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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眠睡起来。看看日色沉西,回去既没有路,只得悄悄轻脚轻手往去路爬了下去。走出去三里路,便见有一片悬崖峭壁布满藤萝,爬上崖去一看,上面竟是一片大平原,长着许多青稞和花果树,还有泉眼。我庶母便将那两只石鸡生吃,当了一顿晚饭,在树林中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提心吊胆,试探着走向回路。
那蛇已不在原处,只石上盘了一大圈蛇印和一些鸡毛。急忙飞跑过来,知道黑蛮敬蛇如神,从蛇口内夺食是不能告诉人的,父母盘问,只说是采花果迷失了路,始终没向人前提起。以后她又去愉看那蛇多少次,渐渐觉出一到冬天,黑蛮纵有孝心,那蛇在冬天是不领他们情的。彼时她的父母都被猎虎寨捉去生吃,难得我祖父替她报仇,因此嫁了我爹爹。岑珠死后,知他两个儿子要向我爹爹生事,早就留神这一条路,偷偷去察看了好几次,恰好又逢冬天那蛇不会出来伤人,所以只嘱咐机密行事,并不惊慌,果然平平安安,沿着毒蛇涧僻径,到了昔日避蛇之处。
“第二日早起,岑氏兄弟带了许多黑蛮,去请我全家合族同去安葬岑珠,跑进寨中一看,人影皆无,四处寻找我们的同族,也一个不见,估量得信逃走,赶到各处山口查问,俱说从未见一人走过,后来发现雪中脚印,寻到寨后僻径上去。那通僻径最险之处原有一条尺许粗、两丈多长的石梁,已被我庶母在人过完时两头折断,又抛了许多我们穿不着的皮衣在下面冰上。那天雪本下得大,我们过去还没有停住,除由寨后转入僻径处因为人多杂乱雪迹还有几处可寻外,上了石梁便是分单行走,足印已被后下的雪遮满,对岸看不出来。山民看积雪的厚薄来察寻兽迹,本极灵敏,岑氏弟兄走到涧旁,见石梁两头折断,正要命人用飞索渡涧之法过涧来看。不料他们立足之处正是那条红蛇盘踞之所,那蛇到了冬天便潜伏洞中不出,被我庶母折断石梁坠将下去,那石梁有好几干斤重,坠将下去,冲碎冰层直落涧底,想是将蛇窝捣破,落在蛇的身上。蛇一负痛惊醒转来,恰好上面冰层业已冲开一个两丈方圆的大洞,便从下面蹿将上来寻人晦气。当时我们人已走完,不曾遭它毒手,岑氏弟兄回来察看时正值中午,又是那蛇每日睁眼的时候,听见上面人声嘈杂,再也潜伏不住,呼咙一声,蹿上涧来。那些黑蛮本就畏惧涧中蛇神,岑氏弟兄逼他们飞索渡涧察看我们足迹。”已不愿意,站在涧旁害怕为难,经不住岑氏弟兄威吓,还未得准备过去,那蛇已蹿了上来,吓得岑氏弟兄同众黑蛮四散逃奔。立得较近一点的,被那蛇长尾一绞,卷了十余个坠下涧去吞食,一个也未得活命。我庶母虽然带了全家逃走,还不放心,怕他们跟踪追来,一面吩咐大家埋伏,准备他们过来迎敌;自己挑了几个能飞能射的人,早在对岸岩石旁边潜伏。见岑氏弟兄居然寻到这条路上,要用飞索渡人越过石梁,正要等他们飞起身来用箭去射,忽然看见红蛇出现把他们惊走,这才悄悄回去。后来探看了几次,居然敌人经了这一回大惊,说我们全家因想从涧旁逃走,俱被蛇神吞吃,从此不敢前来窥探,只远远朝涧跪拜一阵,每日仍将野兽飞禽由岩上推落到涧当中大石上去祭蛇神。那蛇在冬天本不出洞,那天原是头晚上被我庶母无心中析断石梁弄痛了它,才惊醒转来寻事,第二天起依然寻地潜伏。我庶母先也怕它出来,后来去看几次,见无甚动静,涧当中那块大石上面却堆满了跌得半死的各种野兽飞禽。
黑蛮在自费了许多孝心诚意,毒蛇却不来享受,黑蛮反以为蛇神生气,祭献的禽兽越多。
第五天上,我庶母才决定去搬了回来享用。第六天黑蛮又来祭蛇,见昨日一大堆禽兽不见,个个高兴欢呼,以为蛇神要多才欢喜,越发敬献得勤起来。又加上岑氏弟兄连梦见两次蛇神,心中非常害怕,索性命手下黑蛮打了野兽飞禽,头一批先得供蛇,第二次打来才可自己食用。幸而此山有不少的温谷,乌兽又多,虽不难办,但是以前他们打猎法子极蠢,舍命拼来口中之物,却贡献给了毒蛇。他们不想法于除蛇,也不怪那蛇贪得无厌,仍是一味敬奉,只怪岑氏弟兄不该去追我们到蛇涧上去,闯了这种大祸,害得他们三餐难得两饱,日久怨生,渐渐都恨起岑氏弟兄来。
“我们逃出时带的食粮哪有多少,我庶母只记着从前去时是满林果木、遍地青稞,却忘了是冬天,草木凋零,正为吃的发愁,偏偏借那毒蛇之福,每日现成有人送上门来的飞禽走兽,不但免了饿,还吃不完,虽然高兴。哪知这究竟不是长怯,转眼交春,蛇便出来,又怕一个不小心被敌人看破,便有绝粮之忧。后来察看那些野兽当中有一种刺猪,肉极细嫩,可以当家畜养,便择那未曾跌死的选出几对,关在岩洞中喂养。先想给它肉吃,谁知那刺猪却不吃肉,是吃青稞的,我们还不够吃到交春,如何能喂它吃?想它明年养小猪,又成画饼。不想我爹爹无意中去追一只三角黄羊,追到一个大崖洞里面,竟伏着有成千成百的三角黄丰,回来说与大家。我庶母带了众人赶去一看,不但黄羊甚多,还堆着半洞的青稞,我们全家同族一年也吃不完。那些黄羊从未遇见过人,多是没有心机,除了爱满山飞跑外,人若近前,倒反立着不动,一任人随意擒捉宰杀。黄羊俱吃青稞,那里青稞遍地野生,到了成熟,黄羊便用嘴衔到洞中,存起过冬,却被我们又来享现成。当下把那霉烂腐朽的择出,余者都成糌粑,人与猪俱都有了食料。交春以后,除偶尔想吃野味尝新外,因黄羊的肉比什么都好吃,味道比鹿肉还要香些,有这许多黄羊连养的刺猪,也就不常在毒蛇口中去夺食了。
“我们全家快快活活在后寨过了上十年,我已有十三四岁了。先是我嫡母给我添了个兄弟,比我小两岁,取名二狗。我庶母也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大兰。她也随着生下一子,取名三虎,便是适才你们看见的我那兄弟。我们在后寨倒还平安无事,前寨黑蛮都受尽了岑氏兄弟的虐待,大半都恨入骨髓。岑氏弟兄又互争雄长,手下的人也分成了两派,各自仇杀,如同水火。再加上猎虎寨当中忽然出了一个厉害人物,渐渐想起前仇,要来报复,前来攻打数次。幸而我祖父在时传的那些应敌方法,岑氏弟兄还能应用,虽然没被他们攻进寨来,死伤也是不少。还算他们对待外敌时倒能合力同心,不然早就吃了大亏了。他们真坏,外敌来时同外人打,外敌去了又是自己同自己打,未后两年简直以仇杀为事。到后来岑月牛将他哥哥杀死,自己硬做了大司。他哥哥手下死党,一则一股气,二则知道岑月牛比岑树还要残暴,他们比较人少得多,前面逃出要受猎虎寨宰割,后面又是他们不敢去的蛇神涧,不逃便要遭岑月牛的杀害,只得到处寻找岩洞藏身。后来搜捉越紧,他们无法,在一个大月亮的晚上商量了一阵,觉得本山什么地方都去过,只有父老相传认为圣地的蛇神涧那边没有去过,虽然石梁已断,仍可用飞索渡人过去。
反正是一个死,当下用抽签之法抽出十个黑蛮,自己投身涧内去祭蛇神,作为借道,好让余下的黑蛮过去。万一蛇神不答应,大家一齐将身敬奉蛇神,也许能博一个来生之福,强似被岑月牛捉去宰杀生吃。主意决定后,便偷偷绕到蛇神涧。黑蛮都不把死当回事,朝涧中叩完了一阵头,将春藤做好飞索,被抽出的十个黑蛮高叫一声纵下涧去,准备那蛇吞食,其余黑蛮便从飞索上身子悬空悠过对岸。等到人已渡完,涧中的黑蛮在水内游了一阵,不见那蛇来吃,有两个还想活命的,攀着涧壁藤萝先爬了上来。余人见无甚动静,便问上面为首之人:‘还是明日再来敬献,还是就在涧中死等?’”
“正在这时,我们涧旁住的防守之人早已被他们惊动,往寨中送信。我们不知究竟,以为是岑氏弟兄前来偷袭,立刻悄悄下了埋伏,由我庶母同我带了数十个同族赶到涧旁,大家准备就势冲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我庶母真是足智多谋,一面止住众人,吩咐将弓拉足对准他们,一听号令就放。自己却带了我爬到他们临近观察动静,听他们问答情形。
见并无岑氏弟兄在内,已明白他们过来并非劫寨,只不知他们是何来意。及至涧中黑蛮不耐下面寒冷,无心中听那为首黑蛮说道:‘我们原是怕死在岑月牛手内,外面又有猎虎寨,无法逃走,才向蛇神爷爷借道。如今蛇神爷爷不来享用,想是可怜我们也说不定,再不就是来的不是时候。莫如你们上来,到明天中午再来敬献一次,蛇神爷爷再不享用,那就是真怜念我们了。’说到这里,我庶母同我才知他们也是避岑氏弟兄之噜苏来。一国不容二主,他们人数又不少,正打算怎么应付,涧下面黑蛮刚爬上来一半,还有三四个爬到当中。就在往起爬之际,忽听上流头一阵水响,月光底下远远望去,好似两点绿火带着一条很长的银线,其急如箭,冲风破浪而来。稍微近前,便看见昂出水外亮晶晶七八尺高一根圆柱,正是涧中盘踞的那条红蛇,两点绿火便是它的眼睛,想是适才到上流闲游,还不知那些黑蛮向它进供,这时倦游归洞,看见水中人影,昂头往上一看,倒未注意着涧壁爬的黑蛮,径往人多的岸边直蹿上来,大约它白天吃黑蛮上供的野兽业已吃饱,倒不似上回贪多用长尾来卷,只一口将立得最近的为首黑蛮吞了下去,钻落水底嚼吃,搅得水面直响。
“我越看越气,正要等它二次上来,赏它一箭,偏偏那些死而不悟的黑蛮,看见红蛇上来也不逃跑,一个个跪在地下直叩头,一面催那抽出的十个黑蛮下涧喂蛇。我庶母虽然胆大,因为历来习惯,也没有想起就此将毒蛇除去。我自幼从庶母学了一点本领,又加我吃过虎奶有点蛮力,从来胆大,不懂得害怕,只用全神注观动静。那蛇在涧底将人吃完,二次将头昂出水面,鬼哭似地呱呱叫了两声,好似非常得意。那十个送死的黑蛮虽然甘心送死,见那蛇这般厉害,到底害怕,谁也不敢迎进前去,都躲在涧旁泅泳,静等那蛇自来享用。那蛇竟偏不享现成,四外看了看,仍往涧岸上蹿来,长颈一伸又咬住了一个,还未及掉头下涧吞吃。我同庶母伏的石崖正在那群黑蛮头上,看得非常清切。
我见那红蛇这般凶毒,早就心中有气。平日因我庶母不许我到涧边去,并说那蛇如何神异。我从未见过还有些害怕,及至亲眼看见,也不过是比普通蛇生长得大,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不由胆壮起来。见它第二次又来吃人,哪里容得!我原会两手射箭,趁它刚咬住人还没有掉身的时候,两手的箭同时往它两个发绿光的蛇眼打去,居然被我打个正着,将它两眼打瞎。只听一声极难听的怪叫,蛇身腾起有好几丈高,想是负痛不过,在涧中上下跳掷怪叫,涧中的水被它搅得波翻浪涌,不时蹿上涧来,用长尾四面乱扫,大有寻到仇人才甘心之势。它的气力也实在惊人,慢说是人被它打上要成肉饼,长尾到处,只打得涧壁上树木折断,沙石崩坠,满空乱飞。那班黑蛮仍是战战兢兢伏在涧岸之上,吓得动转不得。幸而那蛇瞎了两眼,又是急痛攻心迷了方向,蹿上来都不是地方,没有被它扫着,可是照它那种乱蹿,说不定被它碰上,那就非送命不可。我庶母先若知我用箭射蛇,那是非拦阻不可,及至见我将蛇两眼射瞎,那蛇只一味乱迸乱叫,声势虽然厉害,却连方向都辨不出来,哪里像从来传说它能祸人福人?立刻把埋怨的心肠改成夸奖。后来见那蛇越跳越厉害,几次差一点用长尾打在那群黑蛮身上。在这危急之间,黑蛮还不知躲避逃命,只跪在那里发抖。
“我在暗中用箭射蛇时,岸上黑蛮并未看见。那箭有二尺多长,业已深入蛇目,上面有倒须刺,不易被蛇甩落,利用这一点立刻想起了一条好主意,命我趁机改用身佩毒箭再去射蛇的七寸,又教会了我一套话,我庶母才命我现身出来,站在黑蛮身后一块山石上面。我庶母装作侍立在侧,高声用黑蛮语说道:‘涧中蛇神屡害生物,已伏天诛。
天爷爷特命女神下凡,降生本山,知我们黑蛮今晚要遭大难,特地用神力宝箭先将蛇神两眼射瞎,以作儆戒。谁知蛇神仍是兴风作浪,想吞食你们。现在你们如果诚心归降,急速躲到女神背后,由女神将蛇神射死,以除你们大害。如若不然,那蛇少时认明方向跳上涧来,非将你们全数吞食不可!’那些黑蛮本已吓得心惊胆战,忽听他们身后有人说话,又吓了一大跳,个个回头。因为我从小打扮就爱自己出主意,生得又大白,不要说黑蛮不像,连我父母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