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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先回去了。”逸辰叹息,这个师弟……始终都是这样冷冰冰的,难以接触啊。云鹤点点头,示意自己就不送了。
然而在逸辰回身关上房门的刹那,却看见冷冰冰的少年一直撑着椅背的左手陡然一松,整个人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逸辰猛地推开房门冲了进来,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云鹤。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逸辰关切的问道。
“别碰我。”看出逸辰想要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云鹤下意识的便想躲开对方的手。然而想要挥开对方的手臂,却觉得浑身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逸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你已经病得这样重,何必一直勉强自己。”
他的手温柔而暖,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对方的额头,然而就在贴上对方肌肤的刹那,逸辰不由皱起了眉,那种烫仿佛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眼前的这个人就像是快被身体里的火焰烧成了灰烬一般。
三十八章
一向厌恶别人碰触自己的云鹤一怔,对方的手指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伸手过来衣袂带动的微弱气流都有淡淡的佛手香,全然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的不适。原本别过头的云鹤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任凭对方温柔冰凉的双手在自己皮肤上感知温度。
“烫得厉害,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扶着师弟在床榻上躺好,逸辰有些苦恼起来,“师父住在因为不喜有人打扰,所以才特意选在袁褚峰上定居。这个时候去请大夫,恐怕也麻烦得很啊。”
“怎么会病成这样子?”即便担心,逸辰还是忍不住指责起来,“如果不是我今天看出异常,你就要一直这么瞒着么?”
“熬一碗姜汤便好了,师兄不必担心。”或许是对方的声线温柔清浅,又或只是真的太倦了,云鹤不自觉的阖上了眼睑,低声说道。然而,即便是在呵斥自己,那种背后潜藏的温暖依旧熨帖,丝毫不让人觉得反感。然而这种久违的,甚至是陌生的关怀,忽然让云鹤胆怯起来。
“那怎么行……”逸辰皱眉,看着男子逐渐陷入睡梦中的面孔,眼中倏然闪过一缕笑意,“不必担心,有我在这里。”
云鹤没有说话,看来似是真的睡着了,逸辰叹息了一声,替对方将被角掖好,在床边怔怔的坐了一会儿。外面的天色带着淡淡的灰,像是笼罩着一层薄纱,怎么也看不清云层背后的日光。山河寂静,只有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人因为高热而发出粗厚的喘息。
逸辰的手指再次搭上对方的额头,微微俯下身想说些什么,然而披肩的长发从肩头垂落,仿佛将两个人与外界完全的隔离了起来。看着云鹤清俊的面孔,逸辰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
窗外有不知名的雀鸟扑打着翅膀停在窗台上,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逸辰一惊,快速的抽出手站了起来。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平复下来,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回想着自己刚才的举动……那一刻,那一刻,看着沉睡中的云鹤,他竟然觉得心脏里升腾起隐秘而炽热的欲望!
天啊!他在做什么,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男子伸手捂住心口,一张脸血色尽褪,跌跌撞撞的推开了门。
然而,就在男子转身离去的刹那,原本歪着头昏睡的云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有些失神的伸出手搭在自己的面颊上,那一刻,分明有什么温柔的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带着湿润的呼吸从耳畔吹过。
薄暮残阳,隐约有不祥而凄厉的鸦啼在远处响起,云鹤再一次默默的阖上了双眼,然而紧紧握拢的左手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激烈起伏。
逸辰从前也看过几本医书,和师父相识来往的都是鸿儒饱学之士,其实也不缺精于医术之人。他自幼耳濡目染,为人又聪明伶俐,触类旁通之下,倒是对医术也略有涉及。
师弟想必是突发高烧,只要服下几贴退烧药便好了。然而刚刚自己在药方之中翻找了半天,多数只剩下一些人参补品,从前自己服用过的草药竟连一株都找不到了。万般无奈之下,逸辰还是决定前去后山碰碰运气。
袁褚峰地势并不算高,而且后处因为是禁地,所以草木生长旺盛,玲珑草生性奇特,喜阴不喜阳,在后山那样的背光处,说不定就能找到玲珑草,那种草药能让人迅速退去高热,否则一直这么烧下去,等到请来了医师,恐怕师弟的身子也会吃不消吧。
可是……师父曾经明令禁止过,后山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地方。师父甚至曾经在山外设下过迷阵,即便现在的自己早已经可以解开那座迷阵,但是从始至终他也没有想要闯进去的念头。
只是这一次……如果不进后山寻找玲珑草,只怕师弟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吧!
逸辰眉头一皱,决定还是先瞒着师父偷偷潜去后山再说。打定了主意,逸辰也不敢再耽误下去。趁着中午天府老人午间休憩的时候,背着一个竹篓便悄悄往后山去了。
连国崇尚工艺,就犹如楚国崇敬诗书一般。所以楚国的读书人分外受人尊重,却看不起手工匠人一般,连国的情形却恰恰与之相反。这里的手工匠人层出不穷,对铜铁的锻造,桥梁与宅邸的设计,以及各式工具的创造与研发……都是连国工匠们的职责所在。
师父作为行业中的翘楚,声名之盛甚至上达天听,因为设计出便利水稻灌溉的水车,甚至连国的君王都为之赏识不已,亲自询问天府有何请求。而德高望重的老者,最终请求恩赐连王将袁褚山赐给自己作为隐居之地。
一边拨开身边齐腰高的荒草,逸辰一边回想着心事:师父的确是淡泊名利,然而那也是因为享受过烈火烹油般的富贵与权势之后,才决定隐居在此地吧。可是……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呼吸着山林中清冷的空气,逸辰的一颗心却再难以平静下来。平素里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欲念和渴望这一刻像是蹿起的火苗,直烧得人就像身处欲念的火海一般。
不能止息的欲望,对权势的渴求和想要得到认可的心情……平素压抑的念头此刻犹如夏日荒地中疯长的野草,一茬茬的在心中放肆生长。
逸辰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理智,连脚步都变得有些踉跄起来,然而就在心脏因为难以承受负荷隐隐发痛的刹那,靠着身边的古木试图喘一口气的时候,视线却意外的捕捉到了一株药草。
那是生长在不远处山崖上的红色药草,已经解除了红色的果实,大概只有人的拇指大小,逸辰大喜,连忙沿着脚下曲折的山路往对面走去。就是这一霎,因为想要摘取草药治愈云鹤,那些莫名的烦闷和混乱的念头竟然在脑海中无声无息的退去。
山崖其实并不算陡峭,然而因为人迹罕至早就长满绿草苔藓,滑不留手难以站立。逸辰咬牙,不肯就这么退开,干脆抓住生长旺盛的藤蔓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起来。
他的目光陡然一缩,一只手拼命的抓住山坡上的藤蔓,而在空中颤动的左手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往那个地方伸了过去。冰冷的触感从指间缓缓袭来,然而在逸辰的手碰到那一点银光的刹那,仿佛有某种无形的禁止在刹那间被打破了。转瞬间便黑下来的天空透露出让人不安的氛围,遮天蔽日的乌云翻滚着将日光遮得一干二净。
逸辰抬头看着灰暗的天色,下意识的想松开手中的东西,然而一种莫名的颤栗陡然从掌中传来,颤巍巍的收回右手,却发现那一抹银色的光亮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握在自己手中的分明是只有人拳头大小的铜钟,样式也古怪得很,铜钟的顶端竟然还有手柄,整个造型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山字,倒依稀在哪里见过似的。
仔细打量了半晌,在铜钟的内部,依稀能看见一行小字,逸辰小心翼翼的转动铜钟,然而在昏暗的天色之下,那几个细如蚊蝇的小篆却分外清晰,那是……“振动法铃,神鬼咸钦”逸辰不自觉的念了出来,话音刚出,他忽然醒悟过来,唇角浮现出了一缕明了的笑意。
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原本想要将铜钟放回原处,然而在指间松开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手指上刺了一下似的。逸辰一惊,再也不敢耽误,索性将铜钟放入怀中,沿着藤蔓小心翼翼的爬下了山坡。
那样奇怪的雷雨,仿佛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恐吓罢了。转瞬之间,乌云再一次翻涌着后退,却留下阴沉沉的天空观望着袁褚山。
他跌跌撞撞的回房,沐浴之后便瘫倒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草药已经交给厨房去煎煮,想来师弟是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可是那张清俊的面孔,却在心底变得越发清晰透亮。
他记得他摇摇欲坠的身影犹如玉山倾颓,也记得他仰起脸说要在这挖出一口池塘种菡萏,还有……就在不久之前他吻过他的面孔,对方低低的呼吸声还在耳畔响起,自己的一颗心便如一池碧波乍乱,碎成千片幻影。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黑暗便奔涌而来。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在心底来回冲撞,他却再没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就在这时,却隐约听见什么东西发出了急促的声响。
逸辰一惊,没错,那个帝钟……静静的放置在书桌上,然而却自己发出了诡异的清脆响声。
那是用来恭请九天神灵的法器,摇动帝钟,诸魔退散。然而此刻,青色的钟声上一股黑气迅速的蔓延覆盖,犹如一条巨大的蟒蛇盘旋缠绕在钟身上。但是帝钟的手柄出,一点淡淡的青光死死的镇压住了黑气,几番尝试无果之后,黑气又渐渐消散在了逸辰的视野中。
逸辰怔怔的看着那个恢复了原貌的帝钟,心底陡然生出一缕恐惧:刚刚缠绕着铜钟的黑气,到底是什么东西?
“哈。”帝钟上的铜锈层层剥落,一张面容扭曲的人脸从帝钟上浮现出来,人脸看着四周的一切,立刻露出一种狂喜的神色,“林灵素那个牛鼻子,以为只要将我镇压就能天下太平,却不知道这天下正邪之道此消彼长,就算困得住本座一时,难道还能困我千万年不成?”
“你……你是什么东西?”逸辰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恐惧的望着帝钟上那张骇人的面孔。
“我?”那人脸低低的笑起来,那笑声细细的像是一根铁丝,乍听之下说不出的让人厌恶,然而那样隐秘而低回的声线,却一步步引诱人心,“我就是你啊。”
逸辰一脸铁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尖细的笑声犹如人的指甲划过琉璃,当着说不出的尖锐和阴毒,然而那样充满魔性和罪恶的声线,却带着某种神奇的魅力,一点点催发出人心深处的黑暗和阴影,“难道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六岁的时候你就被天府收养了,这些年来他只有你一个弟子,外界也公认你是他唯一的传人。”
三十九章
“可是现在,他却从外面莫名奇妙的带回来一个弟子。虽然袁褚峰上人人称你为大师兄,可是你这大师兄的尊荣,到底还保得了多长的时间呢?”看着男子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那怪物仿佛更加得意起来。
是的,它就是逸辰,也是这世上任何人。邪魔最开始便是由死人不甘的怨气凝聚而出,人心深处的贪婪与罪恶又不断孕育着它,它能看透任何人心中隐秘的欲望,只要有欲望与邪恶,邪魔就永远不会被消灭!
“无稽之谈。”冷冷的,男子出声反驳,可是一张脸已经苍白,“师弟天资聪颖本来就在我之上,师父倾囊相授也是理所应当。师父教他的,也一并教给了我,素来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对方竟然幻化出了一张面孔,那样清俊素雅,连看他的神色都一模一样,淡淡的疏离,却欲言又止,“可是师兄,你可曾看我与师姐一视同仁?”
那是云鹤的脸,他的面孔浮出淡淡的笑意,静默的隔着虚空凝望着逸辰。男子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抓住铜钟甩入抽屉,再狠狠的往前一推。那是他隐秘不能对人言的心事,任何人,都不该知道!
那个原本极力想要蛊惑对方的声音随着抽屉被合拢的刹那消失了踪影,然而随着男子的身影渐渐走远,那个尖利的声音竟然疯狂的笑了起来,在方才突然暴怒的刹那,这个男人的心底露出了多么奇特的情绪啊……“真是有趣!真是有趣!”
“你总算是好了。”云鹤醒来时候便听见逸辰长舒了一口气,随即额头上的毛巾立刻被人换了下来,有人小心的将他扶了起来,鼻翼翁动,清晰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山峰中尚有寒风徘徊不去,在昏迷的意识中,依稀听见一个极温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云鹤一惊,睁开眼睛的刹那便看见一抹瓷白,那是一碗褐色的药汁,逸辰从背后扶着他,又用左手端起瓷碗递到自己唇边,低声说道:“醒来便好,这药再服上几次,你的病大概便好了。”
“这么大的人,性格怎的这样执拗,生病了瞒着做什么。”微微抬高手,就着对方扬起脖颈的弧度不让汤药流出来,专注的看着云鹤喝完了,逸辰还是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指责起来,“幸亏在后山找到了玲珑草,否则还不知道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