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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道:“这个,你可有文教授写给唐将军的书信?”钱为书道:“书信倒是有,不过在唐玉将军手中,现下书院出了大事,我也无处可去,不如我们一同去宁波,见唐将军澄清此事如何?”那张大侠道:“我奉张阁老命令前来通知顾平章先生有难,不想锦衣卫贼子行动迅速,我不便与施贼一党当面硬碰,因而躲在暗处。发现你深夜前往藏书楼,以为那《淳化阁法帖》是你取走,故此才现身追赶。”
钱为书取下蒙巾,对伊愿道:“伊愿,现下书楼四周,都有锦衣卫暗哨,你不可前去自投罗网。”伊愿道:“钱掌书,你可看到我师公余子川?”钱为书本名钱义方,当下见伊愿问起,摇头道:“这个我倒是没有看到,不过文教授和莫先生的尸首,都不在礼圣殿前,想来是有高人相助,收敛妥当,不知那人是否是你师公余老前辈。”那张大侠道:“小兄弟,你就是伊愿啊?文教授和张阁老的书信中多有提及起你,说你小小年纪,文思敏捷,是大观翘楚。”伊愿道:“您是……”钱义方道:“伊愿,张大侠是张阁老的护卫,本名张凤仪,是长白派的武林高手。”
伊愿施礼道:“学生伊愿见过张大侠。”张凤仪道:“钱兄,现下锦衣卫四下密布,我们且先出城,寻一僻静处再详聊。”当下四人出了东城门,不走官道,专挑小路向北急行。不一刻到了一小树林中,张凤仪见四下无人,道:“咱们就在此处商谈。”四人停下脚步,钱义方道:“伊愿,文教授有没有向你说起《淳化阁法帖》一案?”伊愿道:“此事教授确有提及,并已猜出是何人所盗,但那日因七仙门的虞神州来艺馆捣乱,我不及听完,便跑到艺馆和虞神州打斗,现在文教授已阖然而逝,真是好生后悔当日……”言毕热泪盈眶。
钱义方长叹一声,道:“世事难测。”张凤仪道:“伊兄弟,文教授向你提醒过什么没有?”伊愿回忆道:“文教授叫我注意贼子盗书的动机和那个假书套。”钱义方喃喃念道:“动机,动机…”张凤仪道:“贼人的盗书动机或我知晓一二。但那假书套却是不知。”钱义方道:“张大侠快说来听听。”张凤仪道:“此次宣大总督杨实甫大人被下到刑部大牢,张阁老和我等商议若要营救杨大人,只有向施明宗老贼行贿方可,但施老贼富可敌国。一般的金钱财宝看也不看,那老贼经常赋写青词讨好当今圣上,故而对书法墨帖甚是青睐,你们书院的这部宋版《淳化阁法帖》,是他朝思暮想的东西,屡有向手下党徒提及,因此若要搭救杨大人,只有将这法帖献上,方能让老贼动心。”
钱义方闻言大悟,道:“原来一部《淳化阁法帖》案,竟然牵动了当朝百官。”张凤仪道:“不错,因此这盗书贼人必是为讨好施贼而为。”钱义方道:“但盗书之人手法高明,我们思来想去,仍无蛛丝马迹可寻。”张凤仪道:“这个我也不知,但作案动机已明,剩下的一个是什么?”伊愿道:“假书套。”钱义方喃喃道:“假书套,假书套……”祝诗竹道:“是不是那日里我交给你的那个书套啊?”伊愿道:“正是。”钱义方喃喃良久,突然一拍脑门,叫道:“我知道了。”
张凤仪喜道:“钱兄快说。”钱义方道:“江南一带,书画仿制能人众多,但能将一宋版书套摹仿得如此微妙微肖者,除了他还有何人可以做到?”伊愿急道:“掌书快讲是谁?”钱义方道:“苏州……”一言未毕,喉间中了一镖,顿时说不出话来,张凤仪长剑一挥,叫道:“狗贼出来。”
伊愿抱住钱义方,叫道:“钱掌书,钱掌书…”钱义方口不能言,艰难的伸出左手,伊愿不解何意,但见钱义方左手与常人不同,大拇指上多生了一小指。钱义方见伊愿未明手上含意,心上一急,头一歪,阖然死去。伊愿见钱义方惨死,加上昨日顾平章,大观书院自已所知的,就有五人死于非命,留在书院的众学子还不知死了多少,不禁悲愤万分,拔出鹤云剑,叫道:“狗贼,有种的出来大战三百回合,装缩头乌龟,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四下里树叶娑娑作响,无人应答。
张凤仪道:“伊兄弟,咱们已被贼子盯上,快快离开此地。”伊愿抱起钱义方尸体,跟着张凤仪,向北急行。不一刻天色泛明,伊愿回首一看身后,无人追来,说道:“张大侠,待我将钱掌书安埋妥当,再赶路不迟。”张凤仪和祝诗竹二人一齐帮忙,用长剑挖了一个土坑,埋葬了钱义方,伊愿在坟前拜了三拜,哽咽道:“钱常书,学生今日仓促将你埋葬,他日里必会为你报仇,你安心走罢。”
张凤仪道:“伊兄弟,我们先找个茶铺,吃些早点,再商议如何寻找那《淳化阁法帖》。”伊愿称是。三人继续前行,不足盏茶时分,终于在路旁找到一家茶铺,要了三碗清茶和二斤包子,坐下吃喝。张凤仪道:“伊兄弟,钱兄在临终前说到苏州二字,你可知苏州何人是仿古行家?”伊愿道:“苏州能人众多,昔日文教授也有向弟子提及,像‘吴仙手’吴奎,‘神目张’张子河,‘七巧大师’王风彦等都是苏州城有名的仿制大师,抑或字画装裱,修复仿古,无不技艺精湛。”
张凤仪道:“但钱兄将左手举给你看,不知是何深意。”伊愿道:“钱掌书左手枝生了一小指,看来假书套必定与手或手指有关。”张凤仪道:“你刚刚说到的那三人,第一个就叫‘吴仙手’,是与手有直接联系的,第三个‘七巧大师’,也是指心灵手巧,不知是否是这二人。”伊愿道:“这二人咱们都去拜访一下,或可寻到端倪。”张凤仪道:“不错,等下你改变一下装束,不要让锦衣卫狗贼发现。”祝诗竹一闻化妆,笑道:“张大侠,你不用担心,此事我最是在行。”张凤仪大喜。三人用过茶点,祝诗竹向店家讨了一些灶灰,三人来到僻静处,祝诗竹道:“邋遢汉,今日让你更加名副其实一点。”伊愿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祝诗竹似笑非笑,轻轻道:“邋遢汉,我帮你化化妆,把你打扮得漂亮一些。”伊愿见祝诗竹手拿灶灰,情知不妙,叫道:“我自己会来,不劳你费心。”祝诗竹粉面一嗔,将伊愿右耳攥在手中,叫道:“你听不听我安排?”伊愿神情狼狈,张凤仪在旁看得哭笑不得。伊愿此刻有伤在身,打不过祝诗竹,知道这女子狠过老虎,只得任其安排,不一刻祝诗竹替伊愿收拾停当,张凤仪一看伊愿,面目全非,完全变成了一个黑面乡下小子,笑道:“想不到祝姑娘化妆技术如此高明。”祝诗竹看着自己的杰作,满面笑容,大是洋洋得意,伊愿龇牙咧嘴,恨恨不已。
三人在乡村集市买了三匹好马,自然由张凤仪付钱,一行向苏州急驰,不过半日,已到苏州城中。前次伊愿与文荆川来苏州,一众学兄弟有说有笑,那蒋杨还替自己不能参赛,鸣抱不平,多少少年心性,逞强论武,指点挥斥,美好情景已随水东去,再不复返,徒留生者寂寂,伊愿见苏州城中景物依旧,但心境已非昨日,不禁黯然伤怀。
三人下马打听到那“吴仙手”吴奎住在雨花巷中,苏州本是水城,处处小桥流水,假山水池,一步一景,美不胜收。若是骑马不能通到许多街巷,要弃车乘舟才行。张凤仪于是将马贱价卖掉,三人换乘舟楫,到了雨花巷打听吴奎住处。雨花巷不大,一妇人甚是热情,将三人带到一书画铺前,三人进到堂中,见四面墙壁之上,江南名士作品比比皆是。
半晌出来一中年汉子,那汉子瘦弱不堪,见了三人,眯眼道:“各位前来何事?”张凤仪道:“我等前来请教先生,不知要仿一部《淳化阁法帖》,需花费多少?”吴奎道:“什、什么?”张凤仪道:“《淳化阁法帖》。”吴奎突然大怒,斥道:“你等是来寻我开心的吗?”伊愿道:“先生息怒,我等是诚心前来求教。”吴奎道:“你,你们真是狗屁不通。”祝诗竹闻言大怒,嗔道:“你这先生,好没来由,我们好心前来照顾你的生意,你怎的骂上客人?”吴奎见祝诗竹貌若天仙,不忍亵渎,放缓语气。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淳化阁法帖》原是宋版,里面收集了历代书法名家的墨迹,单是要把这宋版的纸墨做旧,就是一大难事,何况这法帖又不是一人所书,风格千变万化,要想把神采笔意摹得一模一样,便是那书圣王羲之复生,也不可能。何况我一装裱匠人,焉有那般本领?”
祝诗竹道:“先生难道不是苏州城中的第一摹仿高人吗?”吴奎道:“你,你,哎,小姑娘你有所不知,想当年唐太宗命人模仿《兰亭集序》,欧阳询、赵模、褚遂良和冯承素等书法名家都用双钩摹拓之法仿过,但此后历代书法大家言及摹本,都说所仿《兰亭集序》,风神最多只及原本六成,你让我这无名匠人去摹仿历朝大家手法,岂不要把老朽累死?”
伊愿道:“若让先生摹仿全本,自然艰苦,但若只仿制书套,不知先生要费时多久?”吴奎道“若是只仿书套,老朽最多保证六成像,但也要熬上十天半月的功夫。”伊愿忆起那书套与原书套不但形神俱似,简直可以说以假乱真,摹仿之像,与原本至少有九成以上。当下知那吴奎不可能是仿盗书套之人,于是施礼别过。
三人再找那“七巧大师”王风彦,王风彦白面无须,一派儒士风范,听完三人要求,作难道:“不是王某推辞,而是要摹仿全本《淳化阁法帖》,若非本领高超,做不出来。纸墨做旧倒还不难,难在宋版笔意,若要摹得一模一样,除非有一原本,细细摹拓,但费时费劲,如在下这等行内老手,也要一两年的功夫才做得出来,且谈不上神似。行家一看就知道与原本相距甚远。”
三人听完大失所望,伊愿道:“请教王先生,这苏州城中,若能在短时间内将《淳化阁法帖》书套,仿得九成半相似的,有没有人?”王风彦沉默半晌,道:“倒是有一人,但……”他一言未毕,从门外飞来一镖,端端的打在脑门之上,王风彦额头顿时流出血来。伊愿手指一点,封住王凤彦心口大穴,叫道:“王先生,是谁?”王风彦艰难的举起右手,已说不出话来。伊愿见王风彦手上只有五根手指,与钱义方手指除了数目不同外,并无二样,不禁百思不得其解。张凤仪道:“伊愿兄弟快走,小心锦衣卫贼子追来。”伊愿放下王风彦,和祝诗竹三人冲出店铺,但见长街之上,人来人往,并无锦衣卫踪影。
张凤仪道:“事情蹊跷,伊兄弟,祝姑娘,跟踪咱们的必定是一位高人,我们若再追查下去,恐怕还要害死更多的人,不如我们就此分手,我回京师找张阁老,再商议营救杨大人的其它方法。”伊愿闻言称是,当下三人挥手作别。
伊愿心头纳闷,想不出钱义方和王风彦临死前都伸出的手指何意,见祝诗竹也紧皱眉头,凝神思索,模样娇憨可爱。不禁笑道:“小母老虎,你也有可爱的时候啊。”祝诗竹闻言大怒,道:“邋遢汉,你胆敢再叫我,叫我,那什么,我,我杀了你。”伊愿道:“你内心一刻都没有停过要杀我的念头吧?”祝诗竹道:“对付你这种邋遢汉,杀你还是轻的,哪天惹恼了本姑娘,把你抽筋剔骨,保证将你再变成一个无骨汉。”
伊愿吐下舌头,道:“我要是变成一个无骨男人,你就没人陪你说话解闷,那会有什么好处。”祝诗竹道:“你虽然没有了骨头,但嘴巴仍可说话,只要你能说话就行,免得你鬼主意太多,防不用防。”伊愿道:“我又没叫你跟着我,我就算有再多的鬼主意,也不敢对老虎施展呀?”祝诗竹闻言大怒,举起右手又要扇伊愿耳光,伊愿大骇,向城外疾驰,祝诗竹紧追不舍。
二人不一刻来到城外官道上,伊愿身上有伤,跑不多久慢了下来,说道:“喂,我们不要再争吵,商量一个和解办法。”祝诗竹道:“有什么方法?”伊愿道:“你无处可去,我也无处可去,现下两个人身上都没银两,若是再打打闹闹,徒费力气,不须锦衣卫来抓,都饿死了。”祝诗竹道:“你想怎样?”伊愿道:“你一开口就是火气,咱们无怨无仇,眼下同病相怜,就不能好好相处?”祝诗竹道:“你这邋遢汉,我一见你,就觉得肮脏无比,心里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凭什么要与你好好相处?”伊愿苦笑道:“祝大小姐是喷香饽饽,臭伊小子是苍蝇蚊子,世上只有苍蝇去缠叮饽饽,哪有饽饽缠着苍蝇不放之理?”
祝诗竹闻言笑道:“你说你自己是苍蝇蚊子,倒是有自知之明,但你说我是饽饽,那是大错特错,我是憎恨世间一切苍蝇蚊子的正义女神,立志要拍死你这只臭苍蝇,因此跟着你不放,原因只是为了要杀你。”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