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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东方发白之时。
待得县城城门开启,五人才进城去,唐古拉铁问起单婵母子宿处,才知她俩刚刚舍舟不久,尚未找到宿头,于是力邀单婵,同至自己落宿之处相聚。
原来唐古拉铁这次赴约,先已和他师弟唐古拉猛及一对丑女儿同在昌兴县承令大一家客栈打店落宿,这家店房名字叫“会宾栈”。
他赴约不带师弟女儿缘故,初意不知会和千手如来闹得如此结局,这番本抱着和耿老头和解心意,带了人反易受对方误会,这才不带。
到得客寓时,会宾栈刚刚打开大门营业,唐古拉猛和他两个侄女儿也已起床,正在谈论唐古老头昨宵赴约,结果不知如何之事。
唐古老头几然领下几人,闯门而进。两丑女孩齐齐呼了一声:“爹!”
唐古拉猛也直身站起,行礼问道:“大师哥,梁子解下啦,千手如来谅来必化仇为好,和大师哥融和如初了!”
一转首,瞥了来客一眼,忙不迭问道:“这几位英雄是谁?”
刚才他见房外涌进一大群人,以为千手如来言归于好,也许会随大师哥来此。这时细看之下,才知猜错,因为一群人中有男有女,老少俱备,却无一个是老头,而千手如来,推齿计算,该是年逾六旬的老人家,因此不胜诧异,随口便问。
但见唐古拉铁脸色沉重带着悲戚,指一指白衣姑娘姐弟。黯然说道:“这两少年男女,正是耿大哥的令郎千金,但,耿大哥已然身归道山了!”
语毕,不禁潸然泪下。唐古拉猛失惊道:“他未及等到相约时届,便已寿元告终!”
唐古拉铁摇摇头,道声:“不是!”再把当晚经过告诉了他的师弟。最后道:“只可惜耿大哥弥留时觉悟前非,但已迟了,因此才有将儿女托孤给我,并殷殷告诫儿女,不可与紫府门为仇。不过,这对小儿女现已成为本门子弟,也不会记恨为仇了!”
话说完,唐古老头一手一人,拉下两个徒弟,叫道:“洁儿谋儿,上前参见本门师叔!”
那白衣姑娘,芳名叫耿仲洁,因是唐古老头呼了她一声:“洁儿!”
霎时间,室中顿然充满凄悲气氛,过了半晌,唐古拉猛才长叹一声道:“人生修短有数,万事命定,劫数难移,但愿师哥节哀,善视耿大哥后人便是!”
唐古拉铁苦笑道:“这个自然,别说是耿大哥后人,凡我徒儿,我都会视如己出,当儿女般看待。”
仲洁两姐弟年事虽轻,却甚懂事,自顾孤苦,幸遇明师,也是不幸中大幸,不由感激得涕泪飘零,齐齐跪落,叩谢师尊恩典。
唐古拉铁凄然把她姐弟二人扶起,又给唐古拉猛引见单婵母子。单婵大名,唐古拉猛早已耳闻,只是缘悭,未曾识荆而已。相见之下,自有一番客套,互诉倾慕之意。
当晚,单婵母子便在会宾栈另房安歇。夜饭之时,唐古拉铁捉个空儿,私底下探询史炎此子来历,单婵乃把当日史三娘为南桑二人所迫,恐祸及无辜稚子,托与抚养之事,悄悄告知。
唐古拉铁听了,戚然之余,对单婵说出一椿她并未知道的事,那是史三娘并没有死去,于今仍被囚天姥之北,过那非人生活,且身已残废,此生恐无希望。
史三娘自幼与单婵一起长大,宛如姐妹,前此虽为私恋南星元之故,情感稍微有点变化,惟经那次在峨嵋受桑龙姑戏弄,这条私恋南星元的心早已死了。又眼见这幕情变残酷悲上剧,心里由爱变惧,再不涉男女之想了。
这时听得史三娘惨绝人寰遭遇,不由动了悯念,克日便想上天姥,看觑她那儿时好友,同时拟向南星元办交涉,劝令释出史三娘。
唐古拉铁则期期以为不可,他对单婵道:“我听江湖上传言,南星元已和那婆娘反目,反目却因就是因为释放史三娘致起,当日南大哥已然痛悔前非,一心向善,他既劝桑龙姑放了史三娘;又劝她把紫府密笈遣人入西城送还紫府宫,哪知玄冰美人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因此冲突起来,翌日南星元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单婵一叹,幽幽道:“南哥哥你走了?”这丑妇人,年虽垂老,迄未忘情,对南星元关切之情,在不知不觉流露出来。
唐古拉铁续道:“我生平不打狂语,这虽是江湖上传言,但却非空穴来风。照这情形看,你到天姥去也是无益,听说那婆娘自得本门秘笈,参详有年以来,武功已非昔比,万一和她翻脸,动起武来反为不美,依愚意以为,不如悉心抚养史三娘后人长大成人,待他自去替娘亲报仇,才是上策,不知姑娘心意,以为如何?”
单婵胸中茅塞顿开,颔首道:“唐古公子之言甚善,我若冒昧前赴天姥,势无好果!”
唐古拉铁反对单婵道:“在下每念南史二位对本门恩德,欲报无从,现在有此良机,正好图报于万一了!”
单婵忙问其故。唐古拉铁终于把心事说出:“那孩子既然是南史二人后人,又适逢其会,在此相遇,那妙极了。在下就把本门一手绝艺相授,以报前恩!”
单婵没有嫁人,对史炎也视同己出,爱护得很,听了自是欢喜不迭。
这段因果,便是史三娘在天姥山一线天幽囚十九载,迄未见单婵一面,以及玉箫郎君得传紫府宫绝技“流云飞袖”,为患江湖的缘故。
自此,单婵便留在昌兴县城,赁屋与紫府宫中人同住,唐古拉铁也将本门一手武学:“八手神功”蜕变出来的“流云飞袖”授给史炎那孩子。
流光如驶,匆匆又过五载,这一年,史炎已然长大成人,屈指算来,年已十九,长得如玉树临风,潇洒俊朗,漂亮极了。惟人却不大正派,年未弱冠,已慕少艾。如果单是爱慕,那倒还有可说。谁个少年不善种情,只不过史炎此人已入邪道,惟欲尚尚,魔障重重,宁不焚身?
一日,正当清秋时节,游子思归,单婵在寓中潜思默算,离开仙灵岛已然五年,不觉鸟倦知还,大兴归思,眼见佳儿长大,技业有成,便拟携之回家,不料史炎爱慕中土繁华,抑且交了损友,误入歧途已深,不愿同返,托言要在江湖历练几年,才回仙灵。
单婵一向对他爱护,又料不到他会变得这般坏,只得由他,径自向紫府宫中人作别,遄返仙灵。
要知史炎这孩子既已误入歧途,迷乱难返,自娘走后益加放肆,哪堪在紫府门中寂寞难禁,乃藉已游学,印证武技,练历江湖,亦于单婵离去不久,向唐古拉铁等人辞别,自行闯荡江湖。
唐古拉铁早知此子日趋下流,也曾屡予规谏,迄未奏效,欲待将他惩处,又因其恶迹未彰,且碍于南史二人面子。他与史炎,虽有授艺渊源,却无师徒名份,这就更使唐古拉铁难以处置,因为在门规上说?史炎是不受约束的,唐古拉铁只好嗟咤叹息,这时史炎既不甘雌伏家中,也只有听之便之,史炎乃得其所哉了。
史炎走后,江湖不久便传下一个响亮万儿,传说有一个叫玉箫郎君的后生小子,人物俊朗,武功卓绝,尤其是那双袖子,几许武林高手,为之折服。
以袖为兵刃,除千手如来外,便是紫府宫,千手如来袖功只传给孙儿仲谋一人,余无所传,则这使袖功的人,不问而知,除史炎外,还有谁来?
尔后,续闻玉箫郎君声名狼藉,采花淫乱,无恶不做,越传越烈,终至唐古拉铁不能不出手干涉了,便在那南星元所居的岛上,把他废去武功了。
话说玉箫郎君,与紫府宫掌门人作别以后,径离昌兴县境,一路朝东遨游,本是漫无目的,只缘热闹去处恰在东路,饥餐渴饮,行非一日,不知不觉已抵镇江。
镇江府乃江苏首府,人物荟萃,自非远处浙东的昌兴僻乡可比。
但见城中红男绿女,熙来让往,热闹非常。玉箫郎君这番初履繁盛之境,对身外新奇事物,自是目不暇给,不由邪心大动。
幸而他是初到江湖上来混,对各种邪恶勾当,所作所为,尚不敢过分猖獗,惟只在镇江客寓盘恒,闲来出外,听听京戏,逛逛街道,作冶游而已。
镇江既属一大都会,藏污纳垢,自所难免,因此章台走马,秦楼娱伎的所在,比比俱是。
这天刚是日薄崦嵫,时已黄昏,暮霭沉沉,镇江城已然万家灯火,一片通明。
玉箫郎君打扮完竣,手持玉箫,慢步街头,欣赏镇江夜色。他人本已俊朗,加上刻意打扮,益发如临风之玉树,再世之潘安,在街上走着,大引旁人注目。
转到一处,乃是镇江有名的天后庙,这天后庙一带,寻常是江湖上人物麇集之所,变戏法耍什技,色色俱备。
对于这些事物,玉箫郎君无不感到新奇,素常里虽然听人说过,这种地方最邪恶,动辄得咎,凡事斯文的人,多裹足不往。然而玉箫郎君本来不正派,又身怀绝技,哪惧这些,因此,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到那儿消磨一些时光。
当他挪近一摊子唱戏的旁边,不由眼前一亮,只见卖曲的江湖人一老一少,老的白发斑然,年已约在六十左右;少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长得千娇百媚,惹人爱怜。
两人坐在场心两只红木柜子上,外围观众极伙。那老人翘起一脚,交叠坐着,二胡便置在膝盖上,左手按弦,右手拉弓,手法纯熟利落之极。
那女孩子樱唇微张,珠喉一展,响遏行云,直如珠走银盘。唱的虽是江南小调,却是好听之极。每唱完一曲,便由老人,倒持草帽,向四周听众乞钱。
只缘那孩子长得美丽,歌又唱得妙,听众中无不慨解悭囊,一时间,金钱纷投,不够一刻,已然满满一帽。玉箫郎君入乡随俗,也在每曲告终,掏出几两碎银,投到老人帽里。
因为他出手阔绰,又翩翩人才出众,老人家对他似乎极是注意,却没有跟他搭讪。
正当这大群顾曲周郎,听得入神的时候,场外突有几名彪形大汉,排众而入,声势汹汹,仿佛场中这双江湖客得罪了他们般的。
为首一人,生得獐头鼠目,一脸邪诈之像,一进场便高声吆喝叫停起来。
说也奇怪,这几人才到场,围在外边那百数十众一见,竟一哄而散,无人敢再在此勾留片刻。
隐隐但闻有人说道:“牛魔王的手下来了,快走,别闯出祸来!”
这一来,场中顿时冷落萧条,众人虽是一哄而散,玉箫郎君兀是不惧,仍两足牢立场畔,静观事态发展。
那獐头汉自指一下毙劣,喝道:“糟老儿,你可认得我?”
一老一少的卖唱者,显然给唬坏了,但见他俩脸色青白,浑身颤抖起来。那老头抖索抱拳,向那獐头汉深深施礼,惶然道:“恕老儿眼拙,不知官人高姓大名?”
獐头汉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你既不识太爷,怎敢在此献丑!”
话才落口,右手一挥,示意站在他身后的同伙。在他身后那几个人,一窝蜂似的一涌而前,便来夺那老头的草帽。
满满地一帽子银钱,正是场中这一老一少的卖唱者今晚辛勤所得。今被夺去,老头如何肯依,但见他气得脸色白中泛青,指着那群人大呼道:“反了,府城法治,怎容如此不法之徒,强夺他人财物!”
獐头汉一个箭步,伸手拍拍两声,就是赏给两下耳光,打得那老头齿牙摇动,鲜血直流,喀喀一吐,才知掉了两个门牙,倒在地上喘气。
那汉子狠狠地打了老头两下,又是一阵冷笑,叫道:“俺就是皇法,谁不知道是咱的地盘,镇江天后庙一带,是咱牛魔王牛大哥的辖地,你老子便叫孩儿。糟老儿,也不打探打探,不先拜谒孝敬我牛大哥,便敢在此卖唱,活该了,哈哈!”
第二十四回 秋娘破身
一阵狂笑才歇,陡听呖呖莺声而起,但见那卖唱姑娘,满脸泪痕,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头之后。望一望那班狂汉,一裣衽愁眉不展地道:“诸位大爷恕罪,咱爷孙二人,只缘初到贵境,不知规距,无意中开罪各位,请大爷们赏个脸,高抬贵手,明天咱定前往叩谒牛大爷及诸位请个安!”
又道:“小女子爷孙流落异乡,在镇江城已经多天,欠下店房栈租饭钱,声明今晚清还。连日天雨,无法觅食,今晚才开档子,捡得几个钱儿,大爷们万望赐还,以救燃眉之急,则感恩德于无限了!”
银铃摇动,黄莺出谷,那群狂徒,不知不觉给这柔美声音所惑,倏然站住。玉箫郎君年方少壮,听了益是心旌摇动,心念陡地一转,想道:“这雌儿倒不错,待我假装助她一臂之力,惩诫那班凶徒一番,然后再设法成其好事!”
一边想着一边运劲于袖,那獐头汉手捧草帽,听了那姑娘的话,正自踌躇难决间。陡然间,劲风骤起,那股风正是起自玉箫郎君袖底。
风劲而不厉,展眼间已扑到獐头汉跟前,先是当胸一撞,那汉子哟地一叫,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随着两手一松,草帽随风起舞,在半空中打了两个旋转,才慢慢地飞到玉箫郎君手里。
流云飞袖何等厉害,玉箫郎君亮出这一手,不过绝艺初炫,尚未使尽,已然把场中各人惊得瞠目结舌,呆然当场。
玉箫郎君呵呵连声朗笑。笑罢,指着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