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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串的疑问,不断的在罗端脑中翻腾,他忽然想到自己留在屋里已久,只觉头晕,并未真正晕厥,敢情是未服“佳果”之故,与其对果垂涎不敢吃,何不先看看藏珍所在?
因为这怪屋并不太大,尸骨、佳果,俱发着绿光,罗端目力虽然不佳,但适应屋内的光度以后,也能够一览无遗。
他发现这怪屋除了进来一面外,俱无道路,说不定另有秘密的窟宅,却又不知如何开启。
于是他打算由竖有木牌的花后,沿壁摸索,也许能触动机构,那知花后原是潮湿之地,年湮日久,遍长青苔,并有花枝、花叶,障蔽得十分严密。
罗端事先没有仔细察看,一步跨花而过,猛觉脚下一滑,为了支撑身子不让跌倒,双手自然而然的向墙角一推,“哗啦”一声,整堵荆棘墙立即应手而倒。
罗端骤然失力,竟被抛过墙去,惊叫一声,急一沉真气,双脚猛问地面一立。
那知他不这样做还好,双脚用力一猛,忽觉脚下一沉,好好一块地面竟被踏裂一个窟窿,身子笔直下坠。
这一连串的意外,惊得罗端几乎晕了过去,急双手抱头,将身子屈成一个圆球,以免落地受伤,耳边尚闻头顶上一阵杂乱塌塌的声音,还未想出是怎么一回事,又感觉身于微微一震,已经到达地底,上面的断木、污泥纷纷洒落。
罗端这一惊非同小可,跌进深窟,再被泥土掩埋,那还会有命在?
但他觉得这事甚奇,他自己估计跌到地底,最少也有四五十丈高低,他既未学会提气减速的方法,理应跌成肉饼才对,为甚只受到极轻微的震动?
因为头上泥落如雨,迫使罗端不得不急躲一旁,延长被窒息而死的时间,不料手一撑地,立觉地面柔软如绵,一掌竟能插进数尺,这才知道竟是蔓草如茵,交结成网,不但说四五十丈高低难得受伤,纵使再高数倍,也未必能够跌死。
在这荆棘丛中的绝地,居然有此等良好设备,那还不是前辈高人隐居处所?
他精神为之一震,立刻摸索周围,竟探得一个足可匍匍而行的小洞,探头一望,似见远处闪耀着一点蓝星。
到底那点蓝星是兽眼还是蛇目,情急之下,也无暇计及,笔直向里爬行。
那点蓝星渐来渐大,罗端一瞬不瞬地注视那点蓝星,恐防变起仓卒,待相距五六丈,才看出是米粒大小的绿珠,但那珠光萤萤,也还照得丈许方园的小屋纤毫毕现。
这小屋高约丈许,与其说是“屋”,还不如说是那神殿来得恰当。
居中一座神龛,横额大书“云水关情”四个大字,两边悬着一付对联,上面刻的是:“孽海本无边,绣佛几时能渡厄;情河原有岸,世人何不早回头。”
这付对联,笔力苍劲如松,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
神龛里面端坐着一尊神像,目眶深陷,鼻梁瘦直,皮色干枯黝黑,罩着一件灰色长袍,已经有好几十个补丁,端的灰败不堪,神龛前面,并没有烧过香烛钱纸的痕迹。
“这是什么神像?”罗端所见过的神像也有好几十尊,可就没有见过象这尊古怪的神像。
别处的神龛,横额上不是大书“国泰民安”就是写着“有求必应”、“风调雨顺”这一类歌功颂德的字眼,那有用这种“云水关情”不尴不尬的话?
罗端精通文墨,思索横额与对联的真意所在,只觉它包含无限玄机,决非一时能够领悟。
唯一可猜测的是:可能由于一对情侣远别,或情海翻波,男的失意灰心,又怀念旧侣不绝,才触景生情,写下这种横额、楹联,常作心情的寄托。
到底他这一猜测是否猜中,那是日后自明,他当时牢牢记住那横额和盈联上面的字句,再向神像仔细端祥,哪知这一端祥,竟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那并不是一尊什么神像,竟是一具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坐尸,长发披肩,须髯似戟,若非一具真正的尸体,头发、睫、眉,怎能长得这般均匀、清秀?
一个人能够坐化,确是不简单。无数老僧老道苦练坐功几十年,到头来还是痛苦呻吟而死,可见死前需要何等的定力,才能安详坐化。这尊神像在生前自能安排身后事,坐得这般安详,除了瘦瘪干枯,皮毛分毫未损,比那些冒牌的老道、禅师,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罗端起初虽是心惊,旋念到此人定力高深,敬仰之心顿时涌起,慌忙后退一步,正对神像跪倒、下拜。
当他拜毕起身,即将移步,头顶突然“卜”的一声,掉下一个精制的锦盒。
罗端拾起一看,盒面上大书:“先服盒中毒药,再往森罗殿上。”
“这位前辈真怪,既说明盒里是毒药,谁又肯服毒药去见森罗?”罗端捧着锦盒,心里不禁发笑。
但他旋又想到,自从闻那笑声而开始逃生,哪一件不是奇事!
上面的荆棘屋,标明有灵药佳果,确是遍地死人,这盒上标明是毒药,说不定真正是灵药。否则自己朝那神像跪拜,无论内心、外表,都已对他尊敬尽礼,为何反要毒死景仰他的人?
罗端越想越觉大有蹊跷,当他将盒盖揭开,里面又有一个纸包,他一层一层,将包拆开,渐闻清香扑鼻,而后这种清香,与上面那种异果的浓香截然不同。及至拆尽最后一层,才见里面有一个拇指大的蜡丸,既以蜡丸包装,而清香仍能外溢,不是灵药,还是什么毒药?
罗端心里一喜,又回身对着神像曲膝下拜。
这一拜下去,神龛一声怪响,忽由上方坠下一块木板,恰将神龛封闭。木板上面写着:“休拜!休拜!快服!快服!服毕即往见森罗,切莫贪心,切莫回头,有险,有险!”
这些怪里怪气的遗言,煞是令人费解,推测其言之意,当然是要下拜者速服丹药,再往森罗殿,或者更有奇遇。
罗端福至心灵,一口将丹药吞下,又思索“贪心”“回头”的意思,想到这座殿只有米粒大小的绿球,而这绿球正悬在神龛门上,莫非“贪心”两字,就是警告来人千万勿取绿珠之意。
罗端本是无心夺宝,服下丹药之后,自觉神清气朗,对这异人预备一切,更是由衷佩服,怎敢再兴贪念?
但那“回头”两字,又当作何解释?对联口分明劝世人何不早回头,为何这时又说切莫回头?
他思索多时,心里有点恍然道:“是了!要回头就早回头,进了这里,说不定大错已铸,要有什么头可回的?”
但他旋又想到站在原地不动,回一回头有何要紧?
原来他进入这座怪殿,是匍匐着进来,被这座神龛所吸引全付精神,尚未有暇他顾,这时回头一看,进来那条甬道口的上方赫然挂着“鬼门关”三字横匾。横匾两旁,各有一枝霞光四射的宝剑,交叉着对正甬道口,匾额上方,遍挂着头颅骨,仔细端祥,却排成“不妨一试”四个字。
罗端看得毛骨悚然,一阵冷汗涔涔而落。
看来这密窟的主人,定是大有能耐的武林前辈,生前将整条通道及所有屋子都布遍机关,只容人进,不容人出,若干武林人物一进上面那座荆棘屋,即因贪得而丧命,连到达这座“神殿”也不可能。
因这武林怪杰对于能够到达神殿的人,也不肯放松一步,若对他遗体稍存不敬,或贪得神龛里面的绿珠,敢情也要令他半死不活。
“切莫贪心!切莫回头……”是因来人再度对他遗体下下拜才加以警告,若果要由原路退出,说不定另有机关运用双剑斩落,当作逆他遗命的惩处。
显然,这武林怪杰,定设计有一套精妙奇绝的机关剑法,而这套剑法决非外人所能抗拒,否则,怎么会悬挂数以百计的头颅,满有把握的以“不妨一试”四字向抗命的人挑战?
罗端正欲遍访名师,专心学艺,以便为父兄报仇,为数十位师父报仇雪恨,骤然获此奇缘,怎不欢喜欲狂!
这时他虽见“不妨一试”四个大字,觉得这位亡故的武林怪杰,够狂,够妄;但他决不敢一试,并还兴起极端佩服的念头。要知为了对付象糜古苍那样魔头,除非亲拜冷面婆婆那类高人为师,只怕今生休想。
但冷面婆婆已将他逐出门外,中原双怪的另一怪,又不知隐晦何方,眼前这付景象,以及这位无名高人,敢情他生前的艺业已雄尘寰,倘若他留下奇妙的武功秘芨,学他一麟半爪,未必不可威扫当世。
虽仅是倾刻之间,罗端已转动万千百遍念头,想到“切莫回头”四字,灵机一动,顿时喜盈眉宇,向神龛后面移动。
这屋里一切,确是奇妙无比。
罗端刚一移步上前,即闻神龛里面“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接着“哗啦!”一声,原已封闭神龛的木板,迅速向上升起,显出好好的一座神龛,一切分毫未动。
他这时不再犹豫,扶着神龛的土壁,缓步前行,“滴答”之声,依然未歇。
忽然“轰”一声响,脚下立即陷落。
罗端明知此行无险,但也吃惊不小,猛可一看左右,原来所站的是一块铁板,四周俱有铁练悬挂,耳边但闻金铁交鸣,轧轧怪响,眼前一黑,伸手不见手掌。
约莫半盏茶时,即见一缕白光由脚下射来,尚未看清何物,轧轧轧响已歇,自己却站在大书“森罗殿”三字的门前,几粒鹅卵石大夜明珠,照耀得殿里殿外如同白昼,知是地头已到,急跨步入殿。
那知才走得两步,身后“刷”一声响,回头看去,只见一块铁板迅速飞升,铁板下黑漆如井,这座“森罗殿”原来是设在深井之下。
对联上面的话不错,“世人何不早回头”到这深井下面,除非象孙悟空那样变化小虫飞去,否则要想回头,也难离开这座地狱。
罗端原是兴高采烈,抱定寻求秘芨、苦练武艺的念头,那知面临近在咫尺的森罗殿,心里不由得又一阵哆嗦。
要知这无名怪杰费偌大心机,布置偌多殿宇和机巧,当然是防备门下逃逸或外敌来侵而设。
因此,一走入森罗殿,不知何时才获得轮回,重登人世?
罗端侧目向殿里一望,那些塑像个个奕奕如生。而那些泥神、木偶,几乎有一半持着寒光四射的兵刃,作势待扑。
殿的中壁,也有一个较大神龛,横额是:“你来了么?”四个大字,骤看起来,确令人毛骨悚然。但旁边又悬着一付对联,上面写着:“回首忆前尘,九十日风波绝险;低头思后果,万千年功业非艰!”
这付对联,却又鼓舞来人勇气,并还充分表露出关切之意。
罗端暗道:“既到此间,只有听天由命,死活由他了!”硬起头皮,大踏脚步进殿,直奔神龛前面拜倒。
这座神龛与鬼门关那座完全相同,所不同的只是这座垂有布幔,把神像遮蔽起来,看不出是什么样子,罗端处处礼数周到,刚拜得起来,头顶上“卜”的一声,跌落一个绢盒,盒面上写着:“我的儿呀!”四个寸径中楷,字迹娟秀,分明是女人的手笔。
罗端捧着这尺许长的绢盒,直是啼笑皆非。心想:“我父母双亡,年纪又小,做你的儿还不失身份,若果来的是一个老头子,这件事怎生使得?”
他转念着这两位怪杰,是一对夫妻,并没有子女,才对新进的门下有这般亲切的称呼,当真重行跪下,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
神龛里面忽然“卟嗤”一笑,接着又说一声:“够了!”
这一件突然的奇事,惊得罗端一跃而起,神龛里面又是一阵“格格”娇笑。
罗端凝视神龛布幔,见它纹丝不动,神台上也薄积灰尘,分明是多年来没有拂试的结果,怎会有人躲在里面发笑?他心下虽然十分狐疑,但又不敢上前揭幔偷窥。
忽然,他触动灵机,暗道:“徒儿罗端敬叩师娘万安!”但说由他说,幔后仍然娇笑不止。
这么一来,罗端立刻明白,心想:“这真是亘古奇闻,师父怎把人的声音也留下来,而且又做得恰到好处,我再拜她几拜,看看有何吩咐。”
不料双膝刚一着地,即闻布幔后面娇声唤道:“好孩子!不用拜了,你在这里学艺三个月,便可出道,但三个月里面,你要以十天的工夫读熟绢盒里面的秘芨,然后在我座前练内功,以两个月的功夫扎好内功基础,再和殿内的小鬼对招,待你能打得过判官、小鬼联手进攻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了!盒里面有两种丸药,黑的一种,是增进内功的;白的一种是当作饭吃的,每天只准各吃一粒。啊!你在这里不分昼夜,我自会告诉你!”
那声音十分悦耳,由声音判别,那女人也不过是三十岁上下,既然她在三十岁上下这种年纪留下的声音,则后来他又往何处去?
这样艺业绝高的武林前辈,难道在年轻时遭受了意外?
罗端情知满殿上俱是泥神木偶,想问也无法问得,但得了师娘一句只学九十天武艺的话,总算把心头上“不能重复人世”的疙瘩解开,反而嫌日期太短。
象这一类别开生面的遗言施教,除非施教的人预有留言,否则无法深询,也无法请求。九十天能学到多少,学成多少?罗端曾学艺多年,自然心头有数,但面对这般怪异的事,依然恭敬回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