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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对方奇怪的神情,华荣不禁悄然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必然是要说我蠢的。”她眼底的光悄无声息的黯了下去,这些年来独居深宫,她享过富贵荣华,也受过明枪暗箭……然而一件件一桩桩,在华荣眼中不过是场闹剧罢了。她可以含笑饮下鹤顶红,也不惧谁栽赃陷害。人世间三五年,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打个瞌睡的时间罢了。
她记得的,只是那个男子将她搂在怀里,温暖的胸膛和悠长的呼吸,使得犹如一潭死水的日子,终于变得不再那么荒芜。
凡人的寿命,不过短短百年而已。那一百年,不过是妖灵鬼怪浅浅的一个午憩罢了,一眼醒来,这世界早已是变了模样。
她何必要理会一个凡人的生死,可是,那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么?
“苏姑娘,若你也和我一样遇见这样一个人,你便会知道……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过是开门迎客罢了,要与不要到底是你自己一念之差。”苏璎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对方眼中蕴藏着的坚毅和执着,终究也不愿再继续劝下去,世间痴男怨女何其之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只不过,她想说的,原本也并非是这个。
人世间的情爱,她要来何用?她要的,是求之不得的执念,是翻滚的爱念与憎恶,是人心深处炽热的眼泪与毒液酝酿出的花露。
“再做一日准备的功夫吧,明日黄昏,若你仍不改变心意,我自然会去王宫找你。”苏璎将铜镜收起,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那么,多谢姑娘了。可是……”迟疑了半晌,华荣还是问了出来,“无缘无故施展这样的秘法,恐怕对姑娘法力有损吧。更何况,你说自己开店迎人,我却并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看着对方惴惴不安的神情,苏璎的唇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缕微弱的笑意,“你不必担心,我要的东西你自然给的起。否则不久之前,我不会贸然请你入店。”
“人死如灯灭而已,你若决意以命抵命,我也希望你死之后,数百年苦修不至于就此浪费。”
话已说的这样明了,华荣自然知道对方要得究竟是什么了。的确,凭空获得数百年的修为,无论要施展怎样的术法,她都不算吃亏。
华荣敛身行了一礼,眼底蓦地有了一种全新的神彩活力,“只要不伤害符晓,不过一身修为,姑娘尽管拿去无妨。”
细雨蒙蒙,只见那一顶轿子慢慢消失在了巷子路口,苏璎微微蹙眉,一柄仕女纨素执面扇办挡在脸上,只听得一声声猫叫从身后传来,说不出的甜腻动人。
“呵,你也瞧出古怪来了?”苏璎神色淡漠的看着远方的屋宇,俯下身将那只雪白的波斯猫抱在怀里。
“真是奇怪,这样的故事真是听也听得人耳根子发腻了,偏偏还有人要乐此不疲的演下去。”那只猫猩红的舌头在唇齿间滑动着,乍看之下,竟然说不出的可怖吓人。但更诡异的是,被女子抱在怀里的白猫,竟然吐出一串女童般稚嫩的笑声,“真是……可悲啊。这个女人,还真是出人意料的信任那个男人。”
“不急,且先看看吧。”苏璎面上含着淡淡的笑意,一双眼睛神光流离,不知道望着远远的王城在想些什么。
“华妃娘娘出宫去了。”阴暗的密室内,一张脸笼在斗篷内的男子缓缓开口道。
“本王怕她在宫中闷都慌乱,曾经许过她自由出入宫闱的权利。”一灯如豆,狭窄的空间里竟然坐着另外一个人。他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衣,一脸疲倦的坐在一旁。
“何必多此一举呢,华妃要出去,有没有特权都是一样的。”斗篷内的男人声音浑浊嘶哑,然而一言一语,却似都蕴含着说不出的深意。“她是妖类,行事不同凡人。”
“本王知道。”奇异的,那个男子却一脸平静,只是静静的叹了一口气。
“王上,是时候了,您究竟还在犹豫些什么呢?”斗篷的男人微微仰起脸,露出了几分困惑的表情,他被黑暗遮掩住的瞳孔在暗中闪烁着沉沉的光芒,这个男人的身上……王气已经日渐稀薄了。然而,还是不能动手啊!一旦对王位上的人动手,就是干涉了天意的运转。
“华荣她……并非是妖媚惑主之辈。”犹豫了很久,符晓还是从嘴中吐出了这句话。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要对华荣下手的意图。她这样天真,并且他感觉得出,她是爱他的,如果不是因为情爱让人盲目而无畏,他又怎么能屡屡在暗中利用她。况且,这样一个美貌的女人,很少有男人会舍得拒绝和放弃。
“王上,我并不曾想过要指责华妃娘娘狐媚惑主。王上今日能登基大宝,也的确是多亏了华妃当年蛊惑了几位将军愿意追随殿下。”黑暗里的男子再次出声,一字一句反的驳斥着对方,又或者……他只不过是将某些话从人心中引诱了出来,“但是王上自己也清楚,您的时日的确已经不多了,华妃娘娘出身青丘,狐族天赋异禀,实在是王上最需要的良药。”
第三章
黑暗里,楚王的脸色立时变得阴晴不定。
“那么……你以为该如何呢?”一片寂静之中,符晓开口问道。
“王上只要不痴迷儿女私情,肯保全大局为楚国民众着想,那么……微臣必然有法子为王上逆转天命,延年益寿。”
藏匿在暗处的男人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缕笑容,华荣……丧亲之痛,我一定也要你亲身体会一番!被自己挚爱的人伤害,这份痛苦,只怕还便宜了你!
华荣匆匆赶回去的时候,皇宫里已经是一片大乱。地方官员上报伏叙河堤恐有决堤之凶险,朝野一时之间上上下下忙得焦头烂额。楚王心绪烦乱,连晚膳都不曾用过,此刻正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跟在符晓身边的内侍一看见他,立刻便如见了救星一般迎上来,“华妃娘娘……”
她轻轻颔首,内侍便立刻闭了嘴,知趣的将手上捧着的一碗燕窝递了过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室明亮的烛火照映得靠在书案上的男子面孔越发俊秀。他才二十三岁,一双手轻轻一挥,便是整个楚国百万民众的生死。
“政务虽然繁忙,还是千万顾及自己的身体。王上如果病倒,底下的大臣们群龙无首,只怕更要闹的一团糟。”华荣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心疼的快步走过去,将搁置在一旁的一件貂绒披风覆在男子的肩头。
“我只觉得……最近精气神真是一日越发不如一日。”符晓以手撑额,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燕窝,又摇摇头示意华荣放在一边。
华荣顺从的将杯盏放在一旁,站在他身后轻轻伸手按揉着对方的肩膀。
“荣儿……”男子轻轻叹息,伸出手将华荣轻轻抱在怀中,他的手心温暖一如往常,然而眼底的疲色却越来越重,烛灯明灭,华荣看见两个人的影子都依偎在一起,最终融成了一团模糊的黑影,“都已经过去三年了,每每想起父王临终时看我的眼神,我都生怕叫他失望。”
“符晓,你做的很好。”私下无人时,她终于能轻声唤他的名字,将额头抵在男子的胸口,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以示安慰。三年时间,他做的最出格的事无外便是对自己的盛宠,朝中大臣议论纷纷,也多半是拿这一件来说事。
因为说起勤勉政务,符晓的确是比他父亲更为称职的君主。
“你怎么了,今日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靠的进了,符晓才看见华荣蹙起的眉间,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她陡然落下来的泪珠,“华荣,我如今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了,只怕……”
“王上,慎言。”烛光下她霍然抬起头,满是惊愕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符晓,不要说这些话,你还这样年轻。”
“是么?”然而对方只是露出了一缕苦笑,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按照宫中的规矩,除了王后之外,其余妃子是没有资格留宿在楚王的宫殿中的。然而楚王那样爱她,自然是不用遵守这些框框条条的古怪规矩。婴儿手臂般粗细的烛火已欲燃到尽头,红色的珠泪一点点蜿蜒而下,犹如一串串滚烫的血液。
从明黄的锦被中抽出手,华荣自己一时都怔住了。蔻丹将指甲染出一片妖异的血色,水葱般纤嫩细长的手指手指上还戴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
不过才几年的功夫,她似乎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凡人,修饰妆容,挑选珠宝,裁制华服。然而十年之前,她还是习惯的用四肢在地面奔跑,每天要做的不过是练功打坐,凝练法力。一晃眼,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迷迷糊糊中,身旁的男子霍然睁开了眼睛,从唇齿间压抑出一缕低长的呻吟。
华荣一惊,立刻侧过身来伸手抵在他的背后,她的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一碰触到对方的身体,那股舒适的寒冷就像是一层层涌动的泉水,不停的冲刷着对方的筋络身躯,试图缓解病痛带来的折磨。
符晓的身体……已经越发的衰弱了。
次日清晨醒来,伺候符晓梳洗去上了早朝之后,华荣这才呆呆的坐到床榻上,一脸怅然。
“娘娘,都已经午时了,是否要奴婢去请王上一起用膳?”宫女在纱帐外低声道。
“嘱咐他们做几道清淡的菜来,王近日来身体不适,恐怕不喜欢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强打精神,华荣将事情一一叮嘱了妥当了,这才派人去请符晓过来一同用膳。
“你们全都出去吧,本王和华妃说说话。”符晓走进来,轻轻将坐在妆镜前面的华荣搂在怀中,低声吩咐道。
随侍的宫女们对视了一眼,眼中有难以掩饰的笑意,华妃为人平和待她们也是极好的,更何况主子受宠,自己当然与有荣焉。婢女们鱼贯而出,临走时将木门关上,这才各自散了。
“叫人看见多不好,这样不符规矩,背地里叫她们笑话。”虽然是指责的话,然而眼底却分明有淡淡的喜悦。
“有什么关系?”符晓笑了笑,低头看着镜子前青丝松散的女子,眼中的情愫复杂,然而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他转过身走到桌子前,“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不妨试试看?”
他端着茶杯走过来,似是要亲自喂她,华荣娇嗔的笑了笑,顺从的就着他的手势喝了一小口。
“云雾山如今出的茶叶味道倒是比去年好些了。”符晓的手轻微的颤抖着,连说的话也颠三倒四,一见她喝了下去,握住茶杯的右手竟然猛的一松,只听见瓷器碎裂的清脆的声音在耳畔蓦地响起。
雨前龙井何时出自雨雾山了?华荣蹙眉,似是还要说些什么,然而胸口却蓦地一窒,那茶里面被人添了什么东西进去,一股股激荡的气流在五脏六腑中游走,她在红尘中沉浸太久,法力修为远不如在山林中增长得迅速,此刻被压制,竟然连一丁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王……妾身身体不适,病容憔悴,恐惊王驾,还请王先回去歇下吧。”她一张脸苍白得再无半点血色,左手按住胸口,霍然起身跌跌撞撞的往纱帐中跑去,才一掀开珠帘,整个人便披散着头发倒入了层层的锦缎之中。
谁在茶里放过符灰,她一身法力溃散,竟然连人身都难以维持!
然而站在帷幕外的男人一言不发,沉默了半晌,又轻轻掀开了粉色的珠帘,他的脸色被帘幕卷起的阴影所遮挡,沉沉的看不清脸色,“我知道你要避开我什么,华荣……”
华荣不曾料到符晓会做出这样奇异的举动,然而再愚笨的人,也知道这背后必然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她怔怔的看着不远处摔碎在地上的茶杯,面容上的痛苦都似要凝固了一般。
“我知道,我知道……”符晓看着她眼中逐渐涣散的光芒,忽然起了一点淡淡的怅然,他的目光转到床上,六条雪白的狐尾无力的垂在床榻边沿,“你腿上还有一个伤疤,没想到如今都还留着。那是我曾替你包扎过的,你都已经忘记了么?”
“你……”一直沉默着的华荣再也忍不住惊讶,生生倒吸了一口冷气,然而……他原来早便知道了么,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尾狐妖,不过是个异类?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日,然而真的事到临头,心底却并没有恐慌和悲哀,只是一点淡淡的,说不出的倦意。几年前他的确为自己包扎过伤口,然而那个时候,何曾有过华荣,不过只是一尾被他就下来的小狐狸罢了。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么?”蓦然,那一双眼睛里陡然亮起如刀刃一般冷锐的光,她原本悲哀的面容似一张浸润在水中的山水画,沉沉墨迹最终被清水稀释,徒留一团模糊的黑暗,“你竟然早就知道了,在你用箭矢射死蠪侄,将我抱走的时候,你便知道我是妖怪,而非普通的狐狸?”
“你当初和那只异兽争斗的时候,我恰好瞧见了。”符晓沉下眉,低声说道。
“那么,当年你救了我,也是希望我能够为你所用,成为你手中的一枚砝码?”她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绝望,一双手更是冷了几分,“三年前你纳我为妃,也是因为你认出了我来,所以……所以才将留了我下来,直到后来我施术替你蛊惑了那几位将军,一举推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