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座城市陷在群山环绕之中,又只有东西两条路走,往西通往的是荒无人烟的大漠,来往过路的大都是倒买倒卖的行商,但凡有些家底的公子哥儿,谁会闲极无聊走到这里来?
洪绡倒不知船夫们的心思,从容地踏上了画舫的甲板。
迎客的女子见着洪绡面目清癯,气度温润,一双媚眼直往她身上抛去,看得船夫们眼也直了,个个都在心里暗骂,这小白脸儿的兔儿爷。
一个中年妇人走上船头,衣裳花枝招展,面上的妆也浓得好似易容了一般,洪绡给她的香粉味儿呛得微微退后一步。
妇人上下打量一番洪绡,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坠上,原有些狐疑的神情便换做了殷切的笑容:“哟,小公子您来了,您里边请。”
这话说得,公子就算了,还得加个小字。
洪绡也不介怀,在一众船夫的目光中进了画舫。
到了画舫里头,丝竹的声音就盖不住莺莺燕燕的娇声媚笑了。老鸨带着洪绡在一处厢房落座,又唤了许多姑娘过来由她挑选。
有姑娘瞧洪绡穿着并非华贵,不像是个大手大脚花销的富贵公子哥,心中记挂着今日还没到的几位熟客,因而恹恹地杵在那里,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有的姑娘好色,瞧洪绡唇红齿白生的好看,就算打赏少些,也比服侍外头那些老翁恶少不知好了多少,一个劲地搔首弄姿。
洪绡饶有兴致地瞧了一圈,摇头道:“让姑娘们都下去吧。”
老鸨道:“小公子,您一个姑娘也不留?”
洪绡笑道:“可不还剩了一个吗?”
老鸨不解,只见洪绡将手一指屋角,有个姑娘轻纱脸面,垂首抚琴。洪绡的话将她惊了个够呛,琴音铮地一声,停了下来。
老鸨的神情动了动,就连一众姑娘们,也露出了偷笑的模样来:“那姑娘……小公子还是选一个姑娘罢,那姑娘是咱们这儿的琴师,单给公子们弹琴,脸面不大好,因而遮住了,怕惊扰小公子游玩的心情。”
洪绡道:“我瞧那位姑娘,身段窈窕,眸如秋水,想来也是不差的。”
老鸨瞥了一眼琴师,向洪绡道:“这姑娘原先也是咱们这里难得的美人,可有些人生来就是不争气的,有再好的脸蛋,也给毁了。”
琴师低垂眼目,对老鸨意有所指的话充耳不闻。
老鸨见洪绡并未被说动,提高了声音唤那琴师:“青灵,将你的面纱取了,给这位公子瞧瞧。”
青灵抬起头,恰与洪绡相视,徐缓地揭开面纱,只见底下的面目横竖纵横着许多伤痕,伤口并不齐整,参差得分明是用钝物硬生生划拉开的,年深日久,已经落了疤,却留下一道道翻卷泛白的突起伤痕。
洪绡面上的笑容收敛,眉头微蹙:“这得下了多大的狠心,才能将自己伤到如此境地。”她的话语轻柔,却是向着那位名唤青灵的女子说的。继而转头向老鸨道:“就让这位青灵姑娘作陪,你只管将你们这儿上好的酒菜上来,休要啰唣。”
老鸨心有不甘,在警告过青灵要好好待客之后,碎言碎语地领着姑娘们走了。
房中只余下两人,青灵低下头,神情有些拘谨:“公子,小女子只会弹琴,不善侍候人,恐坏了公子兴致,公子还是另唤几位姑娘侍奉左右罢。”
洪绡笑道:“不妨,我也不需你赔笑劝酒,随意说些话就好了。”
青灵道:“公子想听什么曲?”
洪绡却摇头道:“且不弹曲子,单说说你的故事罢。”
青灵声音空灵,幽幽地道:“青楼女子,有什么故事可以说。”
洪绡并不赞同,道:“从前有个女子,告诉我青楼中女子的心里往往藏着许多故事。”
青灵问道:“那位姑娘,想来是公子的心上人罢?”
洪绡笑道:“单是随口说起,怎么就算是心上人了。”
青灵道:“因为公子提起那位姑娘的神情,连眼睛都是笑的。”她却没有说,洪绡在提起那位姑娘的时候,眼中闪闪发亮的水光。
洪绡却摇头道:“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并非男女之情可以一并概括的。我与那姑娘同是……已算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可惜,唉。”洪绡原想说她与一丈红同是女子,自是情同姐妹,总算记得自己现下乃是一个“寻花问柳”的男子,因而改了口。
这时候,小厮送上酒菜,打断了二人的交谈。洪绡待小厮合上房门后,洪绡一手扶袖,做了个请的动作:“青灵姑娘到这里来坐罢,我请你喝酒。”
洪绡手指的乃是她的对面,并非寻常男子一般左右挨着姑娘,上下其手。青灵向她道了个万福,娉娉婷婷落了座。
洪绡一面斟酒,一面问道:“青灵姑娘原先,想来也是受人追捧的花魁罢。”
青灵道:“小女子不懂得服侍男子,哪里做得什么花魁。”
洪绡道:“那可不见得,许多名动天下的花魁,可都是凭着冷艳的性子,往常也不爱搭理谁,自有一群男子为着她们争破了头。”
青灵道:“小女子可没有那样的能耐。”
洪绡将一杯酒推至青灵跟前,叹道:“不过那些女子再怎样清冷,于男人而言也不过是价值千金的玩物罢了,难得真心,也是可怜。”
青灵微微动容,好似也勾起了心事,颓然道:“纵使得了真心又如何,烟花女子,终究是低人一等,哪有资格去得真心?”
洪绡肃色道:“姑娘不可妄自菲薄,你看现下,咱们相对而坐,可不就在平等地闲聊?”
青灵摇头道:“小女子承蒙公子青眼,能与公子相对而坐,可出了房门,又有谁如公子一般好心。”
洪绡笑道:“保不齐明儿一大早我就为青灵姑娘赎了身呢。”
洪绡的话由青灵听来,就像是骄横的公子哥儿一发狠说来的赌气话,并未当真,她道:“公子玩笑,小女子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洪绡执了一杯酒,在鼻下嗅了嗅,扑鼻的酒味使她撇了撇嘴,将酒杯推开了些,道:“青灵姑娘原不该被拘在这样的地方,面目并非人的全部,倘若心里头干净,便仍是美的。”
青灵怔了怔,破碎的脸孔不由微红,不自然地垂下头道:“公子总是这样哄姑娘开心吗?”
洪绡道:“我没有通天彻地之能,救不得天下受苦的人,可既然路过,又恰巧看见了姑娘,也想要多少帮上一些忙。”
青灵沉默许久,终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可惜不能早遇见公子。”
洪绡笑道:“现下也不算晚,姑娘还年轻,仍能寻个老实人家嫁了,过上安稳的日子。”
青灵道:“公子对旁人也这样好吗?”
洪绡道:“单是顺手帮一些忙罢了。”
青灵道:“对那位姑娘呢?”
洪绡不解道:“那位姑娘?”
青灵道:“公子视同亲人的姑娘。”
洪绡愣住,片刻后才怅然道:“我对她可算不得好,反倒是常常给她添乱,糊里糊涂的,惹了许多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知道是谁规定的,反正古代文不进一次青楼就好像人生不完整一样。
临近月底了,一大波加班正在靠近……
☆、小城(三)
青灵笑起来,扯动面上的伤痕,有几分狰狞,可是她的眸子却是黑白分明,清澈淡然:“公子好福气,那位姑娘也是好福气。”
洪绡失笑,反问道:“说我好福气倒也罢了,怎么她惹了我这麻烦,也算是福气了。”
青灵道:“公子愿在那位姑娘跟前流露出真性情,岂不是已然将那位姑娘视作港湾一般,全心的信任着她?”
洪绡笑嘻嘻地道:“这样说来,也是我占了便宜,怎么又拉上了旁人。”
青灵淡淡的神情霎时间黯然下来,她失落地叹道:“能被人这样在意,怎会不是福气?”
洪绡呆愣住,她从前想不明白,为什么以一丈红傲然的性子,却会在自己身边待了数年,一面责骂不休,一面却又为她收捡着烂摊子。到了现在,哪怕青灵的话使她心里微微发颤,她却也不愿再去深思。
人已经没了,就算是将这件事情想得通透,又有什么意义呢?
洪绡取过酒杯,将那酒味扑鼻的烈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落进胃里,热腾腾的气息在胃里蔓延开,又蹿上头顶,视野之中的物体模糊起来。洪绡托起下巴,眼睛一开一合,瓮声瓮气地道:“我是来听青灵姑娘的故事,怎么反倒被姑娘套了这么多话。”
青灵起身,回到琴桌前坐好,视着身前的古琴,神情专注深刻,好半晌方道:“小女子自幼在兰桂舫中弹琴,哪有什么精彩的故事。每日的新鲜事,也唯有学会了新曲子,抑或阔绰的客人赏了一张好琴。”
洪绡将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些,胃里翻腾的热意总算消减了些许。只是这冷热交加之下,滋味并不好受。
青灵继续道:“有一日,来了个公子,瘦瘦小小,眼珠儿却转得飞快,一副精明伶俐的模样。他点了我作陪,那时候我是兰桂舫里的头牌,脸……也是好的……”
青灵的声音低沉下来。
洪绡晃悠悠地走过去,在青灵的对面席地而坐,隔着琴桌凝视她的脸,目光之中没有厌恶,单是怜惜同情:“这样的伤,不是利器罢。”
青灵给洪绡宁和沉静的目光包容着,只觉胸膛一股酸涩就要涌上来,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已然有些发颤:“是簪子。”
洪绡纠起眉头:“划得这样深。”
青灵眼眶儿发热,慌忙轻拨琴弦,古琴发出一声低响,倒合了这房中已有些压抑的气氛,她声音发闷地道:“嗯,那个人送了我这张琴,他说这琴没名没姓的,只占了个日久年深,让我不要嫌弃。我……我这样的人,得他厚爱,哪里会嫌呢?我欢喜得紧,将最喜爱的发簪拔下来,以作回礼。”
洪绡却想起相思强扯了那支木簪的情形,莫名有些发窘。旁人都是两情相悦相互馈赠,她倒给一个晚辈硬抢了。现下相思也不知到了哪里,是怎样的情形。洪绡心中一时又是羞愤,又是担忧。
青灵的故事说到此处,就如同所有多情公子与头牌的韵事一般,好似圆满了。可青灵面上的可怖的伤痕,分明在告诉旁人,故事并没有那样简单。
眼前的女子目光中又是甜蜜,又是哀伤,整个人仿佛都笼在回忆里,虚幻得轻轻触碰之下就会碎裂一般。
洪绡醺醺地道:“然后呢?”
青灵扯动嘴角,露出不知是笑还是哭的神情:“我那时候全心地牵挂着他,巴望他天天前来。我弹琴,他在旁碎碎的和我说些稀奇古怪的见闻,他和我说,这天下是个圆球,倘若沿着一条路一直往前走,定有一天会回到原处。”
这样的话可真够稀奇,饶是洪绡也头一回听说:“倘若天下是个圆球,那咱们在上头,如何站得住脚。”
青灵道:“我那时也这样问他,他道这地底下有一股什么力,将咱们都吸在地面上。”
洪绡睁大眼,颇有些目瞪口呆了:“这是哪里的志怪故事么?”
青灵被她的模样逗得一笑,通身的沉重与哀愁瞬时清减了许多:“他总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和我不一样,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再异想天开的志怪小说,也不及他话里的世界新奇,我爱听她的故事,她说起话来,声音清脆,就像是最美妙的琴音一般。可故事总归是故事,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向他提起赎身的事情。我向他说,我愿将毕生积蓄都交付与他,只愿求来自由身,与他一道,双宿双飞。”
先前的一些儿轻快此时已经尽皆消散尽了,青灵的声音低弱得好似时时刻刻都要断掉一般:“可他却让我往后寻个好人家嫁了,他并非我的良人。他道,他并非这个时代的人,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受不起我的情……”青灵咬着唇,眼泪夺眶而出:“他怎能……这样欺辱人……”
洪绡轻叹道:“这着实有些欺人太甚,姑娘以诚相待,他却仍是满口胡话,好生过分。”
“他说,他要离开这座城市,到更大的天地中去,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