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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潮汐(gl)-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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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表情,我在很久以后方才明白,应该是在注视某个遥不可及的人。
    正当我恍惚地回忆母亲脸上表情的同时,柯急不可耐地问老人,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呢?
    老人重新拿起他的水烟筒,面无表情地猛吸一大口。随即,抬起眼轮番注视我和柯。
    我当然晓得。老人慢吞吞地说,却不再开口,只是埋着脸吸烟。
    可以告诉我吗?我放下裤管,蹲下身来,凝视着老人说。
    你自己不晓得什么意思?那是谁给你纹的?
    我阿妈。她早就死了。
    水烟袋的咕噜声停了半拍,又继续作响。
    我很有耐心地盯着他看。柯也在我身旁席地而坐。她不善于蹲,一会儿就会双腿麻木,所以在这里常随地一坐,仔裤早已灰扑扑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此刻若有人远远看到我们,大约是一幅多少有些奇异的画面。老人和女孩,还有驴,或坐或蹲或啃草皮,谁都不做声。
    仿佛过了许久,老人把脸从他的水烟筒上移开。
    女娃娃,你阿妈看来很苦命咧。他开口说。
    从老人的口中,我大致明白了这个纹身,或者说,“月亮咒”,究竟是怎样一个东西。
    月亮咒是苗族的一道符咒,自古以来,苗人女子若因种种外力,无法与所爱的人在一起厮守,就行此月亮咒。将其涂画或刻于无人能见的地方,经常用水清洗。因为苗人相信月亮和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但是刻在人身上,老人说,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你阿妈真够厉害的。
    月亮咒真的很灵验吗。我淡然问他。
    这个不是用来求今生的。老人回答,求的是来世。
    可是被人看见的话,就算是失灵了,对吗?柯插话说。
    老人点头,我和柯对望一眼。我想起老师那一记耳光,狠狠的绝望的。我本来以为,那是因为我在他人面前裸露了身体,还曾愤怒老师作为一个画者居然古板至此。原来我错了。老师所爆发的情绪,是因为我莽撞地破坏了母亲苦心留下的祈愿——
    若今生无法在一起,留待来世相随。
    我所背负的这么多年的困惑,终于昭然若揭。我曾因这个纹身而郁郁不合群,也曾因此赢得爱人的凝视,而今,我对此已有平常之心,却在这里得到意外的答案。
    虽然,这个答案,多少有些让我感觉沉重。
    谢过老人,我和柯顺着村前的土路,像往常一样去杜文家噌饭。我们都没再提起纹身的事。
    直到夜里,在小屋,我给柯讲了那些我不曾提起的往事。学画,画我的女孩,老师,以及母亲。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我才真切地感觉到,这一切固然已经久远,却依然以某种形式在我的生命里延续,是现在的这个我的一部分。
    彼时月光如水,我单膝跪在小屋的木板床上,一下一下给柯梳理长发。月影朦胧间,她的身影笼罩着暗蓝色的微光。我梳得很小心,每一下都从头顶到发梢,细细密密绵延不断。
    我听见柯的声音,安静得如同此刻暗蓝色的空气。
    如果我们分开了,你会为我做一个月亮咒吗?
    你相信这个?我说,那只是苗人的迷信。而且,只管来世。
    那你会这样做吗?她固执地问。
    我沉默片刻,说,我不会。
    柯没有说话。
    因为我一定会尽所有可能,重新和你在一起。我在心里无声地说,却终于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二十三、 回城

月亮潮汐  二十三、 回城  

    我们现在很少有吃早饭的习惯,因为农人们若下地干活,往往很早起床吃第一顿饭,午餐回家吃,午后由家里人送一顿“晌午”,到晚上天黑折返家里再吃晚饭。所以我和柯到当地人家里吃饭时,往往不是午饭就是晚饭。偶尔想吃早餐时,我和柯通常都是去乡人的田里取些时鲜蔬菜,生吃或者烤来吃。当地民风淳朴,吃点田里的东西无人会在意。眼下又是秋天,蚕豆玉米红薯番茄,都带着新鲜的胀鼓鼓的生命力,味道和城市里买得到的蔬果有着微妙而致命的差别。柯有时会孩子气地说,这里什么都好吃,我们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好不好?我微笑不答,因为知道此时的快乐正是因为度假毕竟只是些许时日,若长居此地,物质条件的贫瘠倒还是小事,在这种接近与世隔绝的环境里,精神的荒芜才是最根本的问题。我们都还太年轻了,并不适合作隐居山林的打算。
    到弥渡的第二十二天的早上,我和柯在某块田边烤玉米作为早餐。用粗铁丝穿着的玉米棒子在火堆里渐渐发出香味来的同时,太阳从山后升起,阳光铺满开始泛黄的秋日山野。
    注意到时,杜文走到我们的身旁。
    这么有心情,烤玉米吃啊。他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说。
    柯把一支玉米连铁丝一起向他递过去,说,很香的,来,吃一个。
    我现在饱着呢,吃不下,杜文说着,向我转过脸来,问我,想不想进城啊?
    我略微怔了一下,反问他,进城?
    去弥城。他答,我要去东门办点事情,跑一趟银行,还有政府。有公家的车过来接我,你如果想去的话可以一道过去。你们还没有去城里好好耍耍吧?
    柯立即如孩子一样雀跃,叫道,好啊,正好可以买胶卷。
    胶卷用完了?我问她。
    她冲我吐吐舌头,说,早用完了,没和你说。不然你特地去买太麻烦了。
    好啊,我对杜文说,我也想顺道带她去弥城看看。
    于是不多久之后,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辆马车上离开村子。这里的马都很瘦,一副随时可能过劳死的样子,以至于柯同情心大泛,最初死活不肯上车,我和杜文劝了很久她才上来。从这里到可以开车的公路,还有一段距离要走,好在那匹马虽然消瘦,精神还算矍铄,的的答答走了一个小时,终于来到约定的路边。一辆吉普车停在那里,司机在路边蹲着抽烟,看到我们的马车走近,站起身来冲杜文摆摆手。
    下车的时候柯跑过去抱住马脖子,把脸贴在马的长脸上,如此过了半支烟的功夫。等她上了吉普车,我问她刚才是不是和马说话。
    你真聪明。柯笑一下说,我对它说谢谢啦,还有对不起。
    我和杜文都失笑。我忍不住告诫柯说,以后别这么冒失,还好这匹马比较温顺,要是它性格不好,可是会踢你的。
    不会的。柯安静从容地回答,你看它的眼睛,那么善良。
    弥城是一个小镇,弥渡县的县政府所在地。在我的记忆里,横三竖四七条街构成的这个镇子,用半个小时就可以走完。结果,当车驶近弥城的时候,我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这个小镇已经变得和我见过的一些小型城市没有差别了。道路被拓宽,新的住宅区延伸到以前是近郊的地方,街道上有超市和网吧,路人的衣着也和城市无异。只除了一小段残余的石板铺就的西街——那儿以前每到赶集的日子就聚满卖牲口的人们,空气里充斥着讨价还价的声音和动物的气味——以及偶尔走过视野的用头顶的皮带拉着背篓的黑彝女子,这里已经几乎不存在我记忆中衰落而亲切的影像。
    杜文去办事了,和我们约好三个小时后会和。我和柯买好胶卷后,在街上闲走了一会儿之后,都感觉有些无聊。正好看到邮局门口有一个卖冰粉凉虾的摊子,我便带她过去吃。
    冰粉凉虾是我儿时最爱的小食,印象中和母亲不多的几次进城,她都会买一碗给我吃。凉虾是用米粉做的,白色月牙形,细细软软,漂浮在半透明的茶色冰粉里,混合着碎冰块和玫瑰花瓣酿造的糖,吃起来异常清甜。冰粉据说是用一种植物的种子做的,和果冻有点像,清淡得接近没有味道,只有细细品尝,才辨认得出那其中的一丝丝源自植物的凉意。
    柯果然很喜欢这种小吃,吃完一碗后,像个孩子一样笑着说,我还要。
    我说,只许再吃一碗哦,不然太凉了对肚子不好。嘱摆摊的妇人多放些玫瑰糖之后,我信步走到邮局里,去看有些什么杂志在卖。
    邮局里面不是很明亮,有人在取包裹,有人在给信封刷浆糊封口。这里依然充斥着闲散的空气,和当年我溜进来玩时感觉到的并无二致。我在陈列书报的柜台旁看了一会儿,总觉得附近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扯动我的神经。我转头看去,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可以打国内或者国际长途的电话亭。
    顺便打个电话吧,我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浮起这样一个念头来。
    于是我和邮局工作人员领了计时牌,走过去拨通电话。我打的是黛瑶家里的电话,然而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接。我接着又拨通画廊的号码。这两个号码,因为有时需要用到的缘故,我都记在了脑中。我通常不依赖通讯录,必要的事项都会硬生生记下,这大约是我始终不适合城市生活的又一例证。
    电话响了两声,有一个女声接起。你好,风华画廊。女声说。没有印象的圆润的程式化声音,与黛瑶低微亲切的嗓音不同。
    你好,请问黛瑶在吗?我问。
    抱歉,您是不是打错了?女声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我一怔,说,我应该没有打错。你这里是风华绝黛画廊吗?
    对不起,您打错了,女声依旧圆润动听,却透露出略微的焦躁。
    我们这里是风花画廊。风华绝黛已经倒闭了。她熟练地告诉我,似乎这句话她曾经重复说过许多遍。
    哦,不好意思。我说,那么请问您知不知道原来的业主的联系方式?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对方说。
    谢谢。
    不用谢。说完这句话,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声音。只余我独自一人面对急促的滴滴声。
    华新和黛瑶,究竟出了什么事?我想起黛瑶送我回家的在那个雨夜,在车里对我说,这段时间里,你能不能哪也别去,只是陪在我身边。我曾答应了她,却终于没能履约。我开始忍不住担心她和华新,而这担心并非毫无来由。
    从邮局里出来后,我在柯身旁的长凳上坐下,她啜一口冰粉凉虾,转头冲我好看地一笑。我也还之以笑容。秋日凉爽的风从街的一侧吹来,我们对面,是典型当地人长相的中年女摊主,和她身后绿色的邮局招牌。世界在这里很小。我忽然明白,若我希望日子就此悠悠度过,不僭越这个狭小安定的世界,也并非没有可能。
    然而有某种东西驱使我打破了眼下的宁静。
    我们回上海,好吗?我开口对柯说。
    她仔细地吞下一口食物,嗯了一声,脸上没有表情。
    黛瑶可能出事了,我陈述道,我刚给她家里和画廊打了电话。
    柯这才朝我转过眼睛,也许是因为背光的缘故,她的黑眼睛看上去深不可测。
    好啊。柯说。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本无归期的旅程,返回上海。
    从机场出来,上海的天空飘飞着毛毛细雨。这有点像我刚到这个城市那天的场景,不同的是,彼时是暮春,现在是秋天,第一次来时我是独自一人,而此刻柯在我身旁。
    坐在出租车里,我和柯交握着双手。她看了会儿窗外掠过的熟悉或陌生的街景,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累了?我低声问她。
    嗯。
    快到家了。我说。说这句话时,我眼前浮现出的,居然是那座山间的小屋。位于这个城市某处的我的租屋,在概念和感情上都已变得模糊不清。我苦笑了一下,而柯没有察觉。她此刻正闭着双眼,脸容有些微的倦意。
    回到家后我简单打扫了一下屋子,又打开窗户透气。近一个月没人居住的房子,漾出一股类似于被遗弃般的气味。柯和我轮流洗了澡,她套了一件我的T恤窝在沙发上,我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匆匆吻一下柯的面颊。
    我去画廊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先休息。我对柯说。
    这么赶?她轻声说,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你已经累了,好好在家休息。我说着转身离开。关门之前我转头看一眼柯,她倚在洒满蔷薇花朵的白色沙发上的身影,不知为何显得异样地纤弱。柯对我摆摆手,又说了声bye。我关上门。
    我先去了黛瑶的家。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楼下的保安告诉我,三十四楼的那处房产已经换了主人。我谢过保安,又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画廊。
    从出租车上下来,离风华绝黛还有一段距离时,我就意识到画廊发生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不仅是内在的,更体现在整个画廊的外观氛围上。风华绝黛原本的招牌并不引人注目,据华新说,为的是凸现画廊本身而不只是一个招牌,现在却有一个巨幅广告牌立于玻璃外墙的转角处。广告牌分为上下两截,白色和黑色,白色部分上是一个黑色“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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