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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道:“以臣之见,鞑靼不足虑。彼若来犯,我只须坚壁清野,使其无所得。城池固若金汤,他数万大军游荡野外,自不能持久。”
嘉靖帝望向戚继光:“你是明威将军之后?”
戚继光答道:“臣戚继光,先祖子斌公承沐国恩,被封明威将军。臣历代都蒙国恩世荫山东登州卫指挥佥事之职。”
嘉靖帝点头微笑:“朕知道。你父戚景通,为骠骑将军护国都指挥使,总督山东备倭。你算是子袭父业。若从你远祖、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战殉国于云南的大将戚祥说起,你们戚家七代子孙都是我大明国忠臣良将。”
嘉靖帝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微笑道:“你父代理大宁都指挥使司事时,曾被兵部召入神机营坐营,有操行,兵部有奏,朕曾有闻。”
戚继光谢道:“家父之名,动达圣听,臣阖家都感宠光。”
嘉靖帝问:“这些年来,历练如何?”
所谓历练,是问戚继光履历了。
戚继光身子一挺,朗声禀道:“承圣上垂询,臣十七岁承荫叼受国恩,为登州卫都指挥使佥事。二十五年起,分管营田。二十七年起连续五年率卫所卒戍蓟门,春去秋归,以防鞑靼。二十八年十月,中武举。二十九年赴京师会试,时逢鞑靼左翼土默特部俺答率军犯边,臣曾上陈守御方略,蒙上垂青,临时任总旗牌,督防京师九门。三十二年,臣蒙实授都指挥佥事,领山东登州、文登、即墨三营24卫所兵马,为国备倭。”
嘉靖帝点头,道:“以你之见,鞑靼、倭寇、魔教三端,朝廷以如何应对为上?”
戚继光说:“鞑靼之事,据臣所见,边关之要,在练兵强军。去年,任俺答十万大军游弋国门,便是军无战力,将无斗志,无法一战。以目前国力,恢复河套,自是空论。然不能奋国威,镇四夷,亦我大明之忧。设使俺答为狼子野心,有其先祖成吉思汗之志,则非但京师,即我大明,恐复有土木堡之变!因此,练兵强军,此为对付鞑靼第一要务。其次为建墩台,修边墙,固我长城,以为守卫之基。得精兵强将,有坚城高台,则边防无忧,休养生息,以蓄国力。国力盛大,则近悦远来,河套之恢复,指顾间事耳。”
嘉靖帝闻言,颔首道:“那么倭寇呢?”
戚继光说:“倭寇之起,其来有自。自胜国即有倭寇侵扰之事,唯于今为烈。然汪直可制,若要敉平倭寇,还须我大明国从两手着眼来治:武则平倭,文则安商。臣为武将,只知为国输诚,热血卫国。余事,非臣所敢知也。”
嘉靖帝沉默了一会,又问:“那么对魔教又该如何?”
戚继光说:“自太祖皇帝颁《禁教令》,把牟尼明尊教与白莲教、弥勒宗等列为邪魔之教予以禁止后,明尊教渐在民间转为秘密教派,食菜事魔。一般教众也不过念经拜神而已,倒无甚大害。但现在可虑者,魔教教首远赴西域波斯,教内乏人调停,渐生龃龉,分裂数派,各行其是,混乱纷生。更有争强斗狠之辈,与各处武林门派发生械斗,互为报复。时有伤害之事发生。”
嘉靖帝说:“这个,朕都知道。朕想知道,有何好的应对之方?”
戚继光说:“最好有忠于朝廷的士民接触魔教中人,知其底细,因势利导,使之恪守教规,则天下大安。魔教之可怕者,大者在于教首若存不轨之志,危害天下。小者在教众杀人放火,扰乱地方。甚或倚势傲凌官民,令朝廷命官政令不行,纲纪废弛。今者,其大危不存,不过小乱。而若朝廷一意厉行打击,彼教众于牟尼神敬信之心甚笃,反而易酿意外之变。”
听戚继光如此说,赵文华越前一步,奏道:“启奏圣上,臣以为戚将军之见,有姑息养奸之弊。”
嘉靖帝说:“请道其详。”
赵文华说:“魔教教徒,明知朝廷禁令而违法信教,是蔑视法律,此其罪一。纠结帮派,恃势凌人,打斗伤杀,以武犯法,此其罪二。秘密行教,其志不测,一旦生事,事不可抑。胜朝倾覆天下,即由此矣!不可不察。故以臣之见,宜以锦衣卫控鹤监,四出侦查,发现魔教教徒行踪,追查到底,将魔教密坛捣毁,教首收监执法,遣散信众,以为杜绝。如此,魔教不生,则天下无事也。”
嘉靖帝听后,若有沉吟,过了一会,望向俞大猷:“戚将军与赵侍郎各有立论,俞将军对此有何高见?”
俞大猷略一低首,逊谢道:“微臣驽钝,岂有高见。”
嘉靖帝“哦”了一声,目光略显失望之意。
俞大猷昂起头来,目光炯炯,慷然言然:“不过,臣虽不敏,亦知有道。《道德经》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又有言,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夫信教之众,心性纯笃,一日信之,终身不疑。信之坚也,蹈汤赴火,乐之如归。此亦信教之实。非浮嚣世俗之人,游移获利之徒可比。朝廷若以高压,严打厉击,捣其教坛,毁其神像,强灭其教,必激反噬之乱。此非治安之策,乃肇乱之源。驭民之道,如治洪水,在导非在堵。昔鲧堵之,事倍功半,百般辛苦,而水灾无日不生。至大禹治水,导之入海,天下晏然。臣尝学《易》,易者,其宗在变。君子以知几,明变权宜,善应物变,始称通达。唯通达之士,始可治百事皆能元亨利贞。”
嘉靖帝听了俞大猷之言,看了赵文华有不怿之色,微微一笑,道:“好,好。朕难得文臣有奋锐之志,武将有老成之论!朕将派赵侍郎总督东南防倭大业,俞将军、戚将军,你们俱是朕所倚重的国之干城。卫国驱倭之业,便指望两位爱卿了。”
嘉靖帝说到这里,望向严嵩。
严嵩轻声道:“今日之事,暂议至此。皇上宜善养圣躬,为国珍重,毋须过劳。”
嘉靖帝点点头,道:“就按爱卿所言办理。”
“退朝。”严嵩说话时,脸色平静,平静得如一井如镜的古井之水。
四
严嵩邸宅。
“爹,孩儿昨日在圣上面前言辞何如?”赵文华向严嵩询问。
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因此他事事向严嵩请教、请示,是严嵩把持朝政的得力走狗之一。
严嵩道:“‘文臣有奋锐之志,武将有老成之论。’看来,圣上对俞大猷、戚继光都挺看重啊,对你这工部侍郎也多含褒扬。间接,还对老夫提出了隐隐的指责。”
赵文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脸上莫测高深的严嵩:“爹是否多虑了?”
严嵩淡淡一笑:“皇上一方面热衷于修仙得道,一方面乾纲独统,要作个千古雄主。当初,有人主张恢复河套。其实以国力之弱,恢复河套之论,听似爱国,令人振奋,但轻启战衅,一旦不胜,国亡无日。我恐届时之乱,更胜‘土木堡之变’。便离‘靖康之祸’,亦将不远呢。”
靖康之祸,是指宋朝徽钦二宗战败被俘之祸,北宋因此而亡。
赵文华听严嵩说到国家大政,自知无置喙之处,便知趣地闭口不言。
严嵩说“当时,是老夫力主不出战,并先后设计让皇上斩了力主‘复套’的三边总兵曾铣与首辅夏言,得保平安之局。皇上今日借褒奖侍郎大人之机,实乃暗示对老夫的不满。”
赵文华陪着不是:“如此,孩儿之言,不是大有错纰了?”
严嵩道:“那也不然。对魔教,还是要严打。最好乘魔教群龙无首之机,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皇上也是此意,据我所知,他已召锦衣卫都督陆炳进宫,谋划如何对付魔教了。”
听严嵩如此说,赵文华正要开言,却听窗外“咭”地一声冷笑:“哼,想要谋算我明尊教,严老贼,大白天作你的清秋大梦!”
严嵩闻言,脸色一白,喝道:“来人,抓刺客!”
话未说完,双手一按,只听“格”的一声,严嵩所坐太师椅倏地落下,严嵩连人带椅倏然消失。
赵文华以手掩脸,赶紧缩在案头背后,支起耳朵,倾听外面动静。
却听外面几个喝声同时而起:“抓刺客!”“抓刺客!”“别让点子跑掉!”“兀那刺客,看你往哪里逃?”
一声长笑,一人朗声道:“鹰爪孙,想抓你明尊教的大爷,下辈投胎吧!”
“严老贼,有胆的不要走,吃你明尊教爷爷一刀!”
随着此人朗笑声,刀兵之声与暗器破风之声大起,怒叱声,惨叫声,受伤倒地声,纷至沓来。
陡地,窗户“乓”地一声被击个粉碎,一条蓝衫人影如闪电射入,冲入厅内,一双虎目,往厅内一扫,操起一张椅子向赵文华所躲地方砸来。
“轰”地一声大响,那张椅子顿把赵文华藏身的长案击得分崩离析、支离破碎,吓得赵文华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窜出,头发上满是破碎的断木木屑。
那人一步跨出,把赵文华踩在脚下,问道:
“严老贼呢?”
赵文华哭泣丧着脸,不敢吱声,指指地下,意为严贼躲入地下秘道了。
那人冷笑道:“严老贼,溜得倒快!便宜了他!”
那人说完,一脚把赵文华踢了个跟头,骂道:“你也不是什么东西!”
他随即身影一闪,已闪出厅外。
外面又是一阵大乱,那人长笑声又远:“严老贼不敢与老爷见面。老爷不陪你们玩了!有种的,咱们到城外玩玩!”
随着那人笑声远去,侍卫们追赶之声怒骂声也衔尾追去。
第三章 天下无极
一
严嵩府内侍卫七高手,追敌到了秘魔岩。
秘魔岩,又称秘魔崖,是西山八大处的第八处。
崖有寺,即有名的证果寺。八大处的第八处,即指证果寺。岩崖即在寺后,实是寺以崖名,崖因寺显。
当走得最快的“万里追云雕”狄万人,看到蓝影一闪,进了证果寺后,作了个手势,后面紧随而来的七人配合已久,心领神会,顿分头合进,从各个方向向证果寺中小心翼翼地摸上去,以求能一鼓而上,擒下这胆敢到首辅府宅上挑衅的魔教狂徒。
这七人却是“万里追云雕”狄万人占西南方位,“火煞灵官”马元修迂向西北角,“袖手阎罗”、暗器名家唐铁鹗由西而进,北边是“富贵钩”朱寒丹,东北角是“修罗刀”宁破釜,南边则是“八手神枪”龙随云,东南角青龙位上,则是七侍卫之首、“夺命腿王”顾云中。
七人中,以精通“一字电剑”的“万里追云雕”狄万人轻功最高,“火煞灵官”马元修的“朱砂掌”最为刚猛霸道,唐铁鹗神出鬼没的暗器最难防范。
这个魔教狂徒在严府上与众人混战虽得脱身而去,但已吃“袖手阎罗”唐铁鹗的“龙须针”射中一针,若非如此,这个魔教狂徒,轻功极高,早就给他远走高飞了。
但七人中,以“逼人富贵挡不住”的朱寒丹的“富贵钩”最难缠,以“修罗刀”宁破釜最辣手无情。
官阶最高的是原锦衣卫副统领、被严嵩专门向皇帝讨来的“八手神枪”龙随云。
而内力最深的,是有一双称绝天下“铁腿”的“夺命腿王”顾云中。
顾云中是云中人,但他真名已被籍贯所掩,他那天下无双的腿功,为他赢得“夺命腿王”的名头。
七人一向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平日虽以“夺命腿王”顾云中为七侍卫之首,但诸人内心恐怕谁也不服谁,只是格于严府规矩,等级森严,谁也不敢犯被逐出之险,争强斗狠。这回严府遇事,七人俱都使出各自绝技真功,意欲在这场追捕魔教狂徒之役中,一较高下,以图技压群雄,在首辅大人面前,好好露一回脸。
因此,七人几乎是首尾相衔成一线地同时一口气追到了秘魔岩,不但追在头里的狄万人看到前面蓝影一闪,那蓝衫客进了秘魔崖证果寺,即追在最后的顾云中,也看到那蓝衫衣角一闪,飘过了黄色的寺墙上空,飘入了寺内。
七人从各自所在处所,几乎是同时跃起,蓄势扑入寺内。
“万里追云雕”狄万人以独家轻功“梯云纵”纵身飞入寺内,却见寺内空荡荡的并无动静,只有某处传来一声声清晰的木鱼声,笃笃笃地传出,间或夹着一两声清磬之音,叮铃,叮铃,令人心神为之一清。
狄万人身如飞絮,落地无声,略一点足,身子向前飘去,却是在飘行之中,把全身精神提至极限,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灵敏的耳目。不过片刻之间,他已察看过十三间房子动静,向寺内纵深探去。
这时,他听到西北方向“火煞灵官”马元修“嗨”地一声怒喝,随即一声闷闷的墙体被“朱砂掌”击中之声,与哗啦啦一声,墙体被击成粉末之处,随他那一声怒喝被震落地的沙沙蔌蔌落地之声。
狄万人正要向西北方向纵去,却听东北角“修罗刀”宁破釜那带着凄厉如鬼泣神号的刀啸之声,与他那“修罗刀”的破风之声急起。号称“一刀夺魄,一刀夺魂”的宁破釜,显然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