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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会做噩梦的。而且,它亦能让你看见我所看见的东西,对么?”小鱼冰雪聪明,自然知道魔尊换眼必有所图。
魔尊大笑:“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仙尊,你这女徒弟真真是让人喜欢呐。”
小鱼没想到魔尊会看穿自己是个女孩子。竟在这时告诉了师父。
南苎闻言大吃一惊,忙打开天眼,透视过去,果然……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坚强勇敢,百折不屈的小徒弟,这一世竟是个女孩子。若非魔尊告诉了他,他根本就不会想到,从上一世看到他奋不顾身大战蛇妖,到这一世第一次码头相遇,看到的小鱼都是一身男孩的装扮,都是一张小脸上透着与实际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坚毅,于是在内心里就笃定了她是男孩子。
只有男孩才能做到义无反顾当先跳入刺骨冰水中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只有男孩才能在第一次立上云头时,明明害怕得身体僵硬却还要倔犟地说不怕,他转头告诉她男孩子要勇敢一些,她也完全没有否认,进了见微,也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怀疑过她不是男孩。她总是表现得那么出色又骄傲,默默地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就像是少年时的自己。
他第一次误会她偷懒,盛怒之下打得她小手红肿不堪,她却从始至终一声都不吭,一滴泪都未掉落。她默默的练功,永远是最低调刻苦的一个,从不喊苦喊累,跟同样是女孩子的兰若站在一起,她表现出来的永远是一个沉稳懂事有担当的师兄模样,第一次带她出山,在面对腐尸飞僵时,她从不退缩,仙门大会和各种比赛决斗时,她永远是不声不响就轻松胜出的那一个,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认为她竟然和兰若一样也是个娇弱的女孩子。
即使她一直身体纤瘦,肤色明显比同龄男弟子白皙,怎么看都是一张女孩的脸,他却只以为是他这个小徒弟长得太过漂亮,是个秀气文雅的少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可她却实实在在是个需要被人捧在怀里悉心呵护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子,就在自己面前,甘愿用一双眼,免去一场浩劫,而这本当是由他来负起的责任,却经他默许了由她来替他承受这种伤痛,那一刻,他于心何忍——
南苎后悔莫及,心乱如麻,双手抱起小鱼,大步绝尘而去。
看着南苎和小鱼离去的背影,魔尊笑了。他觉得,自他修成魔皇以来,心里终于又开始有了期盼,接下来的事会越来越有趣。
傅戎在殿外看着南苎抱着小鱼离去,才进了殿。
“我遂了你的愿,让他吃了优昙花。你猜他最后是会爱上你的女人,受尽折磨,直到毒发死掉,还是真的冷情冷性到底,一举飞升成神呢?”
傅戎垂下眼睫道:“她不是我的女人,我也不在意南苎会不会爱上她。”
“至少千年前她可是心心念念要跟着你的,你不也为了她守在地府整千年么?怎么这会儿又不肯承认了?瞧,我拿了她的眼睛,好看么?”魔尊摘下面具,用这双新换的眼,挑着眉梢斜斜看了一眼傅戎。一样的眼睛,透露出的情绪却完全不一样。
“从前的事,属下已经全都忘记了。”
“你忘得倒挺快。”魔尊轻笑,他其实很想告诉傅戎,按照他的推算,南苎真正的下场会是什么,也许那才是傅戎真正想看到的,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好戏尚在后头。
傅戎没再接话。他心里知道,对不起小鱼的其实是他自己,从千年前收小鱼为徒开始便注定了她的劫数,他得到了她,却又背弃了她。为了提升修为,得到掌门的位置,他利用了她,又亲手把她送上笞仙台,最后还狠心将她魂魄丢入极荒之地。
小鱼恨自己也是应该的。如今她已转到了第三世,忘记了前尘往事。本以为两人之间的孽缘已尽,却不想又因自己被生生挖去了一双眼。这笔帐,他会替她记着,早晚有一天,他会把欠她的全数替她还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无边黑暗
小鱼紧闭双眼,眼上缠着师父衣襟撕成的布条,额头全是汗水,痛得晕过去,一会又被痛醒,反反复复,那痛楚源源不绝,一刻不停似永无止歇。
南竺怀抱着她御风而行,一纵千里,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见微,虽已施法暂时止了血,小鱼眼中依旧有血泪不停涌出,浸透了布条,染在南竺洁白的衣襟上,一片鲜红。
痛得嘴唇咬破了,小鱼却不喊疼,醒转的时候只虚弱地问,“师父,我们到哪里了……师父别急,鱼儿没事。”
南竺心疼的紧紧抱着小鱼,额上青筋迸跳,三个半时辰的路,他只用了一个时辰便飞至见微,众人早已聚在知微广场上候着,见二人如此惨状,蜂拥而上细问缘由结果,他一句话不应,抱着小鱼飞奔至自己卧房,放至榻上,再施法让她入睡,有弟子拿来止血药,热水,绷带,南苎不顾双臂累的快抬不起来,颤抖着手将鲜血浸透的布条解下,拿清水细细擦拭,又敷上止血生肌灵药,用干净纱布层层缚上,再喂小鱼吃了两粒止痛健体丹丸,便静静坐在一旁望着小鱼沉睡,睡梦中兀自紧锁眉头。
这个孩子,以后再也见不到窗外的缤纷落英,见不到昭昭雨露。冬日飘雪,秋日红枫,夏日叠翠,春日飞絮,全都从她的世界里消失。这一日如一场噩梦,隔断了过去和将来,再睁开眼,看到的只能是永远的黑暗,再无一丝颜色。
手轻轻拨开她被汗水濡湿的发,收回手时隔空拂过眉眼,再次回想起她被生生挖去双眼的那一幕,手便不由自主抖起来,收回手,慢慢握成拳,心中是止不住的痛悔。
明知是狼巢虎穴,明知自己无力保全她,为何当初竟忍心带她一同过去?本打算最坏的情况是与魔尊同归于尽,可事到临头,却终于还是妥协答应了他的条件。仙凡二界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却是以这个徒儿原本绚丽的世界为代价。
这个孩子,他一直拿男孩子对待的小徒弟,坚强勇敢临危不惧,既有担当又有气魄,这么多年里,从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从没听她喊过一声苦累,哪里想得到,她竟然是个女孩子,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子。
这一刻,她的坚强只让他觉得心疼,心疼得漫过了一切感觉,甚至觉得自己为六界众生牺牲了她,是一个错误……
小鱼整整昏睡了一天都没醒转,外头不时有弟子过来探问,南苎便关了门,谢绝一切访客,不眠不休坐在一旁看着。
到了傍晚,小鱼的脸色开始发红,唇却苍白干裂。南苎试了下额头,热得烫手,急忙去煎退烧药。
端药回来时,却见小鱼已经醒了。她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她梦见魔尊伸出一只指甲鲜红的枯爪,伸向自己双眼,她惊得坐起身,拿手捂住双眼,瑟瑟发抖。手下眼中有些胀痛,她试着睁眼,睁不开,眼前缚着层层纱布……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真的不在了……
颓然放下手臂,呆呆坐着,不言不语。
南苎端着药,见她醒了,却是这幅模样,也未敢惊扰她。
呆坐了半晌,小鱼觉得身旁似是有人,手抬起,迟疑着问:“师父?”
南苎轻轻放下药,握住她伸出的手,握在掌间,黯然答:“我在。”
小鱼头转向师父,平静地问:“师父,现在是晚上了吧?”
南苎无言。
小鱼苦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
南苎坐到床边,轻轻把她拉到怀里,声音无比酸涩,“难过就别忍着了,你是女孩子,哭出来也不要紧。”
小鱼把脸靠在师父身上,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哭,千万不要哭出来,师父会难过,不要哭……眼泪却在师父说出一句话后轰然决堤。
他说:“鱼儿别难过,以后,师父会照顾你。”
怀中的小鱼肩头开始耸动,南苎愈发痛悔,小鱼抱住师父,无声哭泣,眼泪浸透了纱布,濡湿了他的衣衫,南苎轻抚她的背,喉咙里像噎着一块石头,轻声说:“为师对不住你,以后,我来做你的眼睛。”
南苎说完这句话,两人均无言,房间里再无声息,陷入一片静寂。
“师父,徒儿求您一件事。”
“嗯。”
“徒儿不想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以后师父若要出门,无论去哪,都带着我好么?”虽然看不到,能听到也是好的,好过一个人在无边黑暗里独自等待。
“好。”南苎依然抱着小鱼,小鱼乖顺的将头枕在师父胸口,在师父看不到的地方,泪水恣意流淌。
后来的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
魔域果然如约没有闹出一点动静,包括九星连珠之时,只有妖族零零星星地闹了几次,好在他们既无妖神之心,也无魔尊做后盾,几次小打小闹都轻而易举便被摆平。
仙凡妖魔又一次进入了两不相犯又彼此戒备的胶着状态。
仙界各派都对南苎感激不尽,天庭也数次封赏,众人都问南苎是如何让魔尊答应了不再进犯的,南苎只说是用小鱼的眼睛换来了这个约定,众人心下不解,怀疑南苎也做了一些牺牲,但他既然不说,也不好总去戳他伤疤,便无人再问。
小鱼问过师父,那日魔尊到底和他说了什么,又让他吃了什么,南苎敷衍了几句,只说那是提升修为的东西,魔尊期待他早日修成天尊,待到有能力与其抗衡时,便与其对决,一较高下。
后来的日子里,南苎几乎将教中所有事物都交给了督教仙尊久石眉,好在现在有久石无悔在山中需要照顾,久石眉便也几乎不再出山,如今反而换了护教仙尊密有容整日带着大弟子们在山外历练,顺便寻找兰夕。
南苎带着小鱼去了很多地方,遍寻药典古籍,走遍天下仙门洞府,造访所有他知道的隐士高人,无论是仙还是人,无论是妖或者鬼,只要有一点能令双眼复明的可能,他都不曾放弃。
小鱼也乐得跟着师父在一起到处游历,两个人心中都有处地方彼此不去碰触,也都心照不宣地保守了小鱼是女孩子的秘密。小鱼猜想,也许师父是在等自己到十八岁出师吧,出了师,便不必揭破这个秘密,不必接受任何惩罚,也不必因此修改教规。
自从那日小鱼醒转以后,师父对她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几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却也愈发谨言慎行,有礼有度。虽然答应了小鱼不让她独处一室,但每次居于一处时,师父都尽量分榻而睡,实在没有条件时,便干脆打坐一整晚,只有一次小鱼忍不住说师父不睡,自己也睡不着时,才勉强答应和她睡在一处,却整晚都离小鱼远远的,再不曾像以前一样揽她入怀,那样自然地一觉到天明。
那次小鱼趁师父睡着了,大着胆子靠过来挨着师父的背,他倒也没躲开,却不知那一夜师父究竟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因为那一整晚他都不曾翻过身或是动一下。
就在小鱼以为自己的眼睛再无复明的可能时,事情却发生了转机,那是外出寻医整整两年以后,师父带她去找了最后一个可能对自己有帮助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鬼手苏辰
两年后,金陵玄武湖之滨……
此地有一座城,名叫台城,城墙内是禁宫,整日里无论早晚,红灯高悬,歌舞笙箫,通宵达旦。城外是烟波浩淼的玄武湖,湖边十里长堤,均是绿草如茵,垂柳如烟,远远看去,烟笼寒水月笼沙,如梦如幻,如诗如画。再远处是一座青山,龙蟠苍翠,山色空明,隐约可见绿树掩映之下,一座宝塔,塔影婆娑。
暮春三月的一个黄昏,迷蒙烟波之上,一叶扁舟缓缓泊在岸边。船头挂着一个昏黄灯笼,船上两人,一个是个二十七八岁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看着相貌普通,却很有些气质,一身冰蓝色长衫,纤尘不染,手拿一柄油纸伞,站在船头,挡着如丝的细雨,微微蹙眉眺望着远方。
他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少年,看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相貌俊逸,双眼上却缠着白纱,看来是个盲人。此时正听着远处鸡鸣寺古刹钟声悠悠传来,荡气回肠。
这两个人,正是变化成普通人形貌的南苎和小鱼。南苎此行要找的人,是个隐世医圣,人称鬼手苏辰,小鱼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到最后才来找这人,师父只是告诉她,到了以后,只要尊称苏前辈,其余无论那人说了什么,都当做没听到。
船已经驶到了岸边,南苎却并不着急下船。返身回到船里,给了艄公些银两,让他先上岸去找个茶馆喝点茶,入夜时再回。
艄公拿着那足以把整艘船都买下来的酒钱,喜滋滋地哼着小曲儿走了,他想这二个风雅公子也许要在他船上做些什么风流韵事,他们既然如此大方,自己也乐得成人之美。
南苎从随身乾坤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包裹,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套素色霓裳和几件精美配饰。这是他启程前让九天上的玄女照着小鱼的身量帮忙置备的。
南苎牵着小鱼的手回到舱内,便开始动手解她的外衣。小鱼虽盲眼,不过平日里穿衣服还是能自己穿的,不知为何此时南苎却要代劳,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做声。师父要做什么,自然都有他的道理。
南苎并不言语,默默将小鱼身上衣衫除下,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