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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眉头紧锁,道:“今日是本官大喜之日,你等这样冒犯,于理不合罢。”
来人睥睨道:“虽是有些突兀,但事后我们会向乌州牧说明情由,望赵知府全力配合。”
口头虽是说着配合,神机门为首一人已经在堂中踱步,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堂中众人。
赵知府听得州牧的名头,一时警惕,不敢动怒。可当真服软却也心有不敢,因此恨恨地站着,脸色铁青,与那一身喜庆的红袍格格不入。
洪绡瞧得分明,心中却叹道这赵知府的姿态委实太过窝囊,可朝廷中人,受着条条框框的束缚,哪个又不是战战兢兢,警言慎行的呢?
为首之人行至新娘面前,突然间挥动长剑,寒光闪动,直指新娘面门。只听得兹拉一声,新娘的盖头裂成两半,落在地上,娇美的面容露于人前。
妻子这般被人冒犯,赵知府眉头锁得更紧了,脚下微微一动,却终究止住了抬脚的姿势。
为首之人嗤笑道:“蝰蛇,你藏得可真好。”
这一回,就连洪绡也皱眉了。
为首之人剑尖指向新娘,质问道:“五年前你偷走的那样东西,如今藏在哪里了?”
新娘红唇微抿,目光闪动,好似勾人摄魄一般,娇笑道:“这位爷您说笑了,我的夫君要什么没有,我怎么会去偷窃别人的东西呢?”
赵知府很是受用,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骄傲与爱恋。
“你的夫君怕还没那样的能耐。”为首之人冷哼道:“我懒怠和你啰唣,你若不老实交代,那便跟我们回神机门罢。”
新娘挺了挺胸膛,分毫不弱,笑道:“你们来了十……十二个人,可我们满堂上下,足有数百人,这般霸道,当我夫君好欺负么?”
赵知府听得夫人这般说,亦站直了身子,拿起官腔道:“正是,本官乃朝廷中人,你们安敢这般放肆。”
为首之人笑道:“那你是决心要阻拦了?”
赵知府给他阴狠的目光一瞧,不由心底一寒,但堂中这样多的宾客,众目睽睽之中怎敢认怂,当下硬着头皮道:“总之,你要带走葵娘,便得经过本官的允许。”
为首之人冷哼一声,好似示弱。但手中长剑一挺,竟是以雷霆之势刺向赵知府的胸口。
众人大惊之下,竟来不及阻拦。
长剑刺出,半途便遇了阻碍,再难寸进。所有人便都注意到了,原本站在角落中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窜向喜堂中央,两指牢牢夹住了长剑剑尖。
为首之人原本见赵知府身无武艺,因而招式虽然威势极大,但实际上并未动用内力。神机门的武功玄奥,招式精巧,即便不使内力,寻常习武者也难以抵御,他故而敢这般托大。不想中途给人拦阻了下来。
那女子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神机门是道修之门,何必损这阴德。”
内力运转,女子气力不如他,长剑轻巧地便从女子手中脱开。但以这为首之人的地位,出手对付一名不会武之人,已失身分,这一击不中,他是决计不能再补上一剑了。
为首之人长剑撤回,反手送回剑鞘,问道:“在下神机门第三代弟子钱算,阁下何人?”
钱算虽然倨傲,但也算照着江湖规矩,当先自报了家门。
洪绡双手拢进衣袖,指尖已经给那人的力道震得隐隐作痛,她的面上却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神情:“我叫洪绡,无门无派。”
钱算皱眉思索了一阵,倒不是不曾听说洪绡的名头,而是叫做洪绡的女子着实太多,谁知道是京府名楼里的花魁,还是淮阳小巷中的碧玉。眼前这女子,柳眉依依,杏眼粉颊,虽也甚是貌美,但眉目间的清朗却并非烟花女子所能有的。
钱算道:“姑娘既然拦下了我的剑,那我也不与此子计较。只是蝰蛇与我派积怨颇深,望姑娘分清好歹。”
洪绡轻笑道:“单喜堂之中,诸位大人所带的随从便有一百单八人,出了屋外,这府中有衙役五十二人,护院二十四人,丫鬟下仆若干。你们总共不过十三人,当真能安然脱身?”
钱算暗中一惊,不由伸手按住剑柄,不动声色地道:“怎生脱身无需姑娘担心,在下只需将蝰蛇带走便可。”
洪绡摇头道:“你们赶紧走罢,晚些就逃不掉了。”
钱算眉梢一挑,怒道:“你这般胡言乱语,也护不得蝰蛇周全了!”长剑噌然出鞘,这一回他乃是使尽了全力,剑光闪动,化作道道寒芒直刺向洪绡,劲风猎猎,剑未至,面上便已有了许些刺痛之意。
也不见洪绡如何躲闪,只是抬腿提纵,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便尽皆落在了空处。只见她步法优雅,有如闲庭信步一般应对自如。
钱算长剑霍霍,如同一道银色光幕,滴水不漏,可洪绡一味闪躲,并不与之相接。
钱算几招不中,冷哼一声,眼中露出一丝奸猾。趁着洪绡躲避的空当,伸手向新娘抓去。
洪绡没料到他这般动作,仓促间一把推开新娘,钱算的一掌擦着她的左臂穿过,虽未打实,但也使得手臂一阵火辣辣的发疼。
此时神机门的几个门人也向这一处靠拢,打算趁机抓住蝰蛇。
眼见那些江湖人看守放松,登时有几个离门近一些的宾客超门外冲去。只是刚到门口,只见几道黑光闪过,那几人面色黑青,跌倒在门槛前头,没了气息。
“蛇……有蛇!”有人惊骇地大喊。
门外几条拳头粗细的黑蛇正在逡巡,原本守在门外的护卫侍婢横七竖八地倒在外头,早已没有生息。
骚乱的喜堂登时安静下来,人们挤挤挨挨地缩在角落中,也顾不得长幼尊卑,吓得瑟瑟发抖。
洪绡扶起新娘,又后退一步,靠到墙畔,向钱算道:“我打不过你。”
钱算道:“那就休作阻拦。”
洪绡又道:“可是你们第十三个人已经消失了。”
钱算料不到她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顺口接道:“什么?”
洪绡道:“藏在屋顶的那一个。”
钱算面色大变,然而极快地按捺下来,神色凌厉,向四下喝道:“一起上,将蝰蛇带走。”
四下得令,有四人逼近上来,五柄长剑齐齐飞舞,好似编就了一道银光烁烁的大网,渐渐向洪绡逼近。
洪绡直面着钱算,将新娘护在身后。这神机门合围的五人中,虽然个个剑法精妙,堪称门派精英,可皆不如钱算。况且这一行人处处以钱算为首,倘若能伺机将其制服,将这群人逼走也并非难事了。
只是钱算功力深厚,以洪绡的武功,又哪里瞧得出什么破绽。洪绡心中一动,朗声道:“潜在屋顶的第十三人是钱大侠你的撤离之计罢,一旦抓获蝰蛇,便强行给她喂下解药。再由屋上那人倾洒毒物,将屋中人尽皆灭口。”
堂中掀起一阵骚动,钱算目光一闪,却并不搭话,手中招式仍旧有条不紊,眼见着剑光的合围已经不足一丈,钱算冲在最前头,好几回剑尖几乎指到洪绡的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
☆、缟素
钱算的剑尖招招指向洪绡,他心中盘算的自是先将洪绡杀死,便是让蝰蛇受一些伤也无不可。这女子虽然轻功强得诡异,但拳脚武艺却也只算得二三流。现下被逼到角落里,腾挪不便,又要分神保护蝰蛇,因此将她击杀并非难事。
洪绡多少也猜到了他的打算,面色亦是凝重万份。她的步法愈加凝涩,一个躲闪不开,生生受了钱算一剑。
这一件刺在左手手臂,留下了极深的伤口。鲜血一涌而出,转眼间湿透了衣袖。洪绡眼中闪过一道挣扎之意,终究扯住赤红的衣袖,一使力,兹拉一声便扯落下来。
细瘦的手臂此时也给鲜血涂染得瞧不出原本的色彩,那一道伤口露在外头,血流如注。
洪绡却并未多瞧那伤口一眼,只是将撕落的半幅衣袖团成一团,往钱算的方向掷去,正撞上那片霍霍刀光。
只听得几声轻响,碎布与鲜血飞射而出,落在喜堂各处。
几个神机门人躲闪不及,给碎布与鲜血溅上一些,正不欲理会,可身上却忽的涌出一阵痒意,凝神一看,那片血色附在肌肤上,好似生了根,正向外慢慢蔓延。
门外的几条黑蛇也嘶嘶地游走进来,围着一片碎布环绕不去。
哐当哐当几声,几个正在舞剑的神机门人手中长剑纷纷落地。只见他们咬牙站在原处,额上青筋暴起,汗大如豆,似在苦苦隐忍着。
这情形太过诡异,钱算一剑抵在洪绡喉咙,沉声问道:“你干了什么?”
洪绡默然环顾四周,遭受厄难的神机门人共有七人,除却先前冲上来的四人,站得远一些的人里仅有三人躲闪不及,给溅射的血珠碎布击中。
钱算提高声音,怒问道:“快说,你干了什么?”
洪绡眼前一阵恍惚,轻声道:“若士必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钱算皱紧了眉头,这是《战国策》中的一句,此时洪绡说出,却不知何意。他将剑尖挺进几分,光滑的喉间亦渐渐凝出一滴血珠。
这时候,一直在洪绡身后默默不语的新娘突然出声,道:“是天下缟素!以药草染出如雪白衣,一沾血,便成了以命搏命的剧毒,一丈红竟然当真将这毒制出来了!”
洪绡只道她是惊奇,虽然喉间刺痛,却也哑着嗓子道:“自你走后,一丈红将自己锁在屋里整整三个月,终于染出了这件衣裳。只是终究无法染出白色来,因而改作了青色。”
洪绡特意穿上了这件一丈红亲手染制的衣裳来拜访这场亲事,便是想要让一丈红也一道陪着葵娘出嫁。也幸得这衣裳并非白色,否则穿来参加喜事便有不妥了。
没想到却遭遇这般变故,这件衣裳也毁了。
钱算喝道:“将解药交出来!”
洪绡苦笑:“这是以命搏命的剧毒,怎会有解药。”
钱算不信,长剑又使力一分,一滴血珠便沿着洪绡的颈子滑落进衣裳里。
他还需要洪绡交出解药,因此并没有打算当真刺死她。故而长剑一松,任由洪绡低低咳嗽。
钱算道:“将解药交出来,我留你不死。”
洪绡匀了气,又咳了两声,声音沙哑着道:“我没有解药。”
钱算横剑架向她的脖子,怒道:“你再冥顽不灵,我便立时杀了你!你当真以为我神机门百年基业,会对这旁门左道的毒束手无策吗?”
洪绡笑道:“神机门有的是法子,自然无需我这将死之人胡乱支招了。”
洪绡一面说,一面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只见一片赤红之色已经逐渐自衣领之下蔓延而上。洪绡又道:“这是以命搏命的法子,他们死了,我也要死。”
钱算怒极反笑,牙咬得咯咯作响,恨声道:“好,很好,你既然没有解药,那就去死吧。”
新娘眼中露出一丝讶色,伸手攀住洪绡的肩头,道:“洪姐姐,把解药交给他们吧。你若是死了,那东西岂不是要被一丈红独吞了吗?”
洪绡不解,问道:“那件东西?”
新娘道:“不要瞒着我了,一丈红姐姐从前和我说过,要我与她同去神机门偷一样东西,得手之后我们三人行走江湖便再无敌手。可我轻功不及你,又不似她一般毒功了得,倘若事发,必然无法自保,因而我拒绝了。那时候她便对我不满,幸亏洪姐姐及时进屋,才令我逃脱一劫。后来我怕她灭口,便趁着你们聊天的当口连夜逃了。”
洪绡蹙眉道:“一丈红只对制毒使毒感兴趣,那神机门又不精此道,只有几手粗浅的驱蛇之法,怎会令一丈红动心。”
新娘道:“你这般维护于她,不也被她用这样恶毒的法子给害了吗?以命搏命?她手里的致命毒药要多少有多少,伤敌而不自损,又怎么需要以命搏命。”
洪绡的眉头越纠越紧,她已经察觉出葵娘的怪异。当初一丈红曾经说过,这样的毒药听来有趣,实用性却不强。倘若敌人先一步洞察这毒药,只需将穿着这件毒衣的人弄伤,仔细些不染到血,便能令对方受尽折磨而死。
因而一丈红单做出这一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