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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荒山野岭之中,冷雨萧萧,有年轻的男子半跪在地上,应当是年轻时候的阳信吧,面容娇好,正凑在男子身边低低的说着什么。然而一刹的功夫,她脸上的血色悉数退去,惊恐的看着眼前的那个人。
殷红的血液从锦绣长衣中层层渗出,她茫然的松开怀中的男子,像是在那一刻被人抽走了灵魂。在对方的心口,有一把匕首狠狠的查了进去。
苏璎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画面,连忙收回自己的神识,然而抬眼望去,眼前的女子神色如常,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哀伤。
天地寂寂,山长水阔,即便是在王都之中,也依稀有湿润的风从护城河外吹了进来。
“没有人能用肉身穿越时光的长河与界限,过去的事早就已经过去,何必念念不忘,非要用现在的一切去问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苏璎叹息。
然而阳信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意志坚决,谁也无法阻挡她。
苏璎想了想,唇角又浮现出那样一抹奇特的笑容,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凝视着神色素淡的公主,“没有人能逆转时间,但如果你只是想求一个你记忆里的答案,那么,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修炼道术之人,手法万端,如梦似幻,如何辩驳?”
她知道苏璎身怀异术,不敢轻易相信他人。
苏璎摇摇头,缓缓说道:“法术再千变万幻,所能操纵的终究不过是人世间的东西。然而一个人的心,又岂能是术法所能左右的?公主殿下,如果你当真执迷于那个答案,不妨亲自去问一问,到了那时,蜃楼内显现的究竟是真是假,自然一目了然。”
抬眼望去,暮色将至,这屋里的一切被夕阳的光芒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屋内的女子沉默下来,半晌,才露出了一缕淡淡的笑容,然而那笑容这样客套,叫人无从揣测她内心的真实想法,阳信抬起头,“的确,这世上的术法只能操纵世间之物,又如何可能操纵一个人的内心呢……那么,一切就都有劳苏姑娘了。”
天高水阔,究竟有什么是放不下的,这些执迷和痴念,究竟从何处而来?她蓦地想起离开时,美丽的公主在帷幕深处出声问道,苏姑娘,我真是羡慕你。
“哦?”女子脚步一顿,唇角有似笑非笑的意味,“羡慕这具不老不死的身躯?还是说无穷无尽的自由?”
“不。”充满惆怅的叹息再一次响起,对方却轻轻否决了她的话,“苏姑娘过得其实也并不快乐吧。这些东西,有时只是一种负担。我只是觉得,姑娘没有爱过人,所以看任何人的时候,眼睛都是清亮的。”
没有爱过,所以不知情爱是怎样穿肠毒药,引得世间的人百折不挠,甘愿一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样不好么?多少人恨不能一口饮进忘情水,有情众生,才有无穷魔障。然而,她的目光陡然一怔,原来天色将晚,黄昏晚霞像是鲜血泊泊,艳丽得好似红尘中妖娆的女子,回眸一笑,风姿绝代。
她忽然想起从寒山寺出来的时候,那一日的晚霞也格外的好。只是那一日夜色来的匆忙,转眼之间黑暗就吞噬了一切。幸好那个有人召来萤火照路,无穷的萤火似乎银河倒流奔袭人间,置身其中,才知一切原来可以美得叫人不忍惊破。
她在人间数百年之久,其实没有见过比那一日更美的景色。因为旁的山河秀丽,人人都看得见。她不过是匆匆的路人,她见过了,别人也见过。只得那一晚,萤火摇曳着光亮缓缓飞来,密林深深好似分割天地,一切寂静无声,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在无人会在此时此刻此地,见到那样摄人心魄的一幕。
“小心。”苏璎眉头凝得越发紧,奇异在心头盘旋的那种奇特的情绪究竟来自何处。就在此时,却听见后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随即便被一股力猛的拉住后退了几步,随即有人扶住了她的肩头,隐隐有笑意从身后传来。
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跌进了对方的胸膛,只是那隐忍的笑声着实叫人发恼。
兼渊比苏璎要高,那笑声从额头上响起,有种奇异的宠溺与温柔:“你再往前走两步,恐怕就要跌到池塘里去了。”
苏璎张了张嘴,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原来出神,竟然不知不觉间一路往荷池中走去,如果不是兼渊拉住了她,恐怕她便成了第一个跌进水中的妖怪了,自然不会被水淹死,只是恐怕十分丢人。
男子松开拦住她臂弯的手,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有温润的笑意,“什么事情叫你想的这样入迷?”苏璎越发尴尬,想起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幕,寒山寺萤火点点美不胜收,而制造出那样美景的人,此刻不就站在自己身边么?
苏璎轻轻咳了一声,只好别过头去,不轻不淡的说道:“长公主请我帮她一个忙,只是我一个人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正想着,如果要你一起,会否唐突?”
晚霞犹如九天玄女手中抖落的锦帐,明黄,暗紫,翡绿……各种绚丽之色交相回应,她的面孔在霞光之中显得有几分不真切,然而她不像以往那般不动声色,仿佛不知何时悄然摘下了那张面具,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样子。
兼渊挑眉,“我一直以为你太上忘情,原来也会有尴尬的时刻?”
苏璎抿了抿唇,看见他眼中狭促的笑容,然而却生不出气来,只是为着那一句话,心底竟然觉得黯然,“太上忘情……那是一件很难的事呢。”
“那么,何苦非要忘情呢?”兼渊看着她,出声说道,“刚刚吃了晚饭,不如一起走一走可好?”
苏璎诧异,他师从龙虎山一脉,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只是眼见他已经往前走了起来,她便也只得默默的跟了上去。果然,对方早就好整以暇的在不远处等着她,侧过头微微一笑。
“阳信公主要你帮她一个什么忙?”兼渊颇有些好奇的问道,他并非不知道苏璎做的是什么买卖,然而世间一切,终究是愿打愿挨。她并不曾伤人性命,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要活下去的心愿。只不过,吸取人们内心的贪婪欲望,这便真的不违天道么?
兼渊不知道,他也不愿意去细想。
苏璎叹了一口气,细细的将这个故事说了一遍。其实她知道的并不多,阳信不愿意透露太多,如果没办法得偿所愿,她并不想将这件事再说给任何人听。她只是从那个年轻并且骄傲的女子身上,看见了许多并不算美好的回忆。
层层浸染了衣袍的鲜血,还有那个男子回眸时她仰面痛哭的样子,其实十分动人。
“那么,她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给你?”兼渊轻轻道。
苏璎肩头一震,只得承认:“假如一切顺利,那么,她日后再也不会爱这个男子了。她的爱,最终会交换给我,成为供我吸食的力量。”
她初遇他时,他便知道自己是妖类化身。但是兼渊却不知道她究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妖怪。她固然不曾动手杀人,但是,她做的这些事,与杀掉一个人又有什么差别呢?阳信如果执迷不悔,那么,她这一生就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说到底,她其实始终是个妖怪,而妖怪,对人类很少有什么善意。
她走得乏了,干脆在凉亭歇脚。静静远眺莲池万顷,身边的人却没有回应。或许,也是觉得她……可怕吧。
可是,为什么忽然之间,自己却有些在乎对方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过了片刻,他伸手拉起苏璎,逆着光的面孔有暖暖的笑意,“我并没有说过不答应。”
苏璎诧异的看着他,然而兼渊的神色如常,并没有一丝丝的厌弃和恐惧,他淡淡说道:“如果这是阳信自己的心愿,那么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苏璎抓住他的手站了起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点头,“是么?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子言都说,再继续下去,我便真的要变成妖怪了。”
兼渊扑哧笑出声来,“你本来也是个妖怪,有什么差别么?”
苏璎愕然,心底忽而释然。的确,她并没有伤天害理,一切一切,都是彼此求仁得仁。更何况她早非九重天宫的女仙,又还有什么可顾及那一点可笑的尊严呢。
兼渊既然答应了苏璎,两人在第二天便别开了众人的耳目,悄然到了阳信的房内。想必对方也已经期盼了很久,她化了很淡的一个妆,头发梳成灵蛇髻,清爽干净,并没有寻常女子的妩媚轻佻。
月上中天,屋外寂寂无声。
苏璎的手指悄然按住阳信的额头,她手中举着一枚形似海蚌的东西。然而张开的蚌壳并没有露出鲜嫩的蚌肉,也没有一股海腥味,相反,一指宽的缝隙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扑面而来,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悬崖深渊,吞噬了一切光线。
这是几年前从延继海带回来的东西,依靠囚牛而生的蜃怪状如海蚌,但是能够显露一切幻想。这个能力和苏璎的本体倒是有几分像,然而蜃怪制造的幻觉只不过是海市蜃楼,引诱海上的旅人驶进蜃楼之中,最后迷失方向沉入海中吞吃血肉。
而苏璎照见的,是三界六道中一切现实之物。但是阳信要追问一个结局,追问一个已经死去之人的答案,却再也没有比蜃更适合的东西了。
它会编织出一个最真实的幻觉,那幻觉里的人,脾性,习惯,性格,无一不与现实中吻合。只不过,那终究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为了做一场这样的梦,去询问一个就算知道也毫无用处的答案,当真值得付出一生一世的感情,来作为交换么?
蚌壳微微动了起来,依稀有一缕光幽暗的光从中吐露,原来是一颗极小的黑珍珠,大概只有米粒大小,光华幽微。蜃珠其实并无多大用处,那不过是蜃气凝结的东西,但是却有安魂之效,魏王当初重病,苏璎便增了一颗蜃珠给源结,为魏王安守心魂,又强拖了五年的寿命。
兼渊与她配合默契,在蜃怪的光亮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一张招魂符便贴在了女子的眉心,苏璎抽回手,长舒了一口气。这事看上去似毫无危险,然而一旦阳信本心不稳,只怕就会被蜃怪吞噬灵魂,不能回转。
随着蜃怪吞噬着女子过往的记忆,空气陡然如水波一般扭动起来。在两人面前,是一条漆黑的大道,沿途有明瓦红墙,但是却显得十分冷清。而高悬在屋檐的宫灯在风中摇晃,越发显得鬼影重重。苏璎没有丝毫犹豫,踏进了黑暗之中。然而来不及制止,却发觉身后的那个男子也跟了上来。
这地方看上去虽然古怪,但显然并不是什么寒酸的地方,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隐隐有柳絮在风中飘落。苏璎抬头看了一眼兼渊,半晌,才问道:“你跟进来做什么?”
兼渊沉默,四处打量了一番,才发现不是寻常的街道。明黄的琉璃瓦次序叠开,那是由琉璃厂特供的瓦片,不知道要烧多少片残品才能出来这样一块,没有奇葩也没有毛刺,光滑通透,价比白银。
寻常人家断不许用这样的器物,那是王氏专用之物,是权利与身份的象征。他收回目光,知道此刻两人已经进入了魏国的王宫之中,这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我觉得好奇,所以就跟过来了。”
五十八章
不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忽然说道。他之所以跟过来,绝不是对阳信公主的事有什么好奇心,而是……他在害怕。他怕他为青玉招魂一样,一旦进入此境,恐怕又会受到伤害。然而,这份直觉未免太奇怪,也太自以为是了些。
苏璎没有说话,兼渊也隐隐尴尬,怕被看出自己其实是在担心她。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必担心她会看出来?
一个人要对一个人好,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的神色随即又坦然,转移话题道:“我们只怕是随着阳信公主到了后宫之中,只是不知道,为何此处会如此冷清?”
话未落音,就听见深不可测的夜色中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内侍监特有的尖细嗓音。苏璎和兼渊对视一眼,两人都悄然施了一个隐身的法诀,躲避在暗处默然不语。原来是一行肩舆从尽头迤逦而来,坐在上头的艳丽妇人珠翠满头,面貌十分美艳动人,只是眼中却显出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这法事做了十几日不止,王上到底还想如何?”她侧过头,小声的和自己的侍婢抱怨道。
内侍连忙左右瞧了一眼,之间随侍的奴才们都低眉顺眼,只当自己全是耳目失聪之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娘娘,这话可乱说不得。如果叫小人听见了去王上身边嚼舌,只怕又是一场麻烦事。”
妆容严整的妇人犹自不平,然而想起王后生前种种,到底还是闭上了嘴。一个死人,何苦还与她置什么气。她的镂金千叶护甲敲在扶手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那空荡的回声渐行渐远,像是云牙板长扣九霄发出的凄厉回音。呵,国有大丧天下知。她一走,这宫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两个人潜伏在暗处的身形渐渐显露出来,兼渊凝神看着对方走远的身影,忽然想了起来:“这是……十三年前,魏国王后病逝的时候?”
苏璎点了点头,然而这不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