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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驰而过,竟然将自己腰上挂着的一串玉流苏给抛了过来。
苏璎一时兴起,倒也伸手接了下来。那少年没有恶意,见苏璎伸手接住了,和同伴笑得越发开心。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无外乎不过是今夜又去哪里喝酒,刚刚打的野味叫厨子如何烹调。
女子眼中的笑意愈盛,微笑说道:“少年得意,才是真正的畅快,无需在乎日后怎样光景。有这一刻把酒言欢,才对得起年少如锦。”
话一出口,不禁兼渊微微侧过头,就连原本假寐的颐言都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心底暗暗称奇:真是古怪,苏璎平日见了谁都爱理不理,更不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禁颐言,帘幕外的女子自己都暗暗吃了一惊。
那些话,平日是决然不会说的。更别说那少年将玉玲珑丢过来的时候,自己更是不会伸手去接。只是那一刻,心底竟然觉得有隐约的欢喜,仿佛日光不仅仅只是照拂在衣袂上,而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层层的融化。那些喧闹的笑声如风一般从耳畔吹过,再也无法装作视若无睹。
兼渊的唇角也扬起了淡淡的笑意,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然而苏璎方才的叹息仿佛打破了无形的壁垒,“可惜花无百日红,终究有凋敝之日。”
苏璎怔了怔,这原本是她从前说话的姿态,世间之事终不久长,不过匆匆一眼,已经沧海转换了桑田。所以不去在乎,也不去留意。然而这一次……她忽然笑了起来,淡淡说道:“凡尘中的人,会否因为花朵凋零迅速,便不会再怜惜他们了呢?”
“不会。”兼渊一怔,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缕奇怪的笑意,“有些东西,因为短促,人们反而更会珍惜。”
“是么?那样多好……”苏璎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我先进去眠一眠,找到了住的地方,你再叫我起来便是。”
“好,你去歇一歇。”兼渊温柔的笑一笑。
车帘才放下,颐言早已经蜷成一团,似笑非笑的看着白衣的女子,那辆马车并不算大,只是让人有个能靠着的地方。苏璎当真觉得累极了,伸手弹一弹对方的脑袋,“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我总觉得你这几日……十分的不对劲。”颐言困惑的眯起眼睛。
“胡说八道。”苏璎斜看她一眼,露出了几分疲态。颐言还想再说什么,女子却已经悄然闭上了双眼,似乎真的倦了。她叹了口气,也干脆盘成一团,将脑袋埋在自己毛茸茸的爪子里。
“你认为她做的是对的?”黑暗中,有人发出一声嗤笑,“明明是镜中月水中花,那个男人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爱过她,竟然也值得为这样一个人苦等十年之久?”
苏璎心底一动,这密不透风的黑暗里,依稀有一点光亮逐渐浸润,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只是看不清面孔,在虚空中和自己遥遥相望。
“将夜?”犹如破开了迷雾的日光,有风从海天的尽头席卷而来,面孔模糊的男子陡然间笑了起来,附着在他脸上的黑暗犹如被风吹散的雪花,刹那间消失在虚无的空气中。点点的荧光带起惨淡的绿色,像是一种不能言说的瑰丽幻境。
果然……在那一日激烈的争斗之后,她将对方彻底封印进了自己的身体之中,而对方也借机寻找到了更好的寄宿者。吞噬苏璎的神智远比附着的凡人要强大得多,他们互相窥探,彼此隐忍。
苏璎曾在睡梦中听见这个名字,将夜,那是林灵素唤他之名,女子尝试着呼喊出来,没想到却真的能够看见对方真实的样貌。
那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身材高大,五官轮廓笔挺分明,只是一双红色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那便是邪魔的样子,苏璎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可怖。
对方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嘲笑道:“你现在的身体果然越来越虚弱了啊,凭借我的力量,竟然可以直接将你的神智直接拖进我的深渊之中。”
苏璎不置可否,四处打量了一下,微弱的光源以自己和将夜两人为中心散发着光芒,其余的地方都是浓稠到几乎结成实质的黑暗。苏璎忽然想起与兼渊曾经在寒山寺的地道中所看见的一切,那条甬道也号称是凡世的火光无法照亮的地方,然而说到底不过是一层迷雾罢了,终究逃不脱她一双眼睛。
可是这里的黑暗,却真正是无论什么光亮都不可能穿透的深渊。苏璎收回目光,不远处的那个男子依然半悬在空中,神色冷冷,她轻轻笑了起来:“如果你寄居在我的身躯内,是否应该会屋主有点尊敬呢?”
将夜冷哼了一声,“这座屋子,说不定将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屋主呢。”
“一个凡人都可以将你在心中束缚百年之久,你以为我会让你逃脱么?”苏璎淡淡说道。
将夜恼羞成怒,然而那愤怒的神色转瞬即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苏璎,“你和逸辰不一样,他一生被杀死所爱之人的愧疚所束缚,那种强烈的哀恸和追思才是真正束缚我的理由。但是你不同,你的心里没有那样坚固的执念。”
将夜看定她,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得以笑容,“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容易被魔所引诱啊。”
“如你所说,如果我没有执念,你又用什么来引诱我?”苏璎嗤笑。
“没有执念,才不会心有牵挂啊。你的内心如此脆弱而偏激,只要耐心的等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出现崩溃的缺口。到了那一日,便是我反客为主的时候了。”将夜桀桀狂笑,随着他的笑声,这片虚无的深渊仿佛传来某种无形的震动。光亮在那一刻如决堤的江水汹涌而来,那是苏璎的过去,那些回忆从眼前呼啸而过,像是天际一闪即逝的陨落星辰。
“真是荒谬啊,邪魔无处不在,就像昼夜的交替,时间的流逝一样自然。即便我的力量溃散,也会在百年后汇聚出新的躯体。而封印……有什么封印可以千万年的制住我呢。”欲望的火焰在眼底燃烧,对方苍白的面孔上无数碎裂的纹路蜿蜒而去,那分明是个神色清冷的女子,一双黑色的眼瞳冷冷的看着苏璎。
那是……那是她自己?!
虚空中,犹如镜像的倒映,两个人身形一样的女子隔着一丈宽的距离冷冷对峙着。对方的姿态比起苏璎来更加从容,只是冷冷的睥睨着一切。原来,自己平时便是这样的神情么?苏璎蹙起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些细碎的纹路像是一种繁复的花纹,沿着面孔一路往脖颈处蔓延开来,在她手腕上的那条红痕已经越来越长,犹如一只不停吞噬着身躯的蜈蚣般让人毛骨悚然。
白衣的女子陡然怔住,她霍然回过头来,冷声道:“你在我的身体里,做了什么?”
果然,这些天反常的自己……是因为将夜的缘故么?他窥探了自己的记忆,所以才会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那些陈年往事,模糊的从心头越过。可是,即便如此,那些起伏不定的情绪,难道也是被影响了么?
“我可没有这样大的能力。”邪魔眨一眨眼,“这片地域,是人心深处最黑暗的地方。九重天外你照亮一切,恐怕也看不穿人心深处的诡谲与黑暗吧。”
“然而,暗却不一定就是恶啊。”男子的感慨在耳畔响起,带着某种吟诵般的低回,“人内心深处涌动的暗,是那些隐藏在最深处的秘密。他们得不到这些,才会用极端的方式来掠夺或者毁灭。”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无形的勾画,一幅幅图画立刻成形破碎,那是年轻的阳信凝望着沈康抱着月希的身躯,那双眼睛里,不是没有憎恨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救出月希,这个年轻的公主心底,在看见对方已经死去的身躯时,心底也曾升起隐秘的喜悦……苏璎原本苍白的面孔上掠过一丝苦笑。
“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些?”苏璎揉一揉眉骨,眼中露出一缕讥笑,“从我的记忆里挑选这些东西,你以为有什么用么?”
“当然不是。”将夜夸张的笑了起来,他凑到苏璎的面颊旁,红色的瞳孔像是有火在燃烧,“你和我不是一样的么,吸取人世间的爱恨,虽然最后得到的多数都是些不那么让人满意的东西啊。”
“不要以为邪魔就一定会影响人的神智,能够影响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罢了。”说着似是而非的话,将夜再也一次狂笑起来,“没有拿起,何谈放下。你已经入了红尘,还想不沾俗缘而去么?”
“你怎么了……”耳畔传来颐言急切的呼声,苏璎略略发出了一声低吟,这才发现已经接近薄暮,血色的壮阔天空在车帘外时隐时现,苏璎按了按眉心,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薄薄的冷汗。
不曾拿起,何谈放下。已入红尘,难道还想全身而退么?那个邪魔,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在这个红尘中苦苦追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一刹,浮生往事犹如一场陡然被惊醒的梦魇。
九天之上奋不顾身的那一跃,如今,是觉得迷惘了吧。
一别经月,却迟迟没有子言的消息。当初他究竟为何会不辞而别,那样匆匆离去,绝不是子言的性格。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只说是有急事。已经修成不老不死身躯的仙人,对他们而言,又有什么急事可言呢。
子言不在天宫供职,而是道德天尊身边的人。他所说的急事,莫非和上清天界有关?
六十六章
兼渊的意思便是,既然子言迟迟没有回来,他有责任要保护苏璎这段时间的安全。他原本也就云游四方没有约束,一路上看见了为恶的妖怪便铲除对方,也算是一种修行。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暂时离开魏国王都铂则,随便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让苏璎能够炼化那串凤眼菩提。
它究竟是不是佛陀留下来的东西已经无可考证了,但是当日阳信将此物连夜送来的时候,上面充沛的佛力让颐言头一次尖叫着离开了苏璎的房间。心中原本躁动的欲念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歇,蠢蠢欲动的邪魔彻底沉寂了下去。
原以为一切都出现了转机,但是不久之前,自己分明沉溺在了将夜的深渊回廊之中。
他并不害怕这串佛珠,苏璎此刻反倒有些忐忑不安,是不是炼化了佛珠,就一定能够将对方彻底的封印呢。
一路往南,便是殷国的地界了。几人并没有离开魏国的打算,魏国多山,他们的行程持续了半月之久,他们曾并肩看过许多次的日出于日落,寒鸦夜啼皓月当空,层叠的云朵犹如倒悬的井垒叠成倒置的宝塔。时光像是在呼吸间变得分外急促,眨眼即逝。
他们最后在一个荒僻的村落里定居下来,对外就说是出门省亲的一对夫妻。乡民淳朴,也就让他们租了房屋住了下来。
第一日晚上,兼渊还在考虑是否要去民户家买一些吃的过来。然而才推开房门,却闻见饭菜扑鼻的香味从厨房传来。白衣的女子笑着招呼他过来坐,颐言早已经一脸欢欣雀跃的坐在一旁。
他没料到对方竟然还会做菜,几样小菜色香味俱全,看着便叫人食指大动。因为是山野之间,所以只得点了一截短短的蜡烛,那样昏黄的灯光像是冬夜里的暗火,温暖得让人犹如是一种幻觉。
“你总是瞧着我看做什么?”苏璎的筷子一顿,有些疑惑的看着对方。
“没什么。”男子的唇角含着一缕淡淡的笑意,或许是这场景太让人觉得困惑,就像是他们不过是一对寻常的夫妻,粗茶淡饭,举案齐眉。然而,终究不过是幻想吧……他是日后宋家的继承人,她的体内寄居着邪魔,这样静好的时光,日后想起来,只会徒然让人失望吧。
一顿饭吃完,苏璎用银簪挑了挑烛火,一针一线的绣着什么,颐言兴趣盎然的凑过去,翻来覆去的还是不得其解,“你这是做什么?”
“一方手绢罢了。”苏璎笑了笑,凝神想着应该绣个什么花样,一抬眼却看见静坐在一旁的兼渊,忽然出声说道:“我为你绣几株青竹怎么样?”
他微微转过头来,神色中带着困惑,“我?你要为我绣手绢么?”
颐言眼中的笑意更深,然而这次聪明的选择了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一向镇定自若的苏璎竟然尴尬起来,“我去隔壁王婶家买的针线,反正闲着也是无趣,这几日多亏你照顾,便想着不如绣一方手帕给你。若你不喜欢,我不绣了便是。”
兼渊似笑非笑的看着苏璎,一手托着腮不说话,苏璎被他看得发恼,转过头对颐言说道:“他既然不喜欢,我送给你可好。”
颐言还未说话,颐言自己反倒着急起来,“咦,我并没有说不要啊。只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竹子。”
苏璎一怔,没有说话,只是唇角浮出了一缕笑意。记得在魏国初遇的时候,他出手制住了那匹狂暴的烈马,苏璎心口觉得发痛,一时间没瞧清楚,只记得那件白色的长衣上有挺拔的绿竹迎风而立,当下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件衣服,想必十分适合宋兼渊。
她的眉头微微皱起,忽然想起将夜在黑暗深渊中与自己说的话,人内心黑暗的地方,不能与人言说之处,其实不一定都是恶的。
那么在这一刻,心头涌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