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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英雄不问出身’”,他很激动,声音开始颤抖。我这时才突然想起,当时似乎真的说过这样一句话,然而却还是平静的问他:“那又怎么样?”
他摇摇头说:“当时我觉得你就是个英雄,并强烈的渴望自己也可以做一个英雄,白大哥,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个英雄了!”
我笑着问他:“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称作是英雄吗?”
他略一沉吟,神情庄重的说:“自古英雄者,有倚天凌云之壮志,气吞山河之魄力,腹纳九州之气量,包藏八荒四海之胸襟。肩扛正义,勇敢无私,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他一挥而就,转身认真的问我:“白大哥,我说的对吗?”
“对!”我轻轻点头。
“那我现在在做的这件事,算不算是在救黎民于水火?”
我看了看他,只好再次轻轻点头。
于是他开心的笑了笑说:“朝廷连英雄也要杀吗?”说完之后又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于是我不得不向他苦笑:“法不容情,你们的确已经违法”。
他点点头,继续问我:“如果我没有造过假币呢?朝廷还会杀我们吗?”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知道他不是怕死,只是不甘心将自己的理想半途而废,一个壮志凌云的少年为什么要固执的活下去?两个字:理想!然而此时朝廷不会让他再活着,无论他有没有造过假币,朝廷都不会放过他们,全部原因可以压缩为两个字:“大局”。
我不想骗他,可是说出来又怎么样,该做的他已经做了,假设当然无济于事,于是我摇摇头说:“当然不会”。
他欣喜的微笑起来,然后兴奋的说:“白大哥,那些假钱不是我们造的。当时郭大哥一直在借钱却借不到,有个人主动来找我们,他让我们把他的钱在太原上党一带的市场上花掉,然后又把买到手的东西卖出去,于是我们就有了钱,条件是赚回来的钱分他一半。”听他说完之后,我和籍少公只能面面相觑,他的话会是真的吗?
于是我问:“真的吗?”
“真的!”他用力的点头。
“谁能证明?”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怔怔的看了我半晌,然后失落的摇头。籍少公便也摇着脑袋哀叹起来,我顺口说:“如果能抓到你说的这个人,而且他招供的话,你们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樊仲子却摇摇头说:“我没见过这个人,每次都是郭大哥单独去见他。”
“郭大哥?哪个郭大哥?”我追问道。
他勉强笑笑说:“这个我不能说”,我静静的打量他坚毅的神情,他的确还很小,脸上的稚气都没有褪掉,然而此时却一脸的沉重,我突然心疼起来,多么勇敢的小男人啊!他才只有十六岁!朝廷何必和一个孩子这么较真?
于是我轻轻闭上双眼,调整呼吸,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我最想说的那句话:“黑狸子,想办法逃吧!就现在走,一旦逃脱,只要能另某个营生,不再做这个!就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籍少公也接口说:“是啊!他们现在一定已经开始搜捕了,到了明天一定是全城搜查,城门将会关闭,那时候就更不好走了”。
“我不走”,我和籍少公同时把目光投向一脸认真的樊仲子,他连续大笑了好多声,然后轻松的说:“我的确不想死,但朝廷已然不肯饶了我们,大丈夫应该是堂堂正正的活着,如果不能,那就堂堂正正的死掉。如今朝廷无道,我便挥刀替天行道!”看见他固执的表情,我真的好想大骂他天真、幼稚。然而在开口的前一个瞬间,我却惊奇的在他的身上看见了自己早年的身影。
幼稚!这是个多么让人难堪的字眼!在我们曾对英雄的渴望最强烈的那段岁月里,我们崇拜正义,崇拜刚烈,甚至崇拜死亡。我们用生命坚守着的梦想,如同是一丛才度过萌芽期的野草,在遭遇了第一场春雨之后开始疯长,紧接着是一个夏天的郁郁葱葱。然后,不可避免的,在凛冽的西风里枯萎,飘零,化成凝霜的枯藤,直至彻底死亡。我的心渐渐疼起来,刀割般的疼,因为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告别了那一个夏天的郁郁葱葱,即将迎来的,必然是我的枯萎。
我摇着头告诉他:“兼济天下的确是个伟大的梦想,然而先圣已然道明,济天下需先使身达!若贫,便独善其身”。他便低下头腼腆的笑了,继而又轻轻摇头:“不是这样的,若是决心欲济天下,何关一身贫达?不能出钱我可以出力,不可以出力我还可以献智”。我默默听完,只好向他竖起大拇指。没有人可以像他一样勇敢,用自己瘦弱肩膀顶起那一片本不该由他来顶的天。
“白大哥”,樊仲子又在叫我。我回头平静的看他,他沉吟了片刻,继而庄重的说:“毒蛇啮手,壮士断腕”。
我静静的看着他,忽然有种不安,于是问他:“你想说什么?”他笑笑说:“这件事,其实完全可以一个人来背!”
“什么意思?”籍少公赶忙问他。
他把头发用力的挠了挠,然后很认真的说:“天亮后你带我回官府供认画押”。
“然后呢?”
他轻松的一笑说:“然后我就说这些都是一个人干的,其他的人就会然无恙”。他的话再次给了我十足的震撼,然而他自己却一直都是平静的。我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行”,我的语气很果断,不给他留下任何可以争取的机会,尽管我知道,在存亡关头,他提出来的确是个好办法。
“白大哥,谢谢你,”他还是在笑。
“谢我?”
“是!明知根本没办法制止我,却还是要制止,说明你是不愿意看着我死去的,但是我真的好想再勇敢一次,再无私一次”。
我们都不再说话,静静的围着一盏油灯。籍少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喝酒,樊仲子去墙角抱来三个坛子,我们三个人很有默契的各自抱起一坛轻轻一碰,便一扬脖全部灌下去。天色逐渐放亮,我和籍少公该走了,我在地上捡起出那块黑色的布条递给他,他摆摆手说不用再蒙眼睛了,因为他相信我。我笑着点头,他把我送到那个地窖出口还要往外送,我说:“樊仲子你别指望我会带你去县衙,我救不了你,却也绝不会亲手把你推进火坑”。他便又傻笑了起来,我又说:“不要送我,你出去让人看见了怎么办?”他还是傻傻的笑,直直的站在门口向我招手。我才走了几步,他突然从我身后叫我,我回头时他正笑的一脸灿烂,“白大哥,我不后悔,因为我一直都在坚持,你知道的”。我笑着点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滚下来一滴豆大的眼泪。我笑着再次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慢慢回过头去,却发现籍少公也在偷偷的擦眼睛。那一刻我的眼睛忽然开始发烫,我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但是毕竟没有哭出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又是一个将死之人,然而他的确是我的朋友,我几乎难过到撕心裂肺,却终究还是没有哭,大概真的是因为我已经不是孩子,早过了爱哭的年龄。
路上籍少公问我:“他真的会去自首吗?”我摇着头说我不知道,然后就默默往前走。
这一天果然全城搜捕,回到班房的时候兄弟们都在,他们都向梁大人说自己昨晚受了伤,告假在班房里休息。他们几个都笑着骂昨晚樊冬的表现太无耻,于是我想起昨晚的情景也一阵大笑,这时对面仪仗班进来一个兄弟说门外有个人来找我,一听这话籍少公也赶忙坐了起来,我们同时猜到:樊仲子他真的来了。
我们出去的时候,他正静静的站在门外,依然一脸微笑,我冲上前向他举起了巴掌,却久久不忍心落下。这时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樊冬他们也正好跟了出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不解的看着这个跪在我面前的少年。“他是谁?”樊冬小声的问籍少公,樊仲子却张口说:“城外的锅是我支起来的,假币也是我造的,我现在来自首了”。樊冬走上前细细的看了他好久,突然大喊了一声:“黑狸子!”樊仲子笑着说:“我现在叫樊仕洁,字仲子”。
我愤怒的盯着他看,这时候何伊明也突然喊了一声:“看”。我们同时回头,见高大人正领着一帮朝廷的官员站在捕役房门外。樊仲子不慌不忙的站起来,向高大人施礼,又向那些人介绍了自己,然后是供认罪行。高大人半张着嘴半晌不肯接话,脸上的肌肉紧绷着,痴傻了一般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过了好久,他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然后喘着粗气反复的骂:“小小年纪便这般大胆,早知有今日,两年前就该将你千刀万剐”,樊仲子嘴角挂着血迹浅笑,却依然抬头挺胸站立着,一脸的从容镇定。高大人瞬间暴怒,双颊憋得通红,他巴掌又扬起来,樊仲子侧眼看了看他,便又轻松的笑起来,然后固执的把脸迎过去。高大人举起来的手开始发抖,暗暗一发狠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樊仲子扫视了一边人群,摸了摸红肿的脸,原先笑眯了的双眼里飘然落下两行眼泪,然而却还是含泪大笑着说:“打得好”。高大人怒火便更盛,正要扑打的时候被他身后的一群人连扯带拽的拉住了。人堆里有个派头十足的京官儿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出来,上下打量了几眼樊仲子,转身问高大人:“这孩子才多大?”“我十六岁”,樊仲子抢先回答。那人便点点头说:“高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千万要注意你的举止,一个对作恶事实供认不讳的孩子,你又何须大动肝火?先收押了吧,明天本官要亲自出审”。高大人点着头,一直把头低到胸口,诚惶诚恐的说:“江大人教训的有道理”。于是这个江大人便冷冷的哼了一声,把脸扭向了一边。同时有两三个士卒小跑过来用绳子把樊仲子捆了,推推搡搡的去了大牢,那位大人又转身对身后的一群小卒吩咐说:“去通知咱们的人,不用再搜了,叫他们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回来见我”,那些小卒便匆匆忙忙向几个方向分散开去。
捕役房门口就剩下我们几个和高大人,他脸色很不好,我上前扶了他一把,轻声问:“怎么了”,高大人摇摇头说没事,回身缓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他小声唏嘘,如同是在呓语。
“他就是两年前在胡家灭门案里杀过三个小孩的黑狸子”,籍少公上前告诉他。
“我看见了,所以才更生气,给了机会也不知道悔改,小小年纪就这般胆大猖狂!言行嚣张的令人发指”。他回头看了看我们几个说:“你们进去吧,身上有伤不要站的太久,我一个人坐会”,于是大家伙纷纷转身。进门前我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平日里穿的服服帖帖的官服此时却皱巴巴的贴在身上,整个人颓唐的像一颗凋零在大风里的老树。
回到班房里兄弟一个个唉声叹气,都说黑狸子这娃傻,我没有插嘴,小心的泡了一壶茶,端出去的时候高大人已经走了。
高大人的愤怒或许是由于太失望,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已经糟糕透了。我和籍少公去看他,他那天傍晚却不在县衙,门上挂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当我们正要回去的时候,他正好才从外边回来,一袭干净的灰色长衫,脚步琐碎而凌乱,脸色苍白,眉梢紧蹙,两只眼空洞的像是望不见底的井。我问上前他去了哪儿,他扶着墙喘了了几口气说:“闷的厉害,去外边走了走”。
“恩,好点了没?”
“好多了”,他挤出一个冰凉的微笑。
“吃饭了吗?”
“没有”。
“那我现在去给你带回来”。
他摆摆手说:“哪里还吃得下,先进来坐吧!”高大人说自己还是感觉闷,起身推开了所有的窗子,返身再坐回来,问我和籍少公:“喝酒吗?”
我和籍少公怔怔的看着他,记忆里他从来只喝茶的,但也知道他今天心情很不好,我心想这样死气沉沉下去大家都不好受,于是半开玩笑的说:“没看出来,高大人这么雅致的人也会有我们这些粗人的爱好”。高大人苦笑着说:“喝酒哪里用的着分雅和俗?”他推开门疾步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左右手里各拎了只不大不小的酒坛子。
高大人显然是很少喝酒的,两只手小心的捧着只酒碗,极谨慎的喝下去,嘴角不会漏出来哪怕一滴。而一般嗜酒如命的人,一定不会喝的这么文静。
我想和他聊点什么,却最终找不出可以聊的话题,所以只是默默喝酒。一直到入夜时分,他又让籍少公在隔壁库房里抱了两次酒,高大人喝的很慢,很文静,却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门猛然被撞开,进来的是樊冬,他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的说:“又有人劫狱,叫江大人带了人全给抓起来了”。
高大人晃了晃脑袋,走过去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樊冬咽了口唾沫说:“江大人带人把来救黑狸子的人都抓起来了”。
“全都抓住了?”高大人再问了一次。
“全抓住了!”樊冬也在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