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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官么?”郭靖不知范大夫的典故,道:“蓉儿,你讲这故
事给我听。”黄蓉于是将范蠡怎么助越王勾践报仇复国、怎样
功成身退而与西施归隐于太湖的故事说了,又述说伍子胥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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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种却如何分别为吴王、越王所杀。
郭靖听得发了呆,出了一会神,说道:“范蠡当然聪明,
但像伍子胥与文种那样,到死还是为国尽忠,那是更加不易
了。”黄蓉微笑:“不错,这叫做‘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
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郭靖问道:“这两句话是
甚么意思?”黄蓉道:“国家政局清明,你做了大官,但不变
从前的操守;国家朝政腐败,你宁可杀身成仁,也不肯亏了
气节,这才是响当当的好男儿大丈夫。”郭靖连连点头,道:
“蓉儿,你怎想得出这么好的道理出来?”黄蓉笑道:“啊哟,
我想得出,那不变了圣人?这是孔夫子的话。我小时候爹爹
教我读的。”郭靖叹道:“有许许多多事情我老是想不通,要
是多读些书,知道圣人说过的道理,一定就会明白啦。”
黄蓉道:“那也不尽然。我爹爹常说,大圣人的话,有许
多是全然不通的。我见爹爹读书之时,常说:‘不对,不对,
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有时说:‘大圣人,放狗屁!’”郭靖
听得笑了起来。黄蓉又道:“我花了不少时候去读书,这当儿
却在懊悔呢,我若不是样样都想学,磨着爹爹教我读书画画、
奇门算数诸般玩意儿,要是一直专心学武,那咱们还怕甚么
梅超风、梁老怪呢?不过也不要紧,靖哥哥,你学会了七公
的‘降龙十八缺三掌’之后,也不怕那梁老怪了。”郭靖摇头
道:“我自己想想,多半还是不成。”黄蓉笑道:“可惜七公说
走便走,否则的话,我把他的打狗棒儿偷偷藏了起来,要他
教了你那余下的三掌,才把棒儿还他。”郭靖忙道:“使不得,
使不得。我能学得这十五掌,早已心满意足,怎能跟七公他
老人家这般胡闹?”
两人谈谈说说,不再划桨,任由小舟随风飘行,不觉已
离岸十余里,只见数十丈外一叶扁舟停在湖中,一个渔人坐
在船头垂钓,船尾有个小童。黄蓉指着那渔舟道:“烟波浩淼,
一竿独钓,真像是一幅水墨山水一般。”郭靖问道:“甚么叫
水墨山水?”黄蓉道:“那便是只用黑墨,不着颜色的图画。”
郭靖放眼但见山青水绿,天蓝云苍,夕阳橙黄,晚霞桃红,就
只没有黑墨般的颜色,摇了摇头,茫然不解其所指。
黄蓉与郭靖说了一阵子话,回过头来,见那渔人仍是端
端正正的坐在船头,钓竿钓丝都是纹丝不动。黄蓉笑道:“这
人耐心倒好。”
一阵轻风吹来,水波泊泊泊的打在船头,黄蓉随手荡桨,
唱起歌来:“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
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
蒿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唱到后来,声音渐转
凄切,这是一首《水龙吟》词,抒写水上泛舟的情怀。她唱
了上半阕,歇得一歇。
郭靖见她眼中隐隐似有泪光,正要她解说歌中之意,忽
然湖上飘来一阵苍凉的歌声,曲调和黄蓉所唱的一模一样,正
是这首《水龙吟》的下半阕:“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
处?奇谋复国,可怜无用,尘昏白扇。铁锁横江,锦帆冲浪,
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远远望去,
唱歌的正是那个垂钓的渔父。歌声激昂排宕,甚有气概。
郭靖也不懂二人唱些甚么,只觉倒也都很好听。黄蓉听
着歌声,却呆呆出神。郭靖问道:“怎么?”黄蓉道:“这是我
爹爹平日常唱的曲子,想不到湖上的一个渔翁竟也会唱。咱
们瞧瞧去。”两人划桨过去,只见那渔人也收了钓竿,将船划
来。
两船相距数丈时,那渔人道:“湖上喜遇佳客,请过来共
饮一杯如何?”黄蓉听他吐属风雅,更是暗暗称奇,答道:
“只怕打扰长者。”那渔人笑道:“嘉宾难逢,大湖之上萍水邂
逅,更足畅人胸怀,快请过来。”数桨一扳,两船已经靠近。
黄蓉与郭靖将小船系在渔舟船尾,然后跨上渔舟船头,与
那渔人作揖见礼。那渔人坐着还礼,说道:“请坐。在下腿上
有病,不能起立,请两位怨罪。”郭靖与黄蓉齐道:“不必客
气。”两人在渔舟中坐下,打量那渔翁时,见他约莫四十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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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脸色枯瘦,似乎身患重病,身材甚高,坐着比郭靖高
出了半个头。船尾一个小童在煽炉煮酒。
黄蓉说道:“这位哥哥姓郭。晚辈姓黄,一时兴起,在湖
中放肆高歌,未免有扰长者雅兴了。”那渔人笑道:“得聆清
音,胸间尘俗顿消。在下姓陆。两位小哥今日可是初次来太
湖游览吗?”郭靖道:“正是。”那渔人命小童取出下酒菜肴,
斟酒劝客。四碟小菜虽不及黄蓉所制,味道也殊不俗,酒杯
菜碟并皆精洁,宛然是豪门巨室之物。
三人对饮了两杯。那渔人道:“适才小哥所歌的那首《水
龙吟》情致郁勃,实是绝妙好词。小哥年纪轻轻,居然能领
会词中深意,也真难得。”黄蓉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微微一笑,
说道:“宋室南渡之后,词人墨客,无一不有家国之悲。”那
渔人点头称是。黄蓉道:“张于湖的《六洲歌头》中言道:
‘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
膺,有泪如倾。’也正是这个意思呢。”那渔人拍几高唱:“使
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连斟三杯酒,杯杯饮干。
两人谈起诗词,甚是投机。其实黄蓉小小年纪,又有甚
么家国之悲?至于词中深意,更是难以体会,只不过从前听
父亲说过,这时便搬述出来,言语中见解精到,颇具雅量高
致,那渔人不住击桌赞赏。郭靖在一旁听着,全然不知所云。
见那渔人佩服黄蓉,心下自是喜欢。又谈了一会,眼见暮霭
苍苍,湖上烟雾更浓。
那渔人道:“舍下就在湖滨,不揣冒昧,想请两位去盘桓
数日。”黄蓉道:“靖哥哥,怎样?”郭靖还未回答,那渔人道:
“寒舍附近颇有峰峦之胜,两位反正是游山玩水,务请勿却。”
郭靖见他说得诚恳,便道:“蓉儿,那么咱们就打扰陆先生了。”
那渔人大喜,命僮儿划船回去。
到得湖岸,郭靖道:“我们先去还了船,还有两匹坐骑寄
在那边。”那渔人微笑道:“这里一带朋友都识得在下,这些
事让他去办就是。”说着向那僮儿一指。郭靖道:“小可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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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子很劣,还是小可亲自去牵的好。”那渔人道:“既是如此,
在下在寒舍恭候大驾。”说罢划桨荡水,一叶扁舟消失在垂柳
深处。
那僮儿跟着郭靖黄蓉去还船取马,行了里许,向湖畔一
家人家取了一艘大船,牵了驴马入船,请郭、黄二人都上船
坐了。六名壮健船夫一齐扳桨,在湖中行了数里,来到一个
水洲之前。在青石砌的码头上停泊。上得岸来,只见前面楼
阁纡连,竟是好大一座庄院,过了一道大石桥,来到庄前。郭、
黄两人对望了一眼,想不到这渔人所居竟是这般宏伟的巨宅。
两人未到门口,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过来相迎,身
后跟着五六名从仆。那后生道:“家父命小侄在此恭候多时。”
郭、黄二人拱手谦谢,见他身穿熟罗长袍,面目与那渔人依
稀相似,只是背厚膀宽,躯体壮健。郭靖道:“请教陆兄大号。”
那后生道:“小侄贱字冠英,请两位直斥名字就是。”黄蓉道:
“这哪里敢当?”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
郭靖与黄蓉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
诸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另是一番气象。黄蓉一路看看庄中的
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
“快请进,快请进。”陆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
候。”三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
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
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拱手。郭、黄二人入内坐下,陆冠英却
不敢坐,站在一旁。
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
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
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
神情寂寞。左上角题着一首词: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
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
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词黄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
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
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
森,如剑如戟,岂但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一般。
陆庄主见黄蓉细观图画,问道:“老弟,这幅画怎样,请
你品题品题。”黄蓉道:“小可斗胆乱说,庄主别怪。”陆庄主
道:“老弟但说不妨。”黄蓉道:“庄主这幅图画,写出了岳武
穆作这首《小重山》词时壮志难伸、彷徨无计的心情。只不
过岳武穆雄心壮志,乃是为国为民,‘白首为功名’这一句话,
或许是避嫌养晦之意。当年朝中君臣都想与金人议和,岳飞
力持不可,只可惜无人听他的。‘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
两句,据说是指此事而言,那是一番无可奈何的心情,却不
是公然要和朝廷作对。庄主作画写字之时,却似是一腔愤激,
满腔委曲,笔力固然雄健之极,但是锋芒毕露,像是要与大
仇人拚个你死我活一般,只恐与岳武穆忧国伤时的原意略有
不合。小可曾听人说,书画笔墨若是过求有力,少了圆浑蕴
藉之意,似乎尚未能说是极高的境界。”
陆庄主听了这番话,一声长叹,神色凄然,半晌不语。
黄蓉见他神情有异,心想:“我这番话可说得直率了,只
怕已得罪了他。但爹爹教这首《小重山》和书画之道时,确
是这般解说的。”便道:“小可年幼无知,胡言乱道,尚请庄
主恕罪。”
陆庄主一怔,随即脸露喜色,欢然道:“黄老弟说哪里话
来?我这番心情,今日才被你看破,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
第一知己。至于笔墨过于剑拔弩张,更是我改不过来的大毛
病。承老弟指教,甚是甚是。”回头对儿子道:“快命人整治
酒席。”郭靖与黄蓉连忙辞谢,道:“不必费神。”陆冠英早出
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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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
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黄蓉道:“小可懂得甚
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没没无名。”陆
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同慨。”
酒筵过后,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
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
慢观赏。天已不早,两位要休息了罢?”
郭靖与黄蓉站起身来告辞。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
见书房门楣之上钉着八片铁片,排作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
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齐,疏疏落落,歪斜不称。她心下一惊,
当下不动声色,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
客房中陈设精雅,两床相对,枕衾雅洁。庄丁送上香茗
后,说道:“二位爷台要甚么,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
来。二位晚上千万别出去。”说罢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黄蓉低声问道:“你瞧这地方有甚么蹊跷?他干么叫咱们
晚上千万别出去?”郭靖道:“这庄子好大,庄里的路绕来绕
去,也许是怕咱们迷了路。”黄蓉微笑道:“这庄子可造得古
怪。你瞧这陆庄主是何等样人物?”郭靖道:“是个退隐的大
官罢?”黄蓉摇头道:“这人必定会武,而且还是高手,你见
到了他书房中的铁八卦么?”郭靖道:“铁八卦?那是甚么?”
黄蓉道:“那是用来练劈空掌的家伙。爹爹教过我这套掌法,
我嫌气闷,练不到一个月便搁下了,真想不到又会在这里见
到。”
郭靖道:“这陆庄主对咱们决无歹意,他既不说,咱们只
当不知就是。”黄蓉点头一笑,挥掌向着烛台虚劈,嗤的一声,
烛火应手而灭。
郭靖低赞一声:“好掌法!”问道:“这就是劈空掌么?”黄
蓉笑道:“我就只练到这样,闹着玩还可以,要打人可全无用
处。”
睡到半夜,忽然远处传来呜呜之声,郭靖和黄蓉都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