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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终究没能让任何一个人获得幸福。怀中抱着的那具尸体早已经冷透了,就像是沈康的心一样。
月希早就中了剧毒,从一开始风雨楼就从来没有想过放他们走。移入江湖身不由己,他们两个知道的太多了。可是他总以为,一定会有办法的。所以不惜出家做了和尚,不惜欺骗阳信,可是有什么用呢。月希死了,他辜负了阳信,若早知道如此,他还会在开福寺出家,对着那个夹竹桃花雨中的女子,低低唤她一声施主么?
听雨楼已经被毁了大半,他发了疯一般杀死了楼主,那些喽啰立刻作鸟兽散了。可是将来呢,会不会有新的风雨楼拔地而起,依旧有孤苦无依的幼儿被送进楼中练习杀人之术?沈康颤颤巍巍的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月希的额头。她不该留在这里,他们都恨透了这个地方。
他从怀中摸索出带血的兵器,神色恍惚。
那是阳信送他的东西,她双手合拢遮住面孔哀泣,她没有法子,她要不到那串凤眼菩提子。可是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沈康去送死,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依旧爱着她。于是便送了他一柄匕首,吹毛断发轻而易举,锋利的刀刃上淬了一剑封喉的毒药。所以楼主才死得那么快,一点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他温柔的凝视着那柄匕首,撕下一截袖子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就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没有刀兵、没有死亡、也没有别离。远处有寒鸦夜啼,黄昏的云朵像是烧起来的一把火,红彤彤的看着让人都生出一点暖意来。
然而,终究是奢望罢了。沈康的面颊紧紧贴在月希的额头上,对方唇角的血液在他英俊的面孔上留下妖异的一点痕迹,这一场瓢泼的大雨,最后浇灭了所有燃烧的爱情。
阳信骑马赶到城外十里坡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场景:沈康浑身是血的抱着月希的身体,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从熊熊火焰中走了出来。漫天的火光在这一刻成为了华丽的背景,那个怀抱着女子尸首的男子抬起头看了阳信一眼,眼神再没有丝毫的温度,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是一定要死的吧?”然而,赶来的女子并没有失声痛哭,反而说出了那样一句古怪的话。沈康一怔,原本已经抵在自己心口的匕首竟然缓了一缓。
“果然……”阳信眼中露出了然的意味,她近乎绝望的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他如刀裁的眉眼,还有一如初见时那件灰色的僧衣,这几日的憔悴并没有损去他的风姿,此刻抱着怀中的女子缓缓走来,当真犹如玉山之将颓。
她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她爱的,原本便该是这样的人。
她跪坐在沈康身边,怔怔的看着他的血染红了宽大的袍袖。胸口处隐约只看得见那柄匕首的图案,雕的是一朵半醒半醉的牡丹花。
“怎么会有人在杀人的武器上镂刻牡丹呢……咳咳……”沈康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伤口那样深,他已经没有要活下去的欲望,“刻在匕首上的牡丹,就像是当初的我一样啊。阿信,你明白么,你喜欢的不过是刀鞘上刻着的华丽牡丹,却并非是抽出匕首后它无情的插进敌人的身体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的心意呢。”她并没有如预想中的失声痛哭,沈康有种奇异的错觉,似乎此刻和自己说话的人,是一个历经了世事与风霜的女子,而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明朗的少女。阳信将面孔靠在沈康的肩头,在他们的中间,披散着头发的月希静静的躺在沈康的怀中。
“沈康,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心底,可有半点喜欢过我?”
“阳信,对不起……对不起。”他的手似乎想要触摸女子的面孔,然而终究还是无力的落了下去。他低下头,颤抖着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紧了一些。阳信忽然明白过来,他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态,充满了绝望和悲恸的面孔,连眉眼都稍稍扭曲,不复往昔的英俊。
只可惜,他怀中的那个女子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死了,在这一刻死了,阳信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活着的人,如何能够和一个死人争宠?他再也无法维持往日的高华悠远,一个人若不曾为你崩溃落泪,那便不曾真的爱你至深。阳信默然的看着玄礼失声痛哭的样子,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才肯为自己落泪呢?
或许,永远都没有这个机会了吧。
十年时光悠悠如水,原来,不过是托付给了这样一个人。她爱他,他却从来不曾为阳信落泪。
她忽然笑了起来,一点点的笑意在唇角蔓延,却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溅上对方的衣襟,“真是可笑啊,十年前赶来见你的时候,我竟然害怕问你这个问题。所以在你死在我怀中的时候,比起害怕,我更觉得……多好啊,你死了。”
“你就这样死了,在临死的时候,紧紧的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以为,你不是没有爱过我的。所以为了这一点奢望,我执着了十年那么久。”
已经没有了能回应她的话了,漫天的火焰很快便被大雨浇熄,只剩下一缕缕白烟在眼前袅袅升起。然而怀中的那个男子,却早已安然的阖上了双眼。
六十三章
阳信小心翼翼的捧起沈康垂下的面孔,悄然凑近对方紧闭的双唇,在他的唇角留下一个冰冷的吻。他依然英俊得犹如活着的时候,有笔挺的鼻梁和一双剑眉,阳信一怔,喃喃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便喜欢上你了?”
你是和尚还是杀手,又有什么关系呢。沈康,你总说我喜欢你,并不懂得你的全部。我只是爱慕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就像是一个一直被宠溺的公主,有一日忽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一定会大发雷霆。
可是……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东西,我都是得不到的啊。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喜欢你,仅仅就是那么纯粹的,喜欢呢?
她摘下自己发髻上的一枚银簪,那上面的花样普通,然而一看便知道戴了许多年,触手温润,连上面镂刻的花纹都已经变得模糊了。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东西,她说有朝一日我嫁了人,便要夫君为我挽起三千发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母后,原来阳信从始至终,都没有这样的好福气。”
等到那一群护卫赶来的时候,阳信已经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在她的身后,依稀并派躺着两具尸体。一群影卫面面相觑,其中的领头人低声说道:“公主殿下,卑职来迟。”
“来迟了么……”阳信低笑,她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然而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一丝情绪也没有,“你们去将后头的那两个人埋了吧,记得……合葬在一起。”
“属下遵旨。”一行人齐声应道,走得近了,那领头的人面色陡然一变,在那男人的手上,分明握着一根古拙的银簪,那是从前魏后用过的东西,怎么会……
看着华服的女子如一只即将死去的蝴蝶般踉跄而去,苏璎陡然间明白过来,原来阳信当初说要一个答案,她要的当真就只是一个答案而已,尽管……这样的残忍。这是她曾经的回忆,只要愿意,她大可凭这些回忆改变许多东西。
也许只要她插手,沈康就做不了玄礼,月希也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大内高手杀掉,或者干脆铲平了风雨楼……她有许多中法子,就算没有一个办法能保证沈康在没有月希,或者不是面对如此艰难的处境之下,一定会对阳信动情。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未尝不能一试。
然而,她竟然忍下来,竟然,也能忍得下来!阳信宁肯寄居在身躯中冷眼旁观,将年少的痴心错付的痛苦再挨一遍,她也不肯改变任何东西,甚至不愿让沈康试着爱上自己。
对不起……这些年来所有的哀恸与悲凉,原来在那个男人心中,他不过是对不起她,却从来没有,哪怕一丁点的爱过自己。
阳信或许会成为一个气质端雅高贵的公主,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无喜无悲呢?如果真的能做到,那这个人也就已经不再是人了。但是苏璎想,阳信也许会成为一个王室所期许的公主,但是,她却再也做不回曾经的阳信了。
这世上许多东西,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哪怕站在权位的巅峰,魏王也留不住病重的王后。哪怕万千宠爱金枝玉叶,为人卑贱到了这种地步,沈康依旧不会爱上阳信。可是,他当真一点动心也没有么?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或许是动心过的吧,或许就如沈康临死前说的那样,不过只得一句抱歉罢了。
那么,从这场梦里醒来之后,她又该何以自处呢?苏璎微微叹了口气,她会不会后悔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最后却得到如此残忍的答案。十年的期许,最终在这一刻幻灭成云烟。但是苏璎私心里想,如果不去问便好了,不去问,那么她就永远可以怀着那样的幻想活下去。一生一世,纵然遗憾,但终究不致绝望。
第二天,再见到阳信的时候,她似乎和昨日没有任何分别。那一日天空蓝得几近透明,淡淡的云层在天空无拘无束的飘荡着。阳信镇定自若的再次派人请来左相与钟震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王宫。
宫门口,他的长兄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一群人。车帘被人微微卷起,露出阳信半张不动声色的面孔,“哥哥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骑在马上的长兄森然一笑,“这句话应该是哥哥问你才对吧,前几日你受惊在长乐宫修养,此刻却与左相与钟将军一同入宫,恐怕于礼法不合吧?”
“哥哥在说什么,阳信怎么听不明白?”她微微探出身来,一双眼睛似琉璃一般清透明亮,“两位大臣都是朝中肱骨,阳信为父王遍访名医,终于有人毛遂自荐可治好父王,哥哥莫非是想要阻挠不成?”
她明知自己的父亲天命不享,却依旧淡然说出这句话,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要震慑住自己的这个兄长。诚如苏璎所说,生死有命,一切都有定数。比起父王整日昏迷不醒的躺在寝宫,任凭魏国陷入内斗党争,不如争这一线机会,只要苏璎能够让父亲清新过来,凭借王谕选定了继承人,那么其余的人再有动作,就全都成了谋逆之徒,举国诛之。
“是么?”长兄目露疑惑,“不知道是哪一位杏林高手,可否一见。”
“殿下谬赞了。”原来那马车内还坐了另一个人,志峰最初还以为是小环坐在里头,此刻听见对方出声,才发觉原来是个陌生的女子。
大王子志峰一见苏璎,心底已经生出了轻视之心,冷笑道:“妹妹,你既然有病在身,自己在长乐宫好好将养便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人,你又何须理会,你身为一国公主,竟然将这些江湖草民带给父王诊病,实在是糊涂!”
“王兄怎么知道信阳带来的人是江湖草莽之辈呢,与其招贴皇榜做无用之功,还不如试试看本宫千辛万苦才亲进宫中的医者呢。”信阳掩面笑了起来,她今日特意换了朝服,一身明黄锦绣刺金凤穿牡丹长裙曳地而来,敷在眼角的胭脂犹如孔雀的尾羽散开,说不出的凌厉肃杀。
她已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那个沉溺与过去的长公主。
“王兄,若是耽误父王的医治,这个责任,谁担当得起?”信阳懒得再虚与委蛇,冷声说道。
“你……”被自己的妹妹呵斥,志峰心底自然不好受,只是如今瞧着她气势汹汹而来,后面还跟着左丞相与镇远大将钟将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自己与二弟千方百计想要争取这两位的支持,但偏偏这两位一个是两朝老臣算盘打得比谁都精,还有一个是父王亲手提拔起来的,虽然手握兵权,却十足愚忠!
“是么?”恨恨的忍下一口气,志峰将目光转向苏璎一行人,若有所思的说道“姑娘年纪轻轻,当真有如此医术?”
“妾身不敢自夸,就算华佗再世,诊治病情也要望闻问切,总要先见过魏王,妾身才能对症下药才是。”苏璎微微一笑,不卑不亢的回答。
“看来姑娘倒是颇有信心,只不过……”源峰自然不会轻易让步,其实他私心想要父王好起来,却也不想让他好起来。三弟几年前便不见了人影,想必是已经不在魏国境内了。他要做个逍遥浪子浪迹江湖,与弟媳做一对神仙眷侣,作为兄长的当然乐意成全。
既然三弟不在,那么自己作为嫡长子继位的可能性非常之大,也正是因为嫡长子的身份,所以自己才能笼络到如此之多的朝臣。父王如果不信,自己继位的可能性有五成,但是如果父王醒了,那么连这五成的机会可就都没了。但是能够得到父王谕旨,那就是名正言顺的登基,意义可就远胜于自己发动兵变战争了。
“只不过如果姑娘没有这个本事,到时候又当如何呢?”源峰话锋一转,笑着说道:“信阳,这可是你一力举荐来的人。你如果坚持,我自然不会驳了你的面子,也省的叫你说我耽误了父王的医治。可是父王身份何等尊荣,一旦有个好歹,又有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王兄,我既然敢带人进来,自然便是相信苏姑娘有这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