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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镇恶眼睛瞎了,耳朵特别灵敏,一听她叫嚷之声,便
知是女子,叹道:“焦木和尚,我们都给你害死啦。你寺里果
真藏着女人!”
焦木一怔,立时醒悟,心想自己一时不察,给这畜生累
死,无意中出卖了良友,又气又急,双手在地上一撑,和身
纵起,双手箕张,猛向段天德扑去。段天德见他来势猛恶,大
骇避开。焦木重伤后身法呆滞,竟尔一头撞在大殿柱上,脑
浆迸裂,立时毙命。
段天德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停留,拉了李萍,急奔
而出。李萍大叫:“救命啊,我不去,救命啊!”终于声音越
来越远。
第三回 大漠风沙
寺里僧众见焦木圆寂,尽皆悲哭。有的便替伤者包扎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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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抬入客舍。
忽听得巨钟下的铜缸内当当当响声不绝,不知里面是何
怪物,众僧面面相觑,手足无措,当下齐声口诵《高王经》,
岂知“救苦救难”、“阿弥陀佛”声中,缸内响音始终不停,最
后终于大了胆子,十多个和尚合力用粗索吊起大钟,刚将铜
缸掀起少许,里面滚出来一个巨大的肉团。众僧大惊,四散
逃开。只见那肉团一跃站起,呼呼喘气,却是韩宝驹。他被
罩在铜缸之中,不知后半段的战局,眼见焦木圆寂,义兄弟
个个重伤,急得哇哇大叫。提起金龙鞭便欲向丘处机头顶击
落。全金发叫道:“三哥,不可!”韩宝驹怒道:“为甚么?”全
金发腰间剧痛,只道:“千……千万不可。”
柯镇恶双腿中剑,受伤不轻,神智却仍清明,从怀中摸
出解毒药来,命僧人分别去给丘处机及韩小莹服下,一面将
经过告知韩宝驹。韩宝骑大怒,转身奔出,要去追杀段天德。
柯镇恶喝住,说道:“那恶徒慢慢再找不迟,你快救助受了内
伤的众兄弟。”
朱聪与南希仁所受内伤甚重。全金发腰间所受的这一脚
也着实不轻。张阿生胳臂折断,胸口受震,一时痛晕过去,但
醒转之后,却无大碍。当下众人在寺里养伤。
法华寺监寺派人到杭州云栖寺去向枯木禅师报信,并为
焦木禅师料理后事。
过了数日,丘处机与韩小莹身上中的毒都消解了。丘处
机精通医道,开了药方给朱聪等人调治,又分别给各人推拿
按摩。幸得各人根柢均厚,内伤外伤逐渐痊可,又过数日,都
能坐起身来。这日八人聚集在一间僧房之中,想起受了奸人
从中播弄,这许多江湖上的大行家竟自误打误杀,弄得个个
重伤,还赔了焦木禅师一条性命,都是黯然不语。
过了一会,韩小莹首先说道:“丘道长英明,天下皆知,
我们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这次人家竟然胡里胡涂的
栽在这无名之辈手里,流传出去,定让江湖上好汉耻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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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如何善后,还得请道长示下。”
丘处机这几日也是深责自己过于鲁莽,如不是这般性急,
只消平心静气的与焦木交涉,必可弄个水落石出,当下对柯
镇恶道:“柯大哥,你说怎么办?”
柯镇恶脾气本就怪僻,瞎了双眼之后更是乖戾,这次七
兄弟被丘处机一人打倒,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再加上腿上
剑创兀自疼痛难当,气恼愈甚,当下冷笑道:“丘道长仗剑横
行天下,哪里把别人瞧在眼里?这事又何必再问我们兄弟?”
丘处机一楞,知他气愤未消,当下站起身来向七人团团
行了一礼,说道:“贫道无状,行事胡涂,实是抱愧得紧,这
里向各位谢过。”
朱聪等都还了礼。柯镇恶却装作不知,冷冷的道:“江湖
上的事,我兄弟再也没面目理会啦。我们在这里打鱼的打鱼,
砍柴的砍柴,只要道长不要再来寻事,我们总可以安安稳稳
的过这下半辈子。”
丘处机给他一顿抢白,脸上微红,默不作声,僵了一阵,
站起来道:“贫道这次坏了事,此后决不敢再踏进贵境。焦木
大师的怨仇,着落在贫道身上,我必手刃奸徒,出这口恶气。
现下贫道就此别过。”说着又是团团一揖,转身出外。
柯镇恶喝道:“且慢!”丘处机转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
柯镇恶道:“你把我们兄弟个个打得重伤,单凭这么一句话,
就算了事吗?”丘处机道:“柯大哥意思怎样?贫道只要力所
能及,无有不遵。”
柯镇恶低沉了声音道:“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还求道长
再予赐教。”
江南七怪虽然行侠仗义,却是个个心高气傲,行止怪异,
要不怎会得了“七怪”的名头?他们武功既高,又是人多势
众,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吃过亏。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
七个人在长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其时韩小
莹年纪尚幼,却也杀了两名敌人,江南七怪,端的是名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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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自是心情异常难堪。何况
焦木是七怪的好友,不幸遭难,也可说是由丘处机行事鲁莽
而起。可是法华寺中明明藏着女人,而且确是郭啸天的遗孀,
这一节是己方理亏,江南七怪却又置之不理了。
丘处机道:“贫道中了暗器,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这
时早登鬼域。咱们双方拚斗了一场,贫道宁愿认输。”柯镇恶
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长剑留下,就让你走。”他明知此
时若再动手,己方只韩氏兄妹能够下场,胜负之数那也不用
提了,但说就此罢休,宁可七怪一齐命丧于他剑底。
丘处机怒气上冲,心想:“我给你们面子,已给得十足,
又已赔罪认输,还待怎的?”当下说道:“这是贫道护身的兵
器,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柯镇恶大声道:“你讥笑我眼
盲吗?”丘处机道:“不敢。”柯镇恶怒道:“现下咱们大家受
伤,难决胜负。明年今日,请道长再在醉仙楼相会。”
丘处机眉头一皱,心想这七怪并非歹人,我何苦与他们
争这闲气?那日焦木死后,韩宝驹从铜缸中脱身而出,如要
杀我,易如反掌。再说这件事总究是自己莽撞了,大丈夫是
非分明,错了便当认错,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
沉吟了一会儿,心念一动,说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
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的话,贫道在醉
仙楼头斗酒,已输了给朱二侠:法华寺较量武功,又输了给
七位,连输两场。第三场仍然是输,那也不必再比了。”
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三人当即站起,朱聪等睡在床
上,也昂起头来,齐声道:“江南七怪跟人较量,时刻与所在
向来由人选择。”
丘处机见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道:“不论是甚么赌
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朱聪与全金发均想就算你有甚么诡
道奸计,也不致就输了给你,齐声说道:“由你说好了。”丘
处机道:“君子一言?”韩小莹接口道:“快马一鞭。”柯镇恶
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这主意要是各位觉得不妥,贫道话
说在先,算是我输。”这是摆明了以退为进,心知七怪要强,
决不肯轻易让他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用言语相激,
快说罢。”
丘处机坐了下来,道:“我这个法子,时候是拖得长些,
可是赌的却是真功夫真本事,并非单拚一时的血气之勇。刀
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
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小子们那样不成器。”江南七怪
都想:“不用刀剑拳脚决胜负,又用甚么怪法子?难道再来比
喝酒?”
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大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
不但比武功,还得斗恒心毅力,斗智巧计谋,这一场大比拚
下来,要看到得头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
这番话只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
韩小莹道:“快说,快说,越难的事儿越好。”朱聪笑道:
“比赛修仙炼丹,画符捉鬼,我们可不是你道爷的对手。”丘
处机也笑道:“贫道也不会想跟朱二哥比赛偷鸡摸狗,顺手牵
羊。”韩小莹嘻嘻一笑,跟着又一迭连声的催促:“快说,快
说。”
丘处机道:“推本溯源,咱们误打误伤,是为了拯救忠义
的后代而起,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于是把如何结
识郭杨二人、如何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江南七怪听在耳
中,不住口的痛骂金人暴虐,朝廷官吏无耻。
丘处机述毕,说道:“那段天德带出去的,便是郭啸天的
妻子李氏,除了柯大哥与韩家兄妹,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
柯镇恶道:“我记得她的声音,永世不会忘记。”丘处机道:
“很好。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却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贫
道曾经见过,各位却不认得。贫道与各位赌的就是这回事。因
此法子是这样……”韩小莹抢着道:“我们七人去救李氏,你
去救包氏,谁先成功谁胜,是不是?”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说到救人吗,虽然不易,却也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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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英雄好汉。贫道的主意却还要难得多,费事得多。”柯镇恶
道:“还要怎地?”
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已怀了身孕,救了她们之后,
须得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
们七位教姓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听他越说越奇,都张大
了口。韩宝驹道:“怎样?”丘处机道:“过得一十八年,孩子
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头相会,大邀江湖上
的英雄好汉,欢宴一场。酒酣耳热之余,让两个孩子比试武
艺,瞧是贫道的徒弟高明呢,还是七侠的徒弟了得?”江南七
怪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丘处机又道:“要是七位亲自与贫道比试,就算再胜一场,
也不过是以多赢少,也没甚么光彩。待得贫道把全身本事教
给了一人,七位也将艺业传给一人。让他二人一对一的比拚,
那时如果贫道的徒弟得胜,七侠可非得心服口服不可。”
柯镇恶豪气充塞胸臆,铁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叫道:“好,
咱们赌了。”
全金发道:“要是这时候那李氏已给段天德害死,那怎么
办?”丘处机道:“这就是赌一赌运气了。天老爷要我得胜,有
甚么可说的?”
韩宝驹道:“好,救孤恤寡,本是侠义道该做之事,就算
比你不过,我们总也是作了一件美事。”丘处机大拇指一翘,
朗声道:“韩三爷说得不错。七位肯承担将郭氏的孤儿教养成
人,贫道先代死去的郭兄谢谢。”说着团团作揖。朱聪道:
“你这法子未免过于狡狯。凭这么几句话,就要我兄弟为你费
心一十八年?”
丘处机脸上变色,仰天大笑。韩小莹愠道:“有甚么好笑?”
丘处机道:“我久闻江南七怪大名,江湖上都道七侠急人之难,
真是行侠仗义的英雄豪杰,岂知今日一见,嘿嘿!”韩宝驹与
张阿生齐声道:“怎样?”丘处机道:“这叫作浪得虚名,见面
不如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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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七怪怒火上冲。韩宝驹在板凳上猛击一掌,正待开
言,丘处机道:“古来大英雄真侠士,与人结交是为朋友卖命,
只要是义所当为,就算把性命交给了他,又算得甚么?可不
曾听说当年荆轲、聂政,有甚么斤斤计较。朱家、郭解扶危
济困、急人之难,不见得又讨价还价了。”这番话一顿抢白,
朱聪脸上无光,心下惭愧,当即扇子一张,道:“道长说得不
错,兄弟知罪了。我们七怪担当这件事就是。”
丘处机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三月廿四,十八年后的
今日正午,大伙儿在醉仙楼相会,让普天下英雄见见,谁是
真正的好汉子!”袍袖一拂,满室生风,当即扬长出门。
韩宝驹道:“我这就追那段天德去,要是给他躲进了乌龟
洞,从此无影无踪,那可要大费手脚了。”七怪中只他一人没
有受伤,当下抢出山门,跨上追风黄名驹,急去追赶段天德
和李氏。朱聪急叫:“三弟,三弟,你不认得他们啊!”但韩
宝驹性子极急,追风黄又是马如其名,果真奔驰如风,早去
得远了。
段天德拉了李萍,向外急奔,回头见寺里无人追赶出来,
这才稍觉放心,奔到河边,见到一艘小船,跳上船头,举刀
喝令船夫开船。江南是水乡之地,河道密如蛛网,小船是寻
常代步之具,犹如北方的马匹骡车一般,是以向来有“北人
乘马,南人乘船”之说。那船夫见是一个恶狠狠的武官,哪
敢违拗,当即解缆摇橹,驾船出城。
段天德心想:“我闯了这个大祸,若回临安,别的不说,
我伯父立时就要取我性命,只得且到北边去避一避风头。最
好那贼道和江南七怪都伤重身死,我伯父又气得一命呜呼,那
时再回去作官不迟。”当下督着船夫一路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