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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干脆一跑跑出去算了。
当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干逃跑这种事,所以也不是第一次被五行八卦阵阻拦了去路。而跟以往有所区别的是,以前她只是找不到出口,这次却是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当白尔玉第三次转回了原地后,终于失去了一鼓作气的耐心。虽然进退两难,却也没怨天尤人,安静的爬到一棵比较粗壮的桃花树上坐着,藏在繁花之中。
透白天光从树叶花团的缝隙间穿透过来,有些刺眼睛。她双脚吊在半空中随意荡漾,半举高了手,用手背去遮眼睛。不远处逶迤迭起的山峦上勾勒有一道金边,丝丝缕缕的红与草蓝穿插而成,干净透彻的刻画出灵动与遐思。
抬头望下方,漫天的粉红早已经掩盖了路径。
白尔玉坐在树上看了会儿风景,惆怅又添上心头,此时又想起紫霄那张丰神俊秀的脸。
原来紫霄师父就这么讨厌她?
惆怅下去,阴郁又上来。转念一想,既然他可以讨厌自己,自己也讨厌他嘛,什么劳什子的怪神仙,一天到晚都板着一张死鱼眼苦瓜脸。不笑不理人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惩罚自己。
想要讨厌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只要不停的想他怎么对自己不好便是。这么一来她自然就想起自己做错事时,他是怎么对自己的。完全不想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天性。
说到他对付她的法子,真可谓是花样百出,以抄经书,打手心,打屁股,蹲马步,顶水桶,还有不给饭等等为基础,朝全方位多角度发展,而且上述几种法子每轮个几次就会翻个新样式出来,而她便成了他鲜活的实验品。
白尔玉扳着手指回想着最近一次受的是什么惩罚。
好象最近她都表现的还算乖,离上一次被罚是三天前。哦,三天前是做了什么事挨了罚呢?
她把脸贴在树干上发怔。
“把百子柜里的药草倒出来玩,后来放回去的时候全乱了,所以,所以被罚不给饭…”她摸摸肚子,哎呀,说到饭,她果然是又饿了。
与此同时,她又皱着眉心自怨自艾的嘟哝道:“不给饭是上上次,上次好象是屁股挨揍了…”
这真是件难为情的事,几乎害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事。那她生平屁股挨的第一次揍,而且是当着那么多花花草草小动物的面前。
那是有一天,已经饿的头昏的白尔玉,看到树上唱歌的蓝鸟,一时起了歹念,便拿弹弓打下一只烤来吃了,而起火的纸正好是她那本背了不到一半的《道德经》。吃完以后她还很小心谨慎的掩埋了罪证,直到确保万无一失了,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当然这种事不会掩盖很久,不仅没有掩盖很久,就是在同一天下午,打坐出来的紫霄便把她提起来狠狠的揍了一顿。
话说,当时他下手可真够狠的,像翻烤土豆似的直接把她翻了个身放在自己腿上,然后就一巴掌一巴掌的往下落。
每落一巴掌她就扯着嗓子大声喊一个数字,好心的提醒他这是第几巴掌了,等挨巴掌的数字上了十以后,她便喊不出来,龇牙咧嘴的哇哇大哭。
这位风度翩翩的星君大人打起屁股十分娴熟且有节奏感,连打人都打的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真不知道对尔玉来说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回忆结束,白尔玉软绵绵的朝凹凸不平的树干吹了口气,扭了扭身子,又是失落又是郁闷的叹了口气。
“小气鬼,我只是不喜欢吃青菜而已。”
这时,她的肚子也不争气的发出了抗议,白尔玉哭丧着脸拍了拍肚子,反问它:“最近你怎么老是饿?你已经塞了够多东西了。”
质问无效,它依旧大声的呻吟。她想,干脆还是睡觉吧,睡觉就不会饿。
紫霄站在树下抬头望着花团锦簇中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下巴紧绷。
她趴在树上睡的正香,轻微的鼾声中还带点磨牙的声响。可怜那树干,被她压的弯成了一道弓。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怒气,但明显又松了口气,还以为那丫头有多大能耐是破了自己的五行八卦阵跑出去了,没想着却是在这里睡大觉。
连他都时常揣摩,她到底是生性单纯天真,还是傻的?
紫霄默然片刻后,轻轻一跃,将她树上的抱了下来。
动作极其轻柔,像是打定主意不想吵醒她,所以连衣服飘起时都不带产生瑟瑟的风声。而白尔玉自然因为他的体己酣睡依旧,额头上细微的汗粒没有干去,浓密的睫毛时不时的轻颤,像跳动的镜中月水中花。
他低下头,一枚不明深意的吻印在她的眉心。那吻还真是包含了那么多的沉重,压在他的心口那么多年无法释怀。当他抬起头后脸上挂着的是一贯的云淡风清,仰了仰头,让风将额头遮眼的碎发吹开,然后将蜷缩在自己怀里的她抱回了家。
他安静的在佛前侍奉了五百年。
直到有一天,佛突然开口对他说:“你来的时候,心中有杂念,五百年过去,杂念不减而增。”
他睁开了狭长的眼睛,泰然中带着些许疑惑。
佛淡雅的微笑中有着极至的诱惑:“你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求安稳。”然而眼一闭,往事却如同潮水般涌出。
她的死并未掀起任何波澜,对外宣称不过病逝。那尊贵的小女儿家,走时异样的萧索安静,匆匆而过像擦肩的风。
风过叶落,是风以为叶的薄情,却不知道叶落只是因风的停留。
她的哥哥姐姐们争夺东海的权利而自相残杀,根本无暇顾及她,惟有一个哥哥还记挂着。
紫霄依然记得他满身是血的抱着那个装了碎玉的盒子说:“我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有人放火一把烧了东海,然后又有人说亲眼所见紫霄盗了仙官的火葫芦,放火活活煮了东海五十多万水族。
他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即便证据不足,可是不辩解便成了默认。
他应受五雷轰顶之刑,但是佛派人来带走了他。经过这几百年,在佛的宝像金身下,他以为自己已经淡然超脱了一切,他觉得自己早已经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又有何舍不得与放不下?
可是正如佛所言,杂念不减而增。
时常眼花缭乱,血红一片,意绪纷乱,便乘虚而入,步步进逼。
沉默良久,面对佛的谆谆点化,他只能说:“生死无常,当愿息诤,兴慈,早蒙解脱。”
他看到佛再次微笑,笑容中带着半点意味不明的无奈,即可他便知道自己又错了,既是生死无常,自是六根未尽,然越是清心寡欲,便愈心悸难安。
“六道轮回。 历劫受苦,一切众生,。或偿前生果报。。” 佛并无责备,不过气定神闲一指殿外广阔苍茫的天空…
于是,在佛刻意的疏忽下,紫霄不动声色的抽身离殿。
五百年中不曾理会过一丝凡尘变迁,然而五百年后第一个遇到的故人,却是一个巴掌都举不起来的娃娃,半人半妖的小小白骨精。
五岳山盘丝洞外的她虽然孤零零一个,看来却一点未觉寂寞,撅着小屁股唱歌唱的特是欢畅。她唱“桃瓣轻如翦,正飞锦作雪,落红成霰。溅血点做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携上妆楼展,对遗迹宛然,为桃花结下了生死缘分。”
一再重复着吐字不清的稚嫩音色逐渐在耳边响亮起来,紫霄下意识扭头看了看道旁的桃花,原来春风上已天,逍遥谷内的桃花却是开的娇艳欲滴。
在似下着红雨的花瓣纷飞中,心底不可追寻之处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暖意,扬起的嘴角勾勒出淡淡的笑,多年被寒霜冰封的脸上第一次有融释的迹象。
于是他诓骗她说:“你娘亲临死前,托信叫我照顾你的。”
她茫然的捂着脸,透过手指缝看他,这时候她也不笨,还知道说一句:“我从来都没见过你,也没听娘提起过你。”
“嗯,因为我是神仙啊,神仙不好跟妖怪常联系的,”他继续着他的诓骗手段,把她蒙的一愣一愣的:“我叫紫霄,你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嘴上多念上几遍,就会觉得很熟悉的。”
那时候的白尔玉似乎对他的话并未感到怀疑,许是因为紫霄长着一张特让人亲近的脸,又或者是她单纯的对死亡等字眼没有理解,只是因为她娘要她跟他走,那她就走吧。
于是她倒是屁颠屁颠的拉着他的手,跟他走了。
那便是在五岳山盘丝洞外第一次相遇,或者又叫做重逢。
而对紫霄来说,在拉住她的手的一刹那,突然明白原来这世上所有的注定的不可能,也许到最后还是有可能的。
然而相处不下半日,紫霄便丝毫不掩饰对眼前徒弟的失望。当她眼睛骨碌骨碌转时,倒是灵气逼人,但光靠那一双灵动的眼睛并不能掩盖她脸上那抹根深蒂固的天然呆,同时她骨子里还参合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执拗。
果然还是差的太远了,一种厌恶情绪顿然而生。
毋庸置疑,他曾经的高贵血统所带来的潜移默化,使他依旧挑剔,然而要求不能太高。
于是他心平气和的再次望住她,从头到脚的仔细打量着。
而小白骨精看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时,顿时聒噪与跳动不安变做了拘谨。迎着那个无比光鲜的人的打量,她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这不自在的来源,也许是因为自己随便梳的两个羊角辫子此时是高低不一得搭耸着的,也许是因为自己身上套着的那件已经破烂的不像话的衣服,也许是因为那双早已开了两道大口子的鞋子。
她吸了吸鼻子,同时不安的缩了缩露在外面的脚趾,不管怎样,她很讨厌这个光鲜无比的人用那样怜悯可惜的眼神望着自己。
紫霄见她脸上表情风云变幻的很快,若有所思的淡笑了一下,趁其不备便将她一把横抱起,反扣在怀里。
他只是好心的想帮她治疗仪下伤脚,然而粘住鞋子的血肉摩擦时产生的撕裂的痛疼的白骨精龇牙咧嘴,她张牙舞爪的在他怀里挣扎,无杂质的眼珠子里流露出单纯的恨意,并发出“咯咯”的磨牙威胁声。
“别乱动,乖。”紫霄不由分说的一举拔掉她的两只鞋子,将那双伤痕累累还在渗血的小脚握在手心。
那双脚真小,只有他手掌那么长,还未及手指根,那么凉凉的脏脏的躺在他手心上,孤单落寞的可怜。
紫霄将拇指按在她肉肉软软的脚背上,低下头朝它们轻吹了一口气。
转瞬便变成了刚剥的莲蓬,血,泥硝,狰狞的伤口随着那口气拂过顿时烟消云散。
小白骨精只觉自己脚心一痒,她从紫霄身上蹦了下来,光着脚丫在地板上旋转了好几个圈。等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歪着脑袋望着紫霄,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是不会期待她会有什么感激之言的,只是将先前的疑虑提上前来问她:“你娘死了,你不难过吗?”
“难过?”她纳闷的反问他:“为什么要难过?”
“死了以后你再也看不到她笑,也看不到她哭,也不能跟她说话,以后你见到她你也只能想想,而不能再看到她了。”
她似懂非懂,一双又浓又长的睫毛上下颤动像扑扇着翅膀的蝴蝶,然后她摇着头说:“我不喜欢这样。可是我平时也很少见到她,所以以后见不着了我也不难过。”
“她是娘,不管她怎么对你,你也需得把她放在心里尊敬,时刻的惦念着。”
紫霄刚说完就发现自己语气严厉了,完全没有顾及到说话对象还只是一个孩子,在些许然而又烦闷她的无知。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毕竟只是小孩子,话题轻轻一转就会被带开,她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带着些响亮的自信:“我娘叫白莹莹,我叫白花花呀!”
“白花花?”他还未完全放下勾起的嘴角随意道:“那是怪什么名字。”
小白骨精还是听的懂里面的情绪变化的,也听得懂里边对自己的鄙夷,恍然笑意僵在脸上,坐在他怀里顿时针扎似的。
“当然,莹莹娘喜欢白花花的嫩肉。”
那便是白骨精的本性,勾引男人,然后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还把头颅带回家收藏。等她再大一些,也会变成这样,仅仅是遵循自己的本能。
紫霄的眉头不由自主的锁紧,狭长的眼睛凝视着她思索了很久,然后问她:“你可知《诗经》上有一句‘彼尔维何?维常之华’,《礼记》上又云‘君子比德如玉’。”
“嗯?!!”这是什么跟什么?她听的一头雾水。
“花花这名字不能再用,你以后用那这个名字,尔玉,白尔玉。”
同样是赋予着美好的心愿,然而花花,也就是尔玉,却觉得这新名字烦琐之极,她拧着眉心问他:“为什么要给我改名字?”
“因为从今以后你要拜我为师修仙,所以我要给你改个名字。”紫霄说话向来简洁明了,也不善于征求人的意见,直截了当便替她做了决定。
“拜师修仙是什么?是可以吃的东西吗?”白尔玉毫不识脸色的继续追问。
“不可以吃?”
“是很好玩的游戏吗?”她还问。
“也许不太好玩。”
白尔玉的眉毛立刻不满的搭耸下来,低头望着自己的张成爪的五指纳闷的自言自语发牢骚:“不可以吃,也不可以玩,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