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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冲识得仇人也是排教中人,昨晚到此,意欲用七煞雷火钉暗害自己性命,已然行法完毕,就要行使毒手。事前不曾防备,本来万无生理,恰值仙人赶来援救,将仇人杀死,斩了魂魄,只留下尸首一具,欲令自己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化成灰烬,所以铁钉仍是红的,忙向空跪谢解救并成全婚姻盛德。起来指着恶道骂道:“你这妖道!
老夫与你素昧平生,有何仇怨?前在川峡为报杀妻之仇,兼与世人除害,杀死妖妇,也是她咎有应得,与你何干?老夫见你助纣为虐虽然可恨,因彼时有事在身。心想冤家宜解不宜结,况我大仇已报,让你一步也就算了。你还这等苦苦寻仇,又不公然一比高下,却在暗中毒手害人。偏生恶贯满盈,自取形神俱灭之祸。留你全尸,天理难容!”骂完回身,手捏灵诀,正要拔取石上火钉,破去禁法火化妖道。湘玄偶一回顾,似觉妖道眼皮略动,目闪凶光,口角狞笑甫敛,忙拦着太冲道:“爹爹留神!我看这厮眼睛怎会动了一下?”
太冲猛的心中一动,暗忖:妖道既用这恶毒之法害人,难道就不防到害人不成转而害己?仙人虽说斩了他的魂魄,也未详加考查,就此下手真是冒失。万一女儿话没听真,或是妖道另有拼死的诡谋,与仙人对敌之际,见势不佳预先遁出元神,只有一魂未斩,稍微疏忽就有杀身之祸,这岂是大意得的!当下忙即停手,与湘玄又在崖前崖后仔细搜查,果然只寻到两件准备附魂遁走的化身,乃是满画符篆、缠有头发的三寸竹简,俱为刀剑从中劈断。七魄被自己炼的七煞钉钉住,早已看出不足为虑,尚有一魂化身寻找不见,断定二魂已戮七魄受禁,必难脱逃,只找他不到,无计可施,又查不出有无别的诡计,正在为难。湘玄忽道:“爹爹,我们全崖都已寻遍,难道在这厮身底下压着么?”
一句话将太冲提醒,说道:“我真老糊涂了,若非你说,几被瞒过。这一来不怕他不死了。”说罢,指着妖道冷笑道:“你报应临头,有什本领快使出来,不然我就要下手了!想叫我先拔去你的七煞钉,放出厉魄会合妖魂,那是做梦呢!”说时,妖道嘴直乱颤,一片挫牙切齿之声,倏地怒目圆睁,凶光暴射,瞳大如杯,似要夺眶而出,瞪了太冲父女两眼,喉间微微愤叹了一声,又复闭去。太冲知无能为,吩咐湘玄站远一些,拔出身畔神刀,随手斫一根树枝,咒了几句放在地下,再用刀围住妖道身外画了一圈,且画且咒,又拔下七根头发,打了符结持在左手,右手举刀一指尸身,怒目喝了声“起”。妖道便即缓缓起立站在当地,接着身底下迸起一条三寸多长的黑影,在圈中乱飞乱跳,随跳随落,只在圈子里不能越过。
太冲几番作出欲斫之势,俱未斫下,眼看越跳越急,太冲怒骂道:“无知妖孽!我不过试看你有多大能为,竟敢执意害人,原来也只有限。你当我真的斩你艰难么?”说罢,回手一指,先前的那根树枝便笔立而起,悬空浮沉,离地约有三尺高下,随将左手符结一掷,端端正正套在树枝之上,自行缠紧,再口喝一声“疾”,飞刀照准树枝当头劈下。只听“吱”的一声惨叫,这边树枝劈为两半,刀仍飞回,同时圈中黑影也自中分消散,落下两半片竹板,妖道尸身也跟着倒卧原地。太冲这才二次走向石上行法持咒,手一晃,七根通红铁钉带起七缕黑烟随手而起,忙再举刀一挥,黑烟四散处钉上之火全灭。湘玄回顾妖道尸身似有红光一闪,走近一看,形骸依然犹人,通体已成了一具白灰。
太冲见已毕事,才笑对湘玄道:“这厮虽是排教,又兼学了鬼母罗喉邪术,作恶多端。适才稍微大意,若被他魂魄一合,虽尚不致受他的暗害,我无仙人法力,要想再杀他却是难呢。此时日光已上,病人将醒,我们快回去吧。”父女二人到家一看,半翁已自有了醒意。左才早起,见他父女不在,虽料有事,尚不知如此厉害,正在煮粥,问讯好生骇然。太冲因半翁就要醒转,仍将卧榻搭在原处,留下法坛不撤。又过有半盏茶时,半翁方始醒转,这一觉睡有半个对时,醒来时因伤势全好,睡得又大安适,竟致忘了前事。猛往外一翻身,看见太冲父女满面笑容站在榻前,这才想起自己身负极重内伤,丝毫劳动不得,怎便轻易转折?不禁吃惊,“嗳”了一声,又觉身颇健适,和没事人一般,再看榻对面却添了一座现设的法坛,香案上蜡泪成堆,残烛犹明,太冲正披散着头发。
回忆昨日所经,直似做了一场噩梦,心虽料出这家父女必是异人奇士,自己已然遇救,否则决不会这般梦稳神安,痛楚若失。念头一转,猛又想起主人再三叮嘱不可妄动之言,不敢就此起坐,方欲开口致谢并询前事,太冲已先含笑说道:“恭喜李兄《易》数神验,尊体已然转危为安,将近痊愈了。”
半翁喜询道:“如此晚生这时可能起身么?”太冲知他欲起拜谢,便拦他道:“李兄重伤虽愈,但因昨晚服药之后睡得甚熟,小女随侍在侧未敢惊动。今早老夫起身,偏又来了个仇敌,欲用妖法暗害我们,适才方将他除去,尚未细查尊体,此时尚劳动不得哩。”半翁对太冲父女已是感恩切骨,敬若神明,又知昨日伤势奇险,自然不敢造次。
因听湘玄为了照料自己,守了一夜未睡,心中好生不安,便答道:“晚生昨日受伤,自分必死。承老恩公允予施治,当时虽曾力说有救,决可痊愈,因伤及内腑,脊骨酥融,便是华、扁重生,未易为力。心虽感极,实未敢信,不想第二次服下老恩公的灵药便即熟睡,至今一觉醒来痛楚若失。天上神仙不过如此,又承女公子镇夜守护,此恩此德杀身难报。适听老恩公说,今早来一仇敌欲加暗害,难道那厮已占上风,还要追尽杀绝,乘人于危么?”太冲笑道:“此事不与李兄相干,说来话长。你我前缘早定,尚须长处。
李兄昨夜不曾用饭,此时肚内空虚,且用点粥再为细谈。”
半翁闻言,果觉腹中饥甚,才道得一声“多谢”,湘玄已端着一个木盘,盘内盛着一碗新熬得的香稻米粥、一碟自制的兜兜咸菜、一盘当地名产张寡妇腊肉和血豆腐片、一碟凉拌野芹、一碟油酥蚕豆,碗内放着一把羹匙。一近前,先将木盘放在榻侧小几之上,手中持着一双竹筷,向半翁微笑道:“李相公,你伤才好,我爹爹说你劳动不得,待我来服侍你吃罢。”半翁见她想喂自己吃,好生惶恐,熬粥男子已不知何往,守住医诫,既不能坐起转动,对方又是主人的女公子,其势又不能请求乃父代劳,真个谦也不好受也不好,偏生腹中思食甚切,望见盘中食物样样精美清洁,粥香直透鼻端,益发饥肠雷鸣。正为难间,湘玄已取过一个枕头来垫在他的颈下。半翁转念一想,这家父女俱非常人,行动豁达,自非庸俗,如避男女之嫌,拘拘于世俗未节,难免遭其不快,反而不美,恭敬不如从命,还是大大方方领受盛情的好,忙即正容谢道:“主人这等恩待,真粉身碎骨难以图报了。”湘玄微嗔道:“你这人看去倒好,怎说话却这等迂法?肚子饿了,快些吃粥,冷就不香了。”
半翁文武双全,为人正直,向来目不斜视,何况又是恩人之女,湘玄不时经过榻前,目光扫上去,只觉此女身材窈窕,仿佛甚美,始终也没正觑他一眼。这时玉人近在眼前,皓腕频伸,香泽微闻,想避嫌也无从避起,加以湘玄浅笑轻颦,殷勤劝嚼,举止落落大方,丝毫不作儿女之态,越矜持越显局促。湘玄却是有说有笑,伸出一双柔荑十指春纤,左手喂粥右手夹菜,从从容容行若无事。后来半翁吃她取笑了两回,暗忖:此女如此豪爽,我如过分拘谨,岂不被她轻视,何不也大方些,看她如何、想到这里,不觉将头一偏,湘玄也在看他,二人目光恰好相对,如再回避不看,当着乃父,倒显有心相觑,假赞粥香肴美,说了两句,敷衍过去。这一视之后,半翁顿觉此女不特聪明,而且容光照人,美艳无俦,不知不觉种下情根。虽然自己已有妻室,又受人父女如此深恩厚德,不敢妄设逻想,但那敬爱之心却有加无已了。
这二人一个是饿极健啖,一个是惟恐他吃得不多,只管喂他个不已。半翁也不再作客气,吃得甚是香甜,一连喝了五碗粥,菜肴吃去多半才行谢止。偶望榻前太冲,不知何时走去,方欲询问,便听湘玄娇声喊道:“爹爹,你不是还有事吗?快吃些热粥走吧!”言还未了,太冲已挽好发髻,由隔室中衣冠走出。父女二人先就锅中余粥各吃了些,吃毕走近榻前,太冲给半翁看了看伤处,说道:“李兄痊愈得这般快法)大出人意料之外。只是三五日内,起居饮食尚必需人,切忌劳动,以免伤发难治。如我所料不差,短期内便可还乡,无须百日了。至于昨晚经过,老夫今早尚有一要约须赴,时已不早,且由小女相陪细说详情,恕不奉陪了。”说完,作别走出,湘玄送到门外。半翁耳听湘玄低声对老父道:“此事我实不愿加功,不消说罢。”太冲答语更低,没有听出。一会又听湘玄道:“还是实说的好。今早为了他,我父女全家差点送命,总算天可怜见才有此结果,我想不会有什么错了。”底下的话便听不真。
又隔有半盏茶时,湘玄方始欢然走进,也不说话,只朝半翁微笑了笑,径人内室取来妆具,坐在门侧向阳处,面斜对着半翁,梳妆起来。半翁见她秀发委地,又长又黑,梳挽之间,露出半环蝤蛴、一双藕臂,对镜回眸,顾盼生姿,端的是滴粉搓酥,容华美妙,暗忖,适听所说,好似自己伤愈全出此女之力,乃父曾命详谈,她却一字不提,人正晓妆,未便动问,看了两眼,恐涉轻薄,不敢再看,只得闭目养神,等乃父归来再说。
隔了刻许工夫,忽听湘玄在床前娇语道:“李相公,一夜工夫还没睡够么?”半翁睁眼一看,湘玄晓妆已罢,换了一身整洁淡雅的衣服,玉立亭亭站在榻前,经过一番修饰,虽然脂粉不施铃华未御,可是云鬟低压乌黑如漆,更没一丝乱发,越衬得貌似花娇,颜同玉润,远山横黛,秋水含情,仪态万方,不敢逼视,忙即答道:“适见恩人正在晓妆,未敢相扰。偶然闭目养神,并未睡着。昨日仓猝,未曾请问恩人来历。小生劫后余生,微命犹如拾来,闻得尊大人言,今早又有仇人暗算,不知可能见告否?”
湘玄笑道:“我父女忙了一早,头也未梳,尊客在此,不成样子,稍微挽了个发髻,没有陪你。想等得不耐烦了吧?日子长着哩,等我慢慢和你说。”说罢,就榻前竹椅坐下,重把姓名家乡以及今早仇人暗害之事先详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爹爹不但医道高深,专能起死回生,并且精通道法。昨晚见你伤重,正在行法医治。不想我父女诚心感动,来了一位神仙,加用灵符将你治好,否则哪有这等快法?我爹爹说,那仙人颇喜爱你,你如能拜他为师,将来学成道法,可以长生不老。这伤也不会再犯,你可有意么?”半翁闻言,才知太冲父女果是得道异人,细揣湘玄语气和父女二人门外私语,疑心拜师之言乃夫子自道,特命湘玄探口气。命是他救,学习道法正是求之不得,有什不愿?忙喜答道:“恩人父女早知不是常人,小生本就有心拜求传授,如蒙不弃,真乃三生有幸,焉有不愿之理?”
湘玄知他料错,便止住他道:“你想错了。我父女虽通道术,并不是玄门正宗,学它早晚终有坏处,怎能做你师父?你为人正直光明,心地纯厚,我对你实话实说。我爹爹十五年后便要遭一劫难,因从占卜上算出,将来只你能以救他,特地弃家来此相候,却没料你有此一难。救回你后,见你人虽极好,但是不会法术。你如应得十五年后,到时往黔江一行,救我父亲大难,助他兵解成道,恰巧左近住了一位仙人,我便指你一条明路前往拜师。我爹爹固是得你好处,你却可以学法修真,长生不老。如若不愿,你日内便可回去,也无须再说什么感恩图报的虚话了。”半翁慌道:“恩人怎这样说法?慢说尚得仙人为师,日后无穷受用,拿恩人父女相待恩义,便令我赴汤蹈火,也是万死不辞!”湘玄大喜,接口问道:“既然如此,可见我眼力不差。我爹爹还有一件为难的事,本不想明和你说,我也不便出口。今见你为人这好,我又是个急性,不愿扭扭捏捏,打算和你明说。只怕你一个不肯,羞了我时,却和你不得甘休呢!你且想想再回复我,自问不能便罢,省我说出为难。”
半翁此时已然坠入情网,觉着湘玄容正语言无不美妙动人,守礼自持全出强制,敬爱过度,闻言只顾抢着分辩,竟未暇深思,脱口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