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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翁此时已然坠入情网,觉着湘玄容正语言无不美妙动人,守礼自持全出强制,敬爱过度,闻言只顾抢着分辩,竟未暇深思,脱口答道:“适已说过,要命都肯,还有比命再重的么?”湘玄微笑道:“命却不要。只是我爹爹十五年之约事关紧要,恐你到时忘却,口不应心,想命一人终身守着你。如能答应,我爹爹回来再朝你明说,你可应么?”半翁方始恍然大悟,暗忖:得妻如此,岂非幸事?无奈室人贤淑,情爱颇厚,既万不能中道捐弃,又不便使对方屈居侧室,刚一作难,湘玄已自看出,眉颦轻锁,面有愠色。半翁恐她误解,想了想,装呆答道:“小生家有糟糠,人甚贤淑。尊大人所派之人不知是男是女,尚请明告。”湘玄转怒为喜道:“谁不知道你家有位贤德夫人?又无人要夺她的正位,你先打什么招呼呢?”半翁见她双颊红晕,媚目流波,深情若揭,不禁心荡神摇,暗想听她语气,分明早有定见,受人大恩而且甘居侧室,怎能不允?主见一定,情爱自增,假意问道:“小生无不应命。尊大人所遣之人究竟何许人呢?”湘玄知他明知故问,正色答道:“原来你也是个假老实人!我爹爹回来,你自去问他好了。”
说罢,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半翁见她时嗔时喜,庄谐并作,满脸骄羞之状,越发爱极,正要向她调笑,一想不可,又复止住。
左才忽然走回,手里提着许多干鲜果品、糖食菜蔬,进门放下东西,便向半翁为礼。
湘玄代引见道:“这是我爹爹新收的师哥,名叫左才。你有什事,只管请他。我们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半翁先向他谢了谢昨晚今早的照拂,左才谦了两句,打了些米,提着菜筐下篷淘洗去了。半翁对湘玄说:“自己同车办货的人甚多,此时必在悬望,意欲请左才入城送个信息,便就叫他们送些银米衣物前来应用。”湘玄笑道:“昨日你虽没有详说来历根底,但我爹爹已算出一半。这事不劳多虑,今早左师哥进城,已命他先捎了一个口信。因我爹爹不喜外人来此,只没告诉我们住的地方。银钱我家虽非富有,却也不短,换洗衣服,我爹爹今早出门己给你置办去了,去取则甚?难道你还怕打搅我们么?不过你的心事尚未问明,还没打发你同伴们回去罢了。”
半翁终恐同来的人不肯深信,未便再说,只得等太冲回来再作商量。又谈了两句闲话,太冲便自回转,果然带来一包衣服鞋袜,正是自己行箱中物,钥匙尚在身旁,外人无法开取,不知怎生取到。心方奇怪,太冲道:“老夫适寻一人未晤,本意往城中去为你购办衣服,后来一想,你衣服已破,现做等不及,买的怕不称身,又恐左才的话说不圆全,特地往你店中探看。到时左才刚走,你那十几位同伴果在疑神疑鬼,议论不放心。
事有凑巧,那家店主早年当过湘排上伙计,业已多年不见,还认得我。诸位每来想必都住此店,均信服他。老夫带有你一片破衣,又用它略施小计,假托你意,是你穿过的衣服全数搬运出来,他们才放心相信,都要赶来看望。老夫推说你受伤太重,几于不治,多蒙一位神仙治好,要收他为徒,尚须多日耽搁,此时不能见人。请他们事情办完各自回去,并允在三二日内,由你亲笔写上两三封信与山中两位老人家和令正夫人,免得见你不归愁急。你看如何?”
半翁听太冲所说果与湘玄之言吻合,心又放了一多半。此时诸事不便自主,惟有任之,连声称谢不置。实则太冲行时,料准姻缘无差,先欲半翁拜师,仅为医伤,不使再犯,次晨又联想到十五年后相助兵解之用,重以湘玄所闻天明前仙人对语,颇疑心所拜的仙人仍是前见矮胖奇僧,特地先去寻晤。到了所居谷崖之上一看,茅篷火化,仙踪已杏,又赶往城内去取衣物。本还没打发半翁同伴回山,及至事情办完回来,一进门便看出爱女面有喜色,料知已向半翁实言相告才这般说法,见半翁并无异词,甚是高兴。一会,湘玄使眼色将乃父引入内室,告以经过。
太冲略微寻思,独自走出,在榻旁坐下,对半翁道:“老夫心事,小女已对李兄说了。想老夫奔走江湖数十年,为人处世尚还问心得过,只为所习之道近于旁门,任是如何修为,尚须多转一劫。兵解原是道家常事,本来无妨,偏生老夫平日疾恶如仇,因此树下好些强敌,到了兵解之日必来作梗为害,意欲使我形消神灭,永堕泥犁。嗣经推算来因,只有李兄与小女前缘夙定,可以为助。昨日幸会,见你果然心地纯良,正直光明,根器甚厚。付托得人,深以为幸。小女天性至孝,又极好道,自幼便从老夫学习法术,差不多已得我所学十之七八。本欲出家不再嫁人,为此一劫,竟不惜舍身坏道,其志颇堪嘉尚。她人虽粗野,文事武艺女红以及一切持家之道俱还来得。你我患难至交,不尚虚言。现在老夫欲以小女终身相托,不知中得尊意么?”
半翁庄容答道:“女公子四德皆全,至性过人,加以文武兼资,道法通玄,真乃神仙中人,得承下嫁,几生修到?不过积棘蓬裸己非驾凤所栖,何况晚生家有结发山妻,并无失德,未便忍心抛弃。适才再四思维,拟与女公子结为异姓兄妹,接往山中同居,至于十五年后黔江之约,晚生百死不辞。此举殊为两全,不知老恩公尊意如何?”太冲明白他并非坚拒,只为结发之情既难负心,一面却使恩人之女屈为小星,于心不安,所以这等说法,便笑答道:“贤契不必如此谬执。小女与你原有宿缘,命中该居侧室。你不肯负心舍此就彼,便是你为人好处。老夫任是昏愚,也无强你委弃结发之理,小女也非不知尊卑分际的人,此层只管放心。彼此有大益处,无须不好意思。快些应诺;好使老夫了却一件心事,贤契也可早日还山,以慰高堂倚阎之望,日内还要设法去寻那位仙人拜师学道。”
半翁本来只有愧对,想把话明说在前,并非真心推托,闻言立时转口,改了翁婿称呼,答道:“既承岳父错爱,执意以湘妹下嫁。自思恭敬不如从命,岂敢再违盛德?但是小婿受此大恩,湘妹屈居侧室,实所不敢。好在妻室人颇贤淑柔婉,极知顺夫之道,况又知小婿的命出诸岳父湘妹所救,必能终始敬爱,决无异言。小婿意欲留住同来诸人,等病愈以后,仍照亲迎之礼请湘妹下嫁,回山以后,只以姊妹相称,无分侧正便了。”
太冲料他家有老亲,又是前朝世族,处处都守着古礼而行,回山行礼必有为难,如照寻常纳妾,又觉对不起湘玄和自己,欲在客中行娶妻之礼,以图两面都能交代,便答道:
“贤婿之言全是一番好意,我岂不知?但你家有老亲,不问是娶妻纳妾,焉得不告而行?
自古名不正则言不顺,小女明是侧室,如何能越礼相待?此事出诸堂上二老,已难免迂人议论,你背地私为,更属不可。依我看,只要你夫妻姊妹一室三好,彼此白头相守,互相敬爱不衰,再不误我十五年之约,老夫于愿已足,计较这些浮文虚礼有何用处?”
半翁只得应了。
当下太冲唤来湘玄、左才,告以许婚经过,各人叮嘱了几句。因半翁新愈,肌肉初生,仍命在床静养,由湘玄、左才服侍照料。到第三日早起,太冲给他诊视,知已完全复体,才许下床拜谒谢恩。因拜师学道定还有多日耽搁,事前不愿山中知道详情,也不令半翁与同来的人相见,只令亲笔写了两封长函与父母妻室,告知受伤遇救经过,隐起纳妾一层,并说现在青城从一仙师学道,学成归去再陈详情等语,又给同伴们写了一封短函,促令事完即速回山,自己归期不定,不必相候。写完,太冲也不命人送往城中,特向半翁同伴诸人故示神奇,取了一双竹筷三封信夹住,手掐灵诀一指,竹筷立即夹信飞起送往店内。众人接信,益发以为遇仙,候了几日,不见再有音信,货早办完,只得束装回转洞天庄不提。
半翁、湘玄处了这几日,湘玄又不作儿女之态,日夕嘘寒问暖,耳鬓厮磨,情感自然日益深厚。当日发完了信,一家三人重又商量拜师之事。明知仙人就在本山,只是无可根寻。太冲因奇僧已走,已打不起什好主意。最后仍是湘玄回忆那早所闻仙人对语,有朱师叔令他收徒之言。青城派开山祖师是矮叟朱真人,此事还须前往金鞭崖跪求一番,以探动静,于是商定即日斋戒沐浴,第二日清早起,由湘玄伴了半翁前往崖下跪祝,试探动静,相机行事。次早二人到了金鞭崖,刚自跪下通诚拜祷,排云峭壁上面便飘下一张纸条。半翁到手一看,上面写着所拜师父仍是太冲父女先遇奇僧,现在移居金鞭崖深谷之中。那里有一株汉槐,树已中空。二人此去如不见他在内,守到子夜时分向树默祝,说奉有朱真人之命前来拜师学道,便可相见。此外另写有两行古篆文,连半翁博学都不认识。
来时不过万一之望,哪想到仙缘遇合如此容易?二人俱都感激狂喜,连忙虔诚拜谢朱真人玉成大恩,赶往谷内,寻到那株汉槐,果不见人,依言跪祝,守到子夜将近。地下虫豸甚多,群来咬啮,湘玄虽会禁法,却不敢使。夫妻二人正自熬痛苦忍,忽见一线金光似电闪一般破空而来,晃眼落在树前现出一人,正是那矮胖和尚,似已知道来意,见面便喝道:“你们快些起来!我最不喜人这等做事。”二人不敢违命,只得起身恭立,还未张口,人影一晃,和尚已不知去向。二人跪也不好立也不好,双双向树哀恳。不多几句,和尚忽从树腹内现身出来,向下说道:“我因第一次收徒,不愿收你这等自私自利的没收成人。朱师叔偏要我看在你儿子份上。他老人家现时未在观中,我特地择了这个隐秘所在等他。你们这能寻到,是纪长子告诉你的么?”二人便将那日闻得仙人对语、今早往金鞭崖跪求之事说了一遍。
和尚要过纸条,看到未两行,面上便有了喜容,笑对半翁道:“朱真人再三相强,真正便宜了你。我尚须住此三个多月,你可仍回你丈人家中安身,每日清早到此。你资质根器均非上乘,我事完又必须远行,相从之日无多。缘法有限,我只传练习飞剑之法与道家入门功夫、防身本领,虽然未尽得我所传,但能照此勤修,他年也不无成就,看你自己修为如何便了。”半翁忙即躬身拜谢,行了拜师之礼。湘玄也欲随同拜师,跪下哀恳。和尚说是无缘,自己也不能收女弟子。不敢强求,只得罢了。和尚又挥手命行,并令半翁明早独来。二人拜辞归途,想起拜的师父是个和尚,却说传授玄门道法,好生不解,造次间也未敢叩问法号。到家告知太冲,太冲也不知是何缘故。
由此半翁每天一早便去谷中,从那奇僧练习法术。他人本聪明,又因师徒相聚为日无多,不久分别即难再见,用功益发勤奋,虽只短短百多天的工夫,凡是奇僧所传,无一不心领神会,触类旁通。奇僧也喜半翁天性颖悟,对他说道:“你这人真聪明,向道之心也极真诚,只惜你根基尚差,你我师徒缘浅,不能尽得我的传授。这样精进,出我预料之外,用以伏魔防身、祛病延年已是足足有余了。你因举族同隐之故,身为村主,不能出外广积功德,我又不能携你同去,看去虽然不能望到修成正果,但玄门吐纳修炼之功你已得有真传,立下根基,回山生子以后,倘能照此勤修,日夕无间,也能修到地仙之份了。”半翁自是感戴师恩不置,中间也曾请问过师父法讳来历,奇僧总是笑而不答,问过三次不敢再读,也就罢了。
光阴易过,一晃三个多月。在这期间,半翁每往习法,奇僧常有不在的时候,半翁便在汉槐之下独自勤习,可是候到子夜奇僧必归,总是往金鞭崖寻一姓纪的道友闲谈下棋,知是引进之人,但是那姓纪的却未来过,这日半翁照例前往学道,候到子夜过去,奇僧未归。本订在这几日内传他练剑真诀,益发不敢妄自回家。到了天明,奇僧仍然未到,心想当日总该早回,索性不再回家,就在左近林内采了些果实,准备少时充饥之用,自己照旧练习功课。一晃又过了子夜,仍然渺无踪迹,暗忖:师父原说日期将到,传了剑诀便即分手。屈指行期虽在这几日之内,师父人甚真挚,自己任凭传授,从来不敢强求,决无不言而去之理。看连日师父常时沉吟,似有心事在怀之状,不是有什么要事在外耽搁,便是在金鞭崖与同道仙友相聚。长别在即,万一走开,师父归来,还道我用志不坚,岂不误了大事?寻思至再,不论守上多天,总要见上一面,决计守候下去。
半翁此时法术虽会不少,道力尚极浅薄,不食尚在不能,每日前往,俱由湘玄给他预备好饭团、糍粑、锅盔之类的素食带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