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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身边了。
铁肩帮的弟子早就用树枝编了两乘软轿,小心翼翼地把京冥和霍澜沧扶了上去,二人相视一笑,霍澜沧冲着杜镕钧努了努嘴。
京冥叹道:“杜公子,三天后……若是,嗯……若是……你还要找我们,就到秦淮河上找流云画舫,自然有人带你去见我。”
他的话虽然含混,但已经够清楚——火鹰既然说了三天后在这里等诺颜,他实在想不通,就凭这个傻小子,有什么本事留下身边娇娇弱弱的女孩儿。
“还有,右手既然来过,南京那批酒囊饭袋一时半会不会再来,不过你们还是早早离去的好。”京冥闭了眼睛,吩咐:“上路!”
太阳升了起来,照得树叶暗绿中泛着枯黄,天气正干燥,秋天的早晨,氤氲着不安的气氛。
转眼,偌大的树林只剩下他和诺颜两个人。
太阳升起来了,适才的打斗显得那么不真实,树下堆叠的枯黄落叶里,还隐约透着一丝绿意,明黄色的小花娇艳的开着,全然不知自己冒犯了一种尊贵的颜色。
“诺颜……”杜镕钧小心翼翼地坐在地上,不知道哪里又会冒出京冥设下的机关:“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抬眼看去,诺颜穿着玉色的长衫,湖绿色的褶群,一头乌发拢起,只斜簪了一根碧玉钗,生死离乱之后,竟然是说不出的成熟和高贵。
“阿杜……”诺颜在他身边坐下:“他救了我,救了我爹娘,你知道么?火鹰真的是个好人。”
“好人?”杜镕钧想起刚才火鹰疗伤的场景,忍不住冷笑一声:“刚才你也看见了,他哪里会把别人当作人?”
“你不懂的。”不知为什么诺颜忽然急躁起来:“阿杜,你不懂的,他在给霍姑娘试针之前,至少在自己身上试了七八遍。”
杜镕钧忽然静默了下来——是么?是这样么?火鹰在他脑海里始终无法清晰,所有的形象,只有一件火红的大氅和阴森的面具。
“你是说,他知道霍澜沧和京冥会受伤?”杜镕钧猛地转过头:“他明明知道,但还是等到两个人都半死才出面?他不知道右手是什么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不是……”诺颜焦躁着解释:“你不明白,他不方便出面……更不能随便动手的。而且,他也想看看霍帮主和京堂主的进展——”
这样的袒护,这样的偏颇……杜镕钧一把抓住了诺颜的双臂:“诺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会这样护着那个火鹰?”
究竟发生了什么?诺颜的脸色慢慢安定,薄薄的唇紧紧抿着,目光变得寒冷。
那天……那天……
那些人不是官兵,是贼,是强盗,是倭寇——为首的士兵扯着年迈的奶奶的发髻就向外扯,奶奶腿脚早就不灵便,被一路拖在地上前行,银白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扯断。
“你们这帮倭人啊——”奶奶大骂,在金陵,倭人是骂人的极端。
扯着她的士兵变了脸,一脚踹了过去,奶奶一跤跌在地上——就,就再也没有声音。
爹娘已经哭喊到癫疯——那哪里还是平日儒雅的父亲?长衫被扯破,瘦削白净的胸膛上缠着肮脏的绳索。娘的头发散落下来,脸上的残妆被泪水冲得乱七八糟,被一个千户向外扯。
抓住自己的,就是从小听到大的锦衣卫。那身湖绸的嫁衣,绣满了百鸟朝凤,就那么一下被嗤啦撕开。
身边七八个男人在怪笑着,自己的身子……是自己洗澡时候才偷偷欣赏的,就这么被一层层剥开,连同着女孩儿的尊严。
他们似乎不急着动手,这种游戏他们玩的惯了,玩弄的不仅是女人,还有恐惧。
手脚被牢牢抓着,身躯因为僵硬而有些痉挛。
“大人,您就请吧。”抓住她左脚的那个男人还不忘谄媚的笑着,顺便在她大腿上摸了一把。
她的大腿顿时开始战栗,但是战栗的结果是那些男人哄堂大笑起来,站在她面前的那个“大人”开始扯去自己的腰带——
以前那些女子,究竟是怎么自尽的?咬舌吗?混乱,仇恨,屈辱混在一起,但是最强烈的还是害怕,鲜红的嫁衣被垫在身下,诺颜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剥了皮的青蛙……抖动着,抖动着……
只是忽然,动手脱衣服的男人停住了,带着褪了一半的裤子摔在地上,后颈上是把小小的飞刀——好强的力道,那男人的颈骨居然被一把四寸的飞刀割断,只被几根管子和一层皮连在躯体上。
他倒下的那么快,甚至身体还在亢奋中反应着……
那一刻,诺颜本来以为自己一定会晕过去,但是她就那么大睁着眼睛,逼迫自己看着这一切,记住这一切。
一个个试图凌辱她的畜生在极度恐惧中倒下,诺颜居然有一种狂喜的感觉。
“是谁?”她拖了嫁衣,掩着身子,诧异于自己还能发出声音。
“你就是诺颜?”屋檐的阴影处,忽然跳出了一个身影。黑袍,箭袖绣着饕餮的图案,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尽管语气满是关切。
“方诺颜。”诺颜不知他是什么人,大喜的日子,忽然遭到这样的变故,即使是平日冷静的男子也早就癫狂,更何况诺颜的前十七年,只有天真、宠爱和快乐,现在的她还能说话,只能说是奇迹。
那男子向前走了一步,诺颜下意识的向后一缩。
“别怕……”男人放轻了声音,他的声音似乎还不习惯轻柔,显得有些古怪,但依然有一种神奇的平静的力量。
“我带你走。”男人抱起来她,手臂是如此的平静,但诺颜却分明听见,他的心在狂跳着。
“你……你是谁?”诺颜这才开始流泪,刚才似乎被吓得哭都不会。
“你可以叫我……叫我……”男人忽然犹豫了一下,好像想起来自己的名字也是很费力的事情:“叫我火鹰。”
那个永远带着面具的火鹰,那时却那么地让她信赖,她一边大哭,一边说:“我爹爹,妈妈……还有我……我……”
她哭的那么恐怖,甚至脑子都是空白和眩晕,周身在嫁衣里不受控制的颤抖,一直到火鹰开始用一种疼爱的目光去打量她。
半晌,他长出了口气,只说了六个字:“你放心,我尽力。”
火鹰并非多话的人,而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过“尽力”两个字——或许是因为他这样的人,如果尽力,实在很少有办不成的事情。
诺颜一直在静静地诉说,杜镕钧一直在屏气谛听,那看似平静的语气下,掩盖了多少辛酸?诺颜,那个被蜜蜂蛰了一下要跑到方家杜家每个人面前哭诉的大小姐,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两个多月?
诺颜看着杜镕钧欣慰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在他看来,自己的妻子还是完璧;而在自己,一切的梦幻,清纯早就在那一天被粉碎了。
身子是不是完整的,对这一切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覆巢之下,本来就不能企盼有什么完卵,侥幸有,也已经心碎了……
“他托人调了刑部的公函,这才发现,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备案,只是锦衣卫接到指令直接做的。”诺颜接着说道,杜镕钧的心却是一动——火鹰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调得出刑部的公函?
“铁肩帮的事情我不清楚,但是知道他们有极好的几个内应。这个案子幕后的人布置地很是严密,火鹰动不了他,只能用两个死囚换了我爹娘出来,买了处宅院,从此深居简出。”诺颜继续说:“但是……就在他还要去南京救你爹娘的时候,京城急令……急令……”
京城急令,斩立决!
爹娘的头颅,还挂在金陵的城头。
杜镕钧的拳头已经握紧:“谁的急令?谁的?”
诺颜想要安慰他,但也知道这种情形本也无可安慰,低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是能不经过刑部和应天府下这种命令的,只有严家。”
严家?方杜两家和严家从来没有瓜葛,严嵩父子何必如此斩尽杀绝?
“他是来不及?还是——”杜镕钧忽然忍不住道,话说了一半,却又咽下。
“你想问火鹰是来不及救你爹娘,还是因为贪恋了我,便不救,是不是?”诺颜的声音严厉了起来:“杜郎,即便他是贪恋了我不救你爹娘,难道他保全了你妻子一家,你就不感激么?”
半晌,杜镕钧才低头:“你说的是。”
杜郎、杜郎!杜镕钧轻轻咂摸着这两个字:“诺颜,那么,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跟着你,你又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诺颜咬了咬嘴唇。
“自然是要报仇。”杜镕钧回答地义无反顾。
“阿杜。”诺颜叹息着:“你要为爹娘报仇,要练武,要和严家力争,难道真的就可以带我在身边么?”
杜镕钧急道:“难不成我的妻室,要别的男人照料!”
“那又有何不可?”诺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面半句话一起说了出来:“你的妻室,本来就是别人救的……杜郎,我对你之心,昭昭可表天日。只不过,我有奶奶死在严贼手里,你也有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们,我们如何可以?”
杜镕钧无语,只紧紧握了诺颜的手——如此漂泊,或许还是让诺颜安稳地留在那个强悍的人身边吧,他忽然想,有点自卑。
“杜郎……”诺颜也紧紧握了他的手:“你知道铁肩帮么?这里的人,尤其是六道堂的人,都和严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铁肩帮设立的目的,就是尽力和严家演武堂以及锦衣卫和东厂里的高手对抗,想斗倒严嵩父子,一己之力是不够的。”
“诺颜”,杜镕钧摸了摸她头发:“你这是算是什么?替火鹰做说客?”
诺颜的脸色变了:“火鹰拉你入帮,又有什么用处?杜郎,我只想你知道,我方诺颜不是一个侥幸逃生的杜家媳妇,我……我也知道,什么叫做报仇。”
那一刻,她的脸宝相庄严,居然让杜镕钧觉得极是陌生。
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冲动,杜镕钧一把抱住了那个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应该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诺颜叹了口气,也反手抱住了他的后颈……
杜镕钧紧紧闭着眼睛,忘情地吻上了她的小嘴,却没有看见,诺颜一双眼睛兀自无助地睁着,满眼泪……
上卷 第七章 秦淮水潇潇
波光潋滟的秦淮河上,忽的飘过了一叶小舟。
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渔舟,土蓝的印花布遮着船舱,只在极近处才能看的到船舱里是有两个人。
秦淮河名动天下,什么样的画舫楼船也是见怪不怪,但是这叶小舟,却一下子惊动了秦淮两岸。
那叶小舟一直传着琴声,秦淮女儿擅长抚琴的怕有十之八九,但这琴声一起,四处却静了。
开始还听得出古曲,几首古曲弹罢,也不知抚琴人究竟弹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雁过不敢留声,水起不敢留痕,香浓秦淮的桨影笑语,竟然就这么生生的被压了下去。
小舟一路缓缓前行,不过二三里,已经引起了轰动。
“我从小就想到这秦淮河上一游,只是……娘亲说好人家的女人,不许来船上游玩。”幽幽的女声一叹。
“是啊,我还记得,你爹有一次被你磨不过,找了顶小轿抬你在河边,流连了怕有两三个时辰你才让走。”
“不错,我爹……他一向自命狷介,又师从阳明先生,对于世俗礼仪规矩,好像还真不是怎么放在心上。”
“我爹爹与方伯伯和那个怪才李卓吾倒是有几分相通之处。”那清越的男声忽然提高了一点:“只恨,苍天多半不佑善人。”
沉默半晌,女声又起:“还记得三年前你我在你家澄心诗会上琴箫合奏,一时传为佳话么?”
“自然记得,不知多少人说,佳偶天成啊。”男声一顿:“要我与你再合奏一次么?”
无语,无语,只是琴声顿起,起手便是羽声,高亢凄厉,如人怒极而泣。
箫声随之而起,洞箫的圆润如水银泄地,流入琴声之中,慢慢随之高亢,如同相互纠缠的两股青烟,升腾入云。
这样的合奏,当真是犯了大忌,几乎难以为续,更是极其伤身伤心。只是琴声犹自一路哀音,愤懑踌躇,末路长歌,闻者亦足以泪下心伤。
箫声似乎想将那琴声中不祥之音压下,却跟着一路走上。忽的,只听一声钝响,似乎是手掌拍在琴弦上,那男子怒吼:“诺颜,你要干什么?”
琴箫双绝,艺绝,音亦绝。
那女子忽然低声唱了起来——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那本是陆游的诗篇,被诺颜唱得婉转无奈,绕波心三绕,余音不绝。
“好一个风尘叹!”船舱外,压抑了许久的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碧岫姑娘,你以为如何?”
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人欺近了小舟,杜镕钧忽然一震,那船舱外男子的声音好不熟悉,轻狂而绝不轻佻,似乎是旧相识。
“琴是好琴,箫是好箫,歌更是绝响佳音……”一个女子脆甜的声音响起,忽然小舟晃了两晃,两双鞋子隔着布帘落在船板上,左边一对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