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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被这张皮相搞得神魂颠倒,分不清东西南北。
栽都栽了,真要计较是人是妖,未免矫情。
「还要走吗?」
她直勾勾盯著陶夭,像要把他的脸望出一个洞。接著撇开脸,嘀咕嘱咐:「你可别兴致一来就吃掉我。」
陶夭笑靥迷人,直说「不吃、不吃」。
、花落计年 其十四
拿定主意住下後,陶夭乐得哼起歌来朝屋内喊袁苍的名字,後者不应,男人也不计较,自告奋勇帮她烧洗澡水,一溜烟就往里头跑。她一听,直觉陶夭做这事有失他身份,但绕个弯想,陶夭严格说来非尊非贵,顶多一只修行高深的妖精,何来失不失身份。
她脑里却浮现美人大冬天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吃力举著大木桶的踉跄模样,还要蹲著守柴火把水给弄滚,烟灰肯定会熏得他满脸黑。她从小在土里打滚惯了,不介意这些,可是陶夭给她一种出淤泥不染的印象,与脏啊黑的根本勾搭不上。
心里想著,有点心疼,於是跟上脚步劝他。结果看见陶夭一脸促狭才惊觉,他只要法术一施在旁纳凉就好,谈何搬柴起火扇风?
她就是对他心软,鬼使神差的。
想她和米商讨价还价,也没让他舌灿莲花打消主意,这陶夭却只要眉一蹙即刻令她软下心肠,让男人眉开眼笑缠住她。
铁定上辈子欠他太多,今生才任他予取予求而别无他法。
住在这里撇去陶夭不时的揶揄,还有陶夭不喜杀生得餐餐茹素外,就属袁苍最为棘手。
冰刃般的男人在她决定留下後,态度似乎变得更不善,连问她要不要喝茶的意愿都没了,看见她视若无睹,啜茶读书,不然就是到後头忙碌,走廊上也没有四目相对的机会。
她不讨厌袁苍,所以没办法无视他,只是随著日子一久,她想鼓起勇气问的话也烟消云散。
任谁也无福消受他锐芒迸射的眼刀。
「他就不喜欢人,你别在意。」
陶夭和她坐在大厅聊天,嘴里塞著果子,一咬,汁液溅上嘴角,她帮忙摺衣服时瞥见,自然而然用手抹去。拇指掠过红嫩的嘴角时陶夭笑了,顽皮伸出舌头来舔,她抬手一躲,後者不依不挠吐舌尖追上,搞得她手忙脚乱,膝上衣服散落一地。
「别闹!」她喝斥,愈发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千年妖精,而是一垂髫稚儿。
陶夭这才收了玩心,弯腰替她捡拾衣裳,长发如瀑泻下,跟著他坐直身子拍拍上头的灰尘。
「但要是你的话,我想袁苍也不完全是讨厌。」他将衣服递给她,「可能是别的也说不定。」
她对这番话半信半疑,点头不语,指头抹去陶夭没注意到的脏污。他们相识不过几天,经过陶夭口里吐出的话,却将他们的关系无意间拉得更久更长。老觉得陶夭透过她看著谁,晃眼一瞧,似又不是如此,黑黝黝的桃花眼中只有她傻不愣登的脸。
算了,来日方长。
「你对袁苍很有兴趣?」陶夭淡然问起。
袁苍经过桌子拿果子,她瞅了眼,将男人凛冽的五官映入眼帘。除了刀子,还是刀子,一接近就会血流不止的预感,可是只要耐得住疼,说不定那刀刃就会被谁轻易拔起。
「我也不知道。」她语意模糊,抖抖让寒冬沁沉的衣衫,一时听见来不及蒸发的水气,结霜摩擦的细琐声--还是陶夭门齿摩娑果皮的声音?
夜深人静,她又梦见那名大汉。
几天下来时常会梦到他,开始还会惊惑,现在倒习以为常,反正妖精都给她遇上了。他和陶夭似乎交情匪浅,两人互动自然,与最初梦见的决裂大不相同。袁苍也会出现在梦里,对大汉跟对她一样,冷著张脸,开口不超过一句话。
陶夭喊著他的名字时,情感难以言明。
沧海。
既非温柔也非深情,陶夭语调淡定似水,只消听那麽一声,她的心就狠狠拧成一团。每当她苏醒回想,胸口犹如大石压上般沉甸甸。
梦中的大汉一如往昔,面容神采飞扬,和陶夭及袁苍三人春日出游,明媚的阳光洒在大汉健康的面皮上,一时他便像个孩子絮絮叨叨起来。
陶夭在後头眯细眼,嘴角翘著,只是聆听。
道路两旁的垂柳跟著风婆娑飘著,不时给吹落下细长柳叶。三人只有大汉真正徜徉其中,其他两个,陶夭心不在焉,袁苍则是站在他身畔木著脸,不晓得什麽心思。
「笑一个嘛,苍小子。」大汉缓下步伐绕到袁苍附近,个头比他还高出一些。
别扭的男人不喜欢他接近,但只紧皱一下眉,不吭声。
「不然就可惜这幅春景……」大汉紧追不舍的叹息,虎目偷偷朝袁苍那里飞快瞄一眼,又若无其事瞥回。
袁苍光线下清浅的眸朝他一睨,隐约由鼻间发出轻哼,然後看那冰冷的嘴角迅雷不及掩耳,撇了下。
大汉惊呼,却很满足,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和陶夭道,「成了、成了,笑了。」
「成什麽?真把袁苍当小猴子看。」陶夭虽这麽说,上翘的嘴角却没拉下。
「你这样说才真把他当猴子看。」大汉不满啧声,「苍小子只不过就害羞点,对吧?」讨好似的转头徵询同意。
袁苍面无表情的开口,「……走路看路。」
才说完大汉就被颗小石子绊了下,陶夭眼明手快,一把撑住他臂膀,大汉一愣,赧然的歉意笑著。冰封似的男人也无可奈何,唇尾泛起清浅的涟漪。
陶夭眉眼低垂,「这样子鲁莽,你娘子可放心由你在外闯荡?」
「当然。」
大汉笑得更是灿烂。
「……我可不。」
陶夭倒有几分不予置评的意味在,望向前方道路,缓缓松开大汉的手臂。
、花落计年 其十五
清醒後身体仍有些欲振乏力,她等眼前慢慢清晰,陶夭倾首浅笑的样子却怎麽也抹煞不去。她老被这些纠缠,白天总疲累不堪,她想和陶夭讨论却不知如何启齿。由於寄人篱下,不好意思就这麽乾待著,她说要帮忙做些家务,陶夭没拒绝,由她去。
但今天实在没力气爬起身,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眼皮半撩半掩,被外又冷飕飕,呻吟一声打算继续好眠。
希望别又梦到他俩,太伤神。
恍惚间她听见衣料窸窣声,暗香浮动,知晓是陶夭潜入来,想说他应该用完早膳无事可做,袁苍可能忙著别的事情,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索性不搭理陶夭这老顽童,翻个身迷迷糊糊睡下,陶夭坐到她枕边,颊边一陷,她只呼出一小口气了事。
「为水?」带点鼻音,陶夭软软唤她。
她不应。
那头悄悄无声,随而,一只手缓缓抚过她前额、眉间、鼻头、唇边,接著在眼角停下。他的手指很冷,打一相识便从未暖过,掐上颈子的温度她还记得,冰冷如斯,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清清冷冷。
陶夭的指尖滑下她颈畔,在跳动的颈侧停留,他指头流连忘返,半晌贼兮兮的低笑起来。
「正跳著呢……」轻不可闻的低喃。
死人才不跳呢。她心里嗤道,才想著他掌心又握上来,拇指食指各按住她两侧耳下,没有使力,就只是那样搁著像在感受什麽,然後又毫无头绪的拿开,弄得她焦躁。
她扯开条眼缝窥著枕边,白衣素手,十指纤长,指头颜色粉嫩,再往旁边一看,却是陶夭闭上眼假寐的模样。修眉琼鼻,五官细致,组合在一起美丽得教人摒息,不管是谁看见这副容颜都会为之一叹。
她想他微笑时不留意透出的淡漠,纵使豔丽,那一丁点冷傲却怎麽也掩饰不了。
这样的人怎麽就喜欢涎在她身後呢?
她想起自己的平凡无奇,偌小的自卑油然而生,但这也就是她啊。睁开眼苦笑,她坐起身来没惊动陶夭,吐息仍均匀,她把被子分一些给他,撑卧在旁细细咀嚼陶夭的睡颜,傻傻的笑了。
小时候她也和娘亲这样过,娘睡在床上,小小的她趴在床沿听娘说故事,嫦娥奔月或是夸父追日,童年时光居然无所知觉流逝殆尽。那时候爹还在,书房批完公文经过总会参和一起,硬是把传奇故事添油加醋,久而久之她也习惯这种荒诞。
爹曾是官,一个清官,除此之外她对他没什麽记忆。
据娘说爹给奸人诬陷,斩了,顿时家道中落。爹生平清廉,薪俸让娘遣散几个杂役後所剩无几,还好舅舅伸手救济,接他们到一处山脚村落窝著,竟然也安稳度过十年馀。
她年纪小,记得的不多,唯有娘亲苍白的脸庞,与宣读爹死讯的太监嘴脸刻得清清楚楚,其馀便剩那些故事,侥幸没从记忆剥落。
她想起这些觉得怅然,於是蹑手蹑脚钻回被窝混著,听陶夭呼吸柔柔。
霎那间只觉鼻头酸楚。
、花落计年 其十六
起身後已是黄昏,原本趴在床沿的男人也不见踪影。她揉揉眼,嘴巴嘟嚷「也不叫醒我」,草率的梳洗换装番便往大厅走去,两人已经坐在那里谈笑,陶夭唇畔笑痕浅浅淡淡,看来气氛甚欢。
接近一瞧,赫然发现多出一抹陌生的身影,红袍墨履,黑发金眸,风姿潇洒。他正翘著二郎腿,大口大口啖著桃子,顾盼自如。见她一脸迷惑走到陶夭身边时,英俊的脸上也跟著多出纳闷,看看陶夭,又瞅瞅她,半晌恍然大悟的击掌。
「你总算是想通了,陶老妖。」他一鼓作气吃完手上那颗桃子,拍拍手。
陶夭撩眉,「想通什麽?」好整以暇等待对方的下文。
他吐出果核舔舔下唇,竟有丝邪气,伏向前,眯起一双金眸装得神秘兮兮,「找个姘头呀。俺先前才跟你说人类味道不错,只不过你速度也太快了。」
陶夭笑得甚艳。
她百思不得其解,觑向沉默不语的袁苍,後者海枯石烂都不见得会失色的脸希罕难看。她打消向他询问的主意,趁坐在对面的金眸男子不留意,迅速且轻声朝笑若桃李的陶夭发问。
「什麽是姘头?」
陶夭看起来不想回答,只应付似轻抚她脑门,回首面对捧腮装得无辜的男人,语气尽是阴狠,「猴崽子,你那张嘴吐不出象牙,也别净吐些登不上台面的来。」
猴崽子……她跟著喃喃,又看男人放声大笑的模样,目空一切,与之前听过的某个故事主角不谋而合,男人的名讳渐渐呼之欲出。
「俺老孙嘴上功夫,那些女人可是爱的喔……啧啧。」孙悟空舒展身子,一脸惬意的哼哼著,翘起的脚尖还打起拍子。
陶夭只一手揽过她肩头,「别听他胡说八道。饿了没有,厨房有些吃的。」他放柔声音,嗓音还有磁性,听著就觉悦耳,「我和猴崽子还有些私人恩怨解决呢。」
孙悟空一愣,弹坐起身,显然摸不著一点头绪,「恩怨,哪来的恩怨?刚才不是和俺聊得正高兴嘛。」
只见美人桃花眼一眯,绝艳的脸蛋瞬间沉下,一把掐住孙悟空呶呶不休的嘴,站起身来狠道,「我说恩怨就是恩怨。」
「你说就说,动手动脚做什麽--」
孙悟空眼一晃,瞥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自己,面露古怪,他嘴还被陶夭的掌心扣著,眼睛使劲往这里看来的样子趣味横生,令人难以想像他当初只身横扫十万大军的英姿。
「我说,陶老妖,这小子该不会是--唉呦,别、别,你轻点!」
「为水是女的。」陶夭沉静的说。
她没放在心上,只是附和的点个头又继续看热闹。
孙行者龇牙咧嘴,即刻大喝一声,变戏法一般,脑袋硬生生缩小像颗核桃般大,由陶夭掌中脱逃後恢复原本大小,翻了几个跟斗踞在厅堂一角,咬牙切齿瞪著白衣飘飘的男人,又注意到袁苍始终事不关己的垂眸读书,便迁怒到他身上。
「袁十三你胳膊向外弯啊!俺命都快去了你屁都不吭一声。」他呼哧喘气,怒气冲天提步往袁苍走去。
置身事外的男人仅是难得浅笑,「我知道大圣爷神通广大,所以没出手搭救。」
孙悟空听完脸色变化无穷可说是精采,金瞳圆睁,乾乾笑起来,最後乾脆叉腰朗声大笑,「你说的对,你说的对,俺老孙神通广大,心胸宽阔,不会和这只老树精计较。」
陶夭只手举起茶杯,不愠不火,「陶夭谢过大圣爷。」一饮而尽後拉过乐不可支的她,「你先和袁苍到後头去,我有话和猴崽子说。」
「说什麽?」她好奇心又起。
而陶夭一贯以笑作答,她扭眉,纵然心知肚明男人的习惯,心里偶尔还是会不畅快。袁苍合上书,和坐回椅上嘟嚷的孙悟空欠身告退,行者只一脸可惜喃喃「让你受陶老妖欺压真委屈」。
「去吧。」
她忡然注视陶夭恬静的容颜,清楚那抹笑容里带著点安慰,以及苦涩。不期然松动脑海里推叠的某处记忆,陶夭曾这麽笑过目送一个人离开,她一时情动,说了。
「别扔下我喔。」
陶夭惊愕,她也是。
转身,在旁等候的袁苍缄默依旧,看她的眼神却已不似往常。
、花落计年 其十七
袁苍走在前头领路,她跟随其後,心思却全数飞到身後厅堂的两人身上。陶夭究竟要跟孙悟空说什麽,为何要支开她?铁定不可告人,她思忖是不是和她有所关系。
「袁苍。」她喊。
男人停下,回首,面容有著倏忽即逝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