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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胆。”郭清眉毛耸,呵斥道:“你休要在此危言耸听。”
钱沛嘿然道:“下官是否危言耸听,大人看过便知。”说完取出供状字条。
只瞅了字条眼,郭清的脸就变了。“出关”、“茶盐”、“货到付款”这些字眼实在太扎眼球.他言不发拿著字条供状就进了书房。然而郭清看完唐朝升的供状后,却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静下来,淡然道:“为什么不特此事禀报晋王殿下,相信他定会对你褒奖有加。”
郭清不愧是郭清。钱沛知道自己手头的这两份东西,破绽多得只能骗骗三岁小孩。先不说来路不明的蜡丸,单是唐朝升的供词就令人起疑。他不过是个七品校尉,罗松堂父子怎么可能把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交自这小子递送?何况诏狱臭名远扬,进去的人有哪个不是屈打成招的?
说白了,郭清压根不信,直觉就告诉他这是个针对唐王和罗松堂父子的阴谋。
钱沛沉默须臾,苦笑道:“大人看错了钱某,我也是一个七尺昂藏男儿!”
郭清讶异地望向钱沛。钱沛神情凝重道:“大人应该听闻过下官在宝安府的事迹,我抛家舍业抗御罗刹大军,难道为的就是官半职?我也是有良心的!”他渐渐激动起来,接著道:“不错,我是投靠了晋王。因为相比唐王,晋王总算还能为百姓著想,为社稷谋福。我只愿能以腔热血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别无他求!如果我将这份供状交给晋王,只能让人以为他在挟私攻讦唐王,在党争的泔水坑里,什么恶行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吃苦的是百姓,吃亏的是国家!”
郭清耸然动容,再仔仔细细将供状看了遍,终於“明自”了钱沛的良苦用心。
是的,钱沛只能找他。因为只有他是深得国泰帝宠信的清流首领,可以超脱於党争之外。但他仍然不肯相信,罗松堂父子会蠢到这个地步。
“你们有没有查出这批茶盐的下落和送信给罗尚书的御碧寒使者?”郭清一针见血,“仅凭钱大人手中的证据,难以服众。”
钱沛道:“我们严刑拷问唐朝升,他知道的都说了,可就是没能查出茶盐去向。至於御碧寒的信使他说是个罗刹族的美貌女子,我们正在寻找。”
郭清徽徽颔首道:“这样吧,你陪我去诏狱,本官想亲自提审唐朝升。”
钱沛喜出望外道:“下官求之不得。只是郭大人能否等到晚上,换了便装出行?”
郭清一省,赞许地看了眼钱沛道:“很好,本官今晚必到。你不用派人来接。”
钱沛应了,收起“证据”告辞离去。他先让红袖六使回诏狱候命,自己在街上胡乱吃了顿中饭,一直晃到天黑。
等他悠哉悠哉进了诏狱大门,唐青瓷早已恭候多时,急问道:“郭清要来?”
钱沛无可奈何地摊手道:“他执意要亲自审问唐朝升,我有什么办法。”
唐青瓷蹙眉道:“此人极为精明,谁敢保证唐朝升不会露出马脚?”
钱沛摇头道:“听天由命吧,你再去给唐朝升上课,让他待会儿放明白点。”
唐青瓷想想也只好如此。钱沛又道:“我还要找两个人.你待会儿派人去请。”
唐青瓷听了人名难掩惊诧,颔首应了便回牢里去找她弟弟的晦气了。
钱沛又在牙房里坐等了小半个时辰,一名绣衣使急匆匆奔跑进来道:“钱大人,郭中丞出事了!他在路上被群蒙面人殴打成重伤,据传当场就昏死过去!”
钱沛吓了跳,暗道乖乖不得了,楚宏图的手够黑的,幸好没把人打死。
唐青瓷闻讯赶来,问道:“是什么人干的?”
报信的绣衣使道:“那些人打昏了郭中丞便哄而散。郭府家人向金吾卫衙门和绣衣使总署都报了信,我们才得知了他受伤的事。”
“昏聩!”钱沛怒道:“堂堂朝廷品大员被人在街上打伤,却连凶犯的影子都没见到,你们是怎么当差的?”
唐青瓷却暗舒了口气,望向钱沛道:“看来今晚郭中丞是来不了啦。”
钱沛起身道:“他是倒在来诏狱的路上,於情於理我都必须去郭府探望。”
第三章 淹死你
郭清是个清官,住的是最寒酸的破瓦房,吃的是青菜豆腐,身边跟的是几个老家人,喂鸡种菜的事自郭夫人亲自动手。
同时他又是有名的郭大胆,走在街上从不带侍卫。事实上,他也养不起侍卫。
袭击发生时,郭清的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袭击者是什么人,就被套上了麻袋,捱了顿乱棍拳脚,昏死了过去。
醒来时,郭清发现自己已躺在自家的床上,身上到处都是锥心刺骨的剧痛,胸口发闷吸一口气也会疼上半天。
床榻周围站满了人,除了他的家人外还有御史台的同僚和朝中的几位挚交。人人义愤填膺,想不通像郭中丞这样品行端正的朝廷重臣,竟也会遭致丧心病狂的拦街殴打。有郭清的门生,早已按耐不住心头怒火,跑到金吾卫衙门和绣衣使总署讨要说法,不抓住凶手誓不罢休!
这时候钱沛到了。他将带来的人参燕窝等大堆礼品交给郭夫人。郭夫人执意不收。钱沛满脸歉疚地说道:“夫人,郭大人是在去诏狱的路上出的事,下官未能在事前做好周密安排,让贼人有了可趁之机,心里实在愧疚得很。这点东西,是我自己掏钱买的,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干净银子,您就替大人收下吧!”旁边的几个言官闻言一怔问道:“钱掌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沛愕然道:“郭大人没跟你们说么?”望了眼席榻上奄奄一息的郭清,目露悲愤之色,一咬牙道:“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只求能抓到凶手为郭中丞讨回公道!实不相瞒,下官是绣衣使总署监察司的。”
他不理周围惊讶的目光,继续说道:“昨晚属下抓了一个草芥人命的官宦子弟,带回诏狱审问。不料在审问过程中,竟发现此人与一桩勾结罗刹走私茶盐的大案有关。我深知案情重大,便向郭中丞做了汇报。郭中丞原本打算今晚秘密前往诏狱提审嫌犯,谁知竟在路上遭人暗算。”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泛起了巨大的疑问。一名御史道:“请问抓到的嫌犯是谁?”
钱沛稍作迟疑,慨然道:“大夥儿都是郭中丞的知交好友,我就说了此人便是唐老将军的孙子唐朝升。托他送信的,是兵部尚书罗松堂的儿子罗步思!”旁边鼻青脸肿垂泪不止的小厮实然惊呼道:“怪不得,那些凶手边殴打我家大人,边骂骂咧咧说:‘看你还敢多管闲事!”众官员齐齐变色,有个老御史气得浑身发抖道“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一名礼部的年轻官员精细,问道:“凶手如何会预先知道郭大人要去诏狱?”
郭夫人哽噎道:“今天中午钱大人曾带领手下前来拜访。我家老爷和他关起门来在书房里谈了好一阵子。”
钱沛自责道:“是我疏忽了,竟没想到绣衣使总署也会有罗尚书的眼线。他们必定是一路跟踪下官,才找上了郭中丞。”
郭清迷迷糊糊听到众人的议论,声音微弱道:“这事未必就是罗尚书所为……”
大夥儿一愣,心想郭大人不会是被一顿乱棍把脑袋打糊涂了吧?这事情哪有这么凑巧的?前脚钱沛来拜访过,后脚郭清就在前往诏狱提审的路上出了事。
那位礼部年轻官员叫道:“是与不是一问即知!走,咱们去找罗尚书理论!”
郭清急道:“诸位好意郭某心领,但在抓获真凶之前,不宜轻举妄动。既然金吾卫和皤衣使都接了此案,就让他们先查个水落石出。”
钱沛赞同道:“大人说的极是。谁干了这事都不会承认,万一反咬大家登门寻衅滋事,诽谤朝廷大臣,那就更加不妙。郭大人,你先歇息。我们告退了。”
郭清点点头,兀自不放心道:“诸位,事实未明之前,千万不要去找罗大人。”
众人唯唯诺诺,一起退出屋外。钱沛环顾这些位清流人物,沉声道:“诸位大人请放心,於公於私下官都会排除万难抓获真凶,为郭中丞伸张正义!”老御史感动道:“有劳钱大人了。不过,罗尚书父子走私茶盐可是真的?”
钱沛肃容道:“事关罗尚书的清誉,下官长了几个脑袋敢胡说八道?不瞒诸位,此案人证物证具在,只恨下官无权拿问罗尚书父子。原本指望郭中丞能代为向陛下禀奏,谁知无巧不巧他又被人打成重伤。看来,这案子得搁搁了。但愿卫总管能早日出狱,下官再请他出面主持。”
众人心知卫铮难保这辈子都出不来了,老御史愤然道:“不能搁,我们和你一起去诏狱,查明案情回府后便连夜上书,包括郭大人遭凶徒殴打险些丧命的事情,一同禀明陛下,恳请圣裁。”
钱沛暗喜,这些位清流个个都是读书天才,可说到玩弄权谋给人当学生都不及格。
他之所以等到出门后才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回避郭清——那家夥,太精了!
所谓一呼百应,人人拍案而起。又有人道:“大家起去,为郭大人伸冤!”
钱沛向众人连连拱手道:“诸位大人忠勇体国,不畏强权,我替郭中丞谢谢大家了。关中郡绣衣使衙门的唐主管正在诏狱,唐朝升的供述便自她亲自监审。诸位可去诏狱找唐主管,至於下官我还得留在这里,保护郭大人全家。免得凶手见恫吓无效狗急跳墙,到时候下官死上百回,也对不住郭中丞。”
众人省赞道:“还是钱大人考虑周全。”又想到连唐朝升的堂姐都出面监审了,那还有假?人家一介名誉不佳的女子尚且懂得大义灭亲,我辈饱读诗书苦求圣贤之道,事到临头哪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就这样,众人热血沸腾结伴出了郭府,气势汹汹地赶往诏狱查案。
钱沛心情大好。他知道这中几个清流人物的官职未必大,品衔未必高,但个个口才出众妙笔生花,明天光用口水就能淹死罗松堂。至於唐朝升会不会露陷,钱沛更不担心。因为他和唐青瓷早就安排好了一出好戏,就等诸位清流到场观摩。
他守在院子里,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等候玄机真人的出现。
过了会儿,郭夫人开门道:“钱大人,我家老爷请你进屋歇息。”
钱沛走入屋中,恭恭敬敬在床榻边坐下。郭清的精神稍稍恢复了点儿,说道:“钱大人,你为何要对探望郭某的朋友提及茶盐案?”
钱沛晓得郭清对自己起疑。他沉思须臾,缓缓道:“我要为大人,为朝廷讨公道!”
郭清凝视钱沛,一字一字问道:“那夥殴打本官的凶手真是罗尚书派来的么?”
钱沛心头微震,沉著道:“我不相信以罗尚书的为人处事,会有这样的败笔。姑且不说他未必有心在诏狱安插亲信,就算有也绝不会做出危言恐吓殴打大人的蠢事,这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郭清微吐口气,说道:“你能说出这番话,足见心胸磊落。”
钱沛问道:“莫非大人认为此事与罗尚书无关,只是纯粹的巧合?”
郭清良久不语,望著头顶破陋的蚊帐喃喃自语道:“直有这样凑巧的事么?”
钱沛只盼能从郭清嘴里听到“唐王”二字,那自己整天的辛苦就圆满了。但郭清说完这句话,又是沉思半响才道:“钱大人,卫铮入狱了。你要顶住压力,唐朝升绝不能放,更不能让人将他害死在狱中。明天,我会让人用担架抬著前往诏狱,定要将这件泼天大案审个水落石出!”
钱沛真的愣住了。他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坦荡无私,一心报国的傻瓜。都伤成这样了,郭清还想著明天被人抬著去诏狱问案。也许世上真的会有这么种人,他们看似迂腐呆板食古不化,他们宁可全家人受冻挨饿也不伸手拿分不该拿的钱,他们心要报国报民,即使这些贫苦的百姓他们即不认得也没见过,他们不怕死,不怕牢狱不怕酷刑,只求用腔热血泽被四方。虽千万人,吾往矣!
“还有记得把你带来的礼品带回去,”郭清苍自的脸上露出一缕微笑,不是自卑不是孤傲,却透著一分自豪。“太贵重了,我买不起。”钱沛呆呆望著郭清,他下子明自禹澄清为什么会喜欢这个人了。
忽然他听到背后有人说道:“他带来的东西你全部留下,要多少钱我给!”郭清看向钱沛的身后,嘴角流露出愉悦温暖的笑意道:“你好有钱么?”
钱沛回过头,看到了个身材高瘦仙风道骨的黄袍老道士。普天之下,或许也只有这老道敢明目张胆地穿著明黄色道袍四处转悠,而他是何时进屋的,钱沛居然点没察觉——玄机真人来了。
他看也不看钱沛,径自走到病榻前,一双深幽的眼眸打量郭清片刻,缓缓道:“下手的人很有分寸,是行家所为。”室出颗鲜红色的丹丸,剥去蜡封喂入郭清口中,叮嘱道:“嚼碎了慢慢咽下去,有点苦。”
郭清笑道:“我死都不怕,还会怕苦?”将药丸嚼碎吞服下去。
玄机真人目光炯炯盯视郭清,说道:“二中多年前我就告诫过你,少管闲事。这么多年你吃的亏还少么?”一边说一边用双掌按摩郭清全身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