输赢
无论一个人生前做过多少坏事,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一旦他死了,一切都会随风而去,就像爆竹,“砰”的一声,散个干净。
不管你承不承认,死亡,的确是世间唯一永恒的东西,一旦降临,再无更改的可能。
这,也就是世人常说的一死万事休。
萧陌死了,不管他生前的所作所为带给别人多么大的痛苦,不管那些死者的亲人是否永生都不会原谅他,也已和他无关了……人世间的一切,都已和他无关,包括他的家人对他的想念。
是的,想念——虽然他万恶不赦、死不足惜,但他毕竟是萧左夫妇的亲生子,是萧渐和萧诺的亲大哥。作为家人,他们可以恨他行事太过阴险,可以怪他被妒忌和野心冲昏了头脑,甚至可以把他的名字从祖宗家谱中划掉,但他们却不可以不去想念他。
这就是家人。普天之下,只有你的血亲至亲才会这样爱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萧陌知道他的母亲在得知长子是这样一个无恶不做之人的同时还要承受丧子之痛;如果他知道他那一直被他认为厚此薄彼、眼里只有二弟的父亲,在他灵前一夜间变得两鬓班白;如果他知道自小就被他视为眼中钉的二弟萧渐,在得知所有真相后仍在他灵前喊他一声“大哥”……如果他知道的话,他还会去做那些事么?
他不会,绝不会!
所以,当你觉得自己被性格中的阴暗面怂恿着要去做某些会伤害别人的事时,不妨先想想家人对你的爱,想想如果真那样做了会不会伤害到他们,这样,或许你性格中光明的一面就能战胜阴暗面,人世间也就会少发生一些悲惨的事情。
其实有很多事,都只在于人一念之间……
十月中旬某日,在停棺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萧陌按百里城当地风俗简简单单的下了葬。他生前野心勃勃,为能顺利继承城主之位不惜残害自己的亲弟弟,也曾一度如愿坐上代城主之位,可谓风光一时,可下葬时身边却仅有寥寥数人:萧左夫妇及萧诺,风晨曦及财伯,以及那个被陷于万般不义、携玉家大小姐出走私逃的萧渐。
这些日子以来,萧陌派去寻他下落的人差点连腿都跑断,却无一人能想到,他竟然就带着已有身孕的玉米藏在萧左夫妇静养的天水一线阁。
萧家人果然没有一个是笨蛋——事实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然而关于这一点,风晨曦还有补充。“不但没有笨蛋,而且还有一个三、四岁上就懂得装傻以求自由的天才……”她微笑着看向萧左,微笑着道,“就凭这一点,合尊府上下百人,恐怕也无一人能比此人更聪明。”
“哦?”萧左淡淡道,“却不知你说的这个天才究竟是谁?”
风晨曦又是一笑,目光轻轻一转。
此刻他们人已在萧府大厅。大厅虽大,却只有三人,除了她和萧左,便只有萧诺。
而风晨曦的目光,就投射在萧诺脸上。
“咳!”萧诺假咳了一声道,“娘伤心过度,我去房里安慰安慰她。”
“诺儿。”萧左轻声唤住他。
萧诺只得顿住脚步,重又转回身来,面上苦笑不已。
萧左会喊住他本在他意料之中,可是用这样轻柔的语调,那就实在让人有点吃不消了。他宁愿父亲暴跳如雷把自己大骂一顿,那最起码表示他还不会死的很难看,可现在……现在……萧诺咬咬牙,朝风晨曦飞了一记“你害死我了”的眼神。
风晨曦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哈!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他耍了家人这么久,也该让人找回点平衡吧?再说了,此事关系到她和萧左的赌约,更牵扯到师父的计划,是无论如何也要赢的。
萧诺,原谅我,你自祈多福吧!
那边厢,萧左一边慢吞吞的说着“诺儿,你好啊,你可真是好的很”,一边缓缓向他靠近。
他身为武林第一人,原先的邪气和促狭多年前就已化为威严和稳重,可在这时,他却似乎又变成了三十年前的那个懒洋洋而又带着点痞气、狡猾而又难以捉摸的少年。
萧诺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下顿叫不妙,毛骨悚然的颤声道:“爹,你、你要干吗?我可是你儿子!我只不过是一时好玩装傻而已……”
“一时?”萧左挑高了眉。
萧诺垂下头:“十几年……”
“终于肯承认了?”萧左似笑非笑的瞧着他,半晌才道:“这些日子,我想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法子,本是用来惩治你大哥的,现下便宜你了……等我了结了同风姑娘的赌约,再来治你。”
“爹……”萧诺骇的魂飞魄散,用来惩治大哥的,那还能是什么好法子?不行不行,此事大不妙,得快快想法子应付才是!
萧左却像没听见他的喊声似的,径自转向风晨曦道:“风姑娘,你我的赌约,是你赢了。”
风晨曦看着他,目光静静:“赌约自然是我赢了,但是萧城主也没输。”
萧左淡淡一笑:“此话怎讲?”
“恕晨曦直言。萧城主少年时便攻于心计,时值今日,若论精明强干、老谋深算,世间恐怕无人能比得上……”
“对对!”萧诺忍不住接口,被萧左一瞪,忙改口道,“我爹最英明神武了!”
风晨曦笑了笑,接着道:“所以,若说萧城主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十几年来一直在装傻,此事晨曦万难相信。只不过……”
萧左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要他自己现原形,却还需要费一番心思。”
萧左表示赞同:“装傻装的很成功的人,通常都很聪明。要逼这样的人现形,当然不是件容易事。”
“那也得分对什么人来说了。”风晨曦淡淡道,“对萧城主这样的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难事。不过,真正的聪明人凡事都不愿亲力亲为,因为……他们最在行的便是假于人手。”
萧左笑道:“能让别人代劳,自己少花份气力,自然是好的。”
风晨曦把脸一板,道:“所以,这个赌约表面上是我赢了,其实真正的赢家还是萧城主。”
萧左悠然道:“输赢输赢,任何人都有输有赢,需看你以何为评定了,风姑娘又何必太执著?”
萧诺苦着脸道:“你们都赢了,就我一个人输。爹你好狡猾,故意和风姐姐立赌局,下了个套让我钻……唉,罢了!能和姐姐认识,我也算赚到了。”
风晨曦啐道:“傻子!这里唯一输了个彻彻底底的就是你,还说自己赚到了!”说话间,脸已经红到耳朵根。
萧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萧诺,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依我看,诺儿倒也没输,怕还真是赚到了。”
风晨曦又羞又气,咬牙半晌,忽的冷笑起来,道:“无论如何,就你我之约定而言,仍是我赢了,萧城主输了不会不认帐吧?”
萧左淡淡道:“想来这笔帐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认的。不过萧某这辈子什么帐都赖过,就是没赖过赌债。风姑娘有何要求,尽管直言。”
风晨曦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终于等到了萧左这句话,心上不禁掀起一阵狂喜,深吸口气,缓缓道:“那好,就请萧城主随我去往阴山见我师父吧。”
浮生一笑
一壶清酒,半局残棋。
那女子坐在树下,白发如雪,手握酒杯,犹如画中人。
我冲身后的萧左点个头,飞快奔上前道:“师父!”
她也不回头,径自曼声吟道:“客来伤寂寞,我念遗烦彼。心迹两相忘,谁能验行止?”
“扫除田地静,摘掇园蔬美。幽玩惬诗流,空堂称居士。”身后响起应和声,却是萧左跟了上来,声音里多了很多感慨之味,“一别三十年,没想到还会再见。”
师父转眸,表情淡淡:“老死不相往来的确是风纤素会做的事情,不过我之所以三十年避而不见,却是另有原因。”
萧左微笑道:“想必与我此来有关了?”
师父盯着他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目光静静,却让我的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
自从萧诺告诉我三十年前的那段旧事后,我就经常想师父这次派我下山引萧左前来,究竟有何用意。师父当年虽然败于他手,但她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不至于记恨到现在。可如果不是记恨的话,又为何要把事情做的如此隐晦,费尽心机换取见这一面的机会?
比之我的焦虑,萧左却是一点都不担忧,师父看他,他就大大方方的让她看,镇定自若。
良久,师父终于收回视线,轻叹一声道:“萧君一点都没变啊……”她忽的声音一紧,再站起来时,表情已变的冷若冰霜。
我的心格了一下。
“我一直在想,当年我输给你,究竟是智不敌,时机不对,还是其他。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想出了答案。”
萧左很配合的给了句“哦”。
“是因为你百毒不侵。”
萧左不置可否的一笑。
师父接着道:“但我很怀疑,世上是否真无任何毒药对你有效。”
“然后?”
师父取过棋盘旁的酒杯,右手持壶斟了满满三杯,沉声道:“三十年前的那杯毒酒对你无效,不知道三十年后你还会不会有那样的好运气?”
萧左终于有些讶然,我忍不住出声道:“师父,难道这酒里有……”
师父凝视着他道:“不错,其中一杯里,放了我倾尽毕生所学才研制出的一种新毒。你如果运气好,抽不中也就算了,但如果不幸抽中,就请君当我的第一个试毒者吧。”
我顿时大急,万万没想到师父让萧左来竟是为了这个!当即道:“师父,不要!”
师父冷冷道:“晨曦,你出去。”
“师父!”
“出去。”师父加重了声音。我咬唇,再看萧左一眼,只得低下头万般无奈的走开。跨过拱门的那一刻,忍不住回眸,只见萧左和师父两人面对面站着,阳光从他们身后照过来,金光耀眼,刺痛我的眼睛,我快步走出门,靠在墙壁上胸口郁闷的几乎无法呼吸。
萧左……会选哪一杯呢?他,能抵挡的了师父的新毒么?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如果萧左真死在师父的毒酒下,萧诺会有什么表情?他肯定会很伤心,很愤怒,他会不会连我也一并怨恨?
师父,师父,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那段过往啊……
一时间天旋地转,恨不得自己就这样随风散去,也免得站在这饱受煎熬。
就在我绝望悲痛哀伤挣扎,心里一片紊乱时,拱门突然自里而开,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
扭过头去,看见满眸的笑意款款:“我们走吧。”
萧左……他还活着!!
我几欲跳起,又是欢喜又是好奇:“你没喝到毒酒?还是你虽然喝了却安然无事?”
萧左偏了偏脑袋,神秘的笑道:“你说呢?”
我一怔之间,他已大步远去,我连忙追上前道:“一定是你没喝到那杯毒酒对不对?我对师父很有信心,她费尽三十年时光,不可能依旧徒劳一场的……”
然而,无论我怎么追问,萧左就是不肯回答。后来有一天,当我同萧诺一起看雪景时,我忍不住向他咨询有关此事的看法。
“我并非对你爹没有信心,可我实在很难想象,有人能在喝了师父这么多年苦心研制的毒酒后还能安然无事的,更何况,我师父摆明了就是针对你爹专门配的毒。所以,我认为你爹没有选中那杯毒酒的可能性比较大。你觉得呢?”
萧诺抓起一把雪,握紧成球,远远的抛出去,漫不经心的答道:“选哪杯重要吗?反正我爹也安然的回来了,你师父也死心了。”
“可是……”我还待再说,萧诺突然一个雪球朝我飞了过来,砰,我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躲之不及脖子被砸个正着,雪水顿时流进衣领,浑身一个寒噤。
萧诺朝我眨了眨眼睛:“这样的结局已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