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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官吃的两腮胭脂一般,眉稍眼角越添了许多丰韵,身子图不得,便睡在袭人身上,“好姐姐,心跳的很。”袭人笑道:“谁许你尽力灌起来。”小燕四儿也图不得,早睡了。晴雯还只管叫。宝玉道:“不用叫了,咱们且胡乱歇一歇罢。”自己便枕了那红香枕,身子一歪,便也睡着了。袭人见芳官醉的很,恐闹他唾酒,只得轻轻起来,就将芳官扶在宝玉之侧,由他睡了。自己却在对面榻上倒下。
世事难料
这日,供毕早饭,宝玉见无客至,遂欲回家看视黛玉。过了沁芳桥,只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手中都拿着菱藕瓜果之类。宝玉忙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从来不吃这些凉东西的,拿这些瓜果何用?不是要请那位姑娘奶奶么?”
雪雁笑道:“我们姑娘这两日方觉身上好些了,题笔写了好些诗词。叫我传瓜果去时,又听叫紫鹃将屋内摆着的小琴桌上的陈设搬下来,将桌子挪在外间当地,又叫将那龙文鼒放在桌上,等瓜果来时听用。若说是请人呢,不犯先忙着把个炉摆出来。”
宝玉这里不由的低头心内细想道:“但我记得每年到此日期老太太都吩咐另外整理肴馔送去与林妹妹私祭,此时已过。大约必是七月因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祭的坟,林妹妹有感于心,所以在私室自己奠祭,但我此刻走去,见他伤感,必极力劝解,若不去,又恐他过于伤感,无人劝止。莫若先到凤姐姐处一看。”想毕,遂出了园门,一径到凤姐处来。
正有许多执事婆子们回事毕,纷纷散出。凤姐儿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他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什么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不想恰好你倒来了。”
宝玉笑道:“多谢姐姐记挂。我也因今日没事,又见姐姐这两日没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愈否,所以回来看视看视。”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三日好两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那一个是安分的,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但也有向她说不得的事,总不得心静一会儿。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宝玉道:“凤姐姐不是还有平儿吗?”凤姐儿笑着不说话。两人又谈了些闲话,宝玉便走了。
进了潇湘馆院门看时,只见炉袅残烟,奠余玉醴。紫鹃正看着人往里搬桌子,收陈设呢。宝玉便知已经祭完了,走入屋内,只见黛玉面向里歪着,病体恹恹,大有不胜之态。紫鹃连忙说道:“宝二爷来了。”黛玉方慢慢的起来,含笑让坐。
宝玉道:“妹妹这两天可大好些了?”黛玉道:“好多了”宝玉搭讪着起来闲步。只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不禁伸手拿起。黛玉忙要起身来夺,已被宝玉揣在怀内,笑央道:“好妹妹,赏我看看罢。”黛玉道:“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道:“宝兄弟要看什么?”黛玉一面让宝钗坐,一面笑说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欲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
宝玉听了,方自怀内取出,凑至宝钗身旁,一同细看。只见写道:
西施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效颦莫笑东村女,头白溪边尚浣纱。
虞姬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
明妃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命薄古今同。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
绿珠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红拂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具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
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道:“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曰《五美吟》。”宝玉正要提笔写下,宝钗已先他一步写了下来。
一时有人回道:“琏二爷回来了。适才外间传说,往东府里去了好一会了,想必就回来的。”宝玉听了,连忙起身,迎至大门以内等待。恰好贾琏自外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口中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给贾琏请了安。
这几天贾母因伤心过度,至夜间便觉头闷目酸,鼻塞声重。连忙请了医生来诊脉下药,足足的忙乱了半夜一日。幸而发散的快,未曾传经,至三更天,些须发了点汗,脉静身凉,大家方放了心。至次日仍服药调理。
这日,薛蟠进门来说道:“我给妈和妹妹带了些礼物。”说着,便叫两个小厮进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这一箱都是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薛蟠笑着道:“那一箱是给妹妹带的。”亲自来开。
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因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子将这些东西连箱子送到园里去,又和母亲哥哥说了一回闲话儿,才回园里去了。这里薛姨妈将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点清楚,叫同喜送给贾母并王夫人等处不提。
且说宝钗到了自己房中,将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当,也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有单送顽意儿的。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一一打点完毕,使莺儿同着一个老婆子,跟着送往各处。
这边姐妹诸人都收了东西,赏赐来使,说见面再谢。惟有林黛玉看见他家乡之物,反自触物伤情,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那里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想到这里,不觉的又伤起心来了。
紫鹃深知黛玉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只在一旁劝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好些。虽说精神长了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儿宝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着该喜欢才是。”紫鹃正在这里劝解,只听见小丫头子在院内说:“宝二爷来了。”紫鹃忙说:“请二爷进来罢。”
只见宝玉进房来了,黛玉让坐毕,宝玉见黛玉泪痕满面,便道:“宝姐姐送咱们东西,咱们原该谢谢去。”黛玉道:“自家姊妹,这倒不必。只是到她那边,薛大哥回来了,必然告诉他些南边的古迹儿,我去听听,只当回了家乡一趟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宝玉便站着等他。黛玉只得同他出来,往宝钗那里去了。
且说宝玉同着黛玉到宝钗处来。宝玉见了宝钗,便说道:“大哥哥辛辛苦苦的带了东西来,姐姐留着使罢,又送我们。”宝钗笑道:“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物儿,大家看着新鲜些就是了。”
三个人又闲话了一回,因提起黛玉的病来。宝钗道:“颦儿若觉着身子不爽快,倒要自己勉强紥挣着出来走走逛逛,散散心,比在屋里闷坐着到底好些。”黛玉道:“姐姐说的何尝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着呢。”大家又坐了一会子,宝玉便回去了。
宝钗笑道:“颦儿今日不如就留在这里吧。”黛玉道:“薛大哥回来了,恐有不便。”“那这样,我就和你睡吧。”宝钗拉住黛玉的手笑道。黛玉小声道:“哪次你和我睡经过我同意了?”“你说什么?”宝钗问道,黛玉心虚的别过脸去。
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儿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他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
一面想,一面把那些东西翻来覆去的摆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宝钗系王夫人的亲戚,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自己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这是宝姑娘才刚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疼他。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欢喜欢。”
王夫人听了,早知道来意了,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他,说道:“你自管收了去给环哥顽罢。”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到了自己房中,将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一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
却说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回复了宝钗,将众人道谢的话并赏赐的银钱都回完了,那老婆子便出去了。莺儿走近前来一步,挨着宝钗悄悄的说道:“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我送下东西出来时,悄悄的问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不似往日欢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说说些什么。看那个光景,倒像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
宝钗听了,也自己纳闷,想不出凤姐是为什么有气,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们那里管得。你去倒茶去罢。”莺儿于是出来,自去倒茶不提。
过了几天,黛玉吃过饭后,宝玉便来找她了。“你来作甚么?”黛玉歪在榻上问道。宝玉笑嘻嘻的说道:“你可知琏二叔娶了二房?”黛玉道:“那又怎么了?”“可惜了柳湘莲竟然出家了。”宝玉叹道。
原来老太太病倒的那天,贾琏便和尤二姐对上了眼至初二日便迎娶过门了。那贾琏和贾珍吃酒时,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
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由此可见,尤三姐模样儿风流标致,放荡又泼辣,自有一种万人不及的风情体态。那尤三姐看中柳湘莲时,便一心一意的等着他,谁知柳湘莲怀疑她不干净,便准备退了亲事。
尤三姐听了,便自刎了。而那柳湘莲也出家了。却说那日,平儿送出袭人,进来回道:“兴儿来了。”凤姐道:“叫他来。”兴儿战兢兢的朝上磕头道:“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凤姐听了,一腔火都发作起来,喝命:“打嘴巴!”那兴儿真个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凤姐儿问道:“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啊。”
兴儿见说出这件事来,越发着了慌,连忙把帽子抓下来在砖地上咕咚咕咚碰的头山响,口里说道“蓉哥儿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没脸的王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
兴儿又回道:“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凤姐忙问道:“如今房子在那里?”兴儿道:“就在府后头。”凤姐儿道:“哦。”回头瞅着平儿道:“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平儿也不敢作声。
“如此,事情便败露了。”宝玉说道,黛玉放下茶杯,点头道:“我知道了。”黛玉心想着:正是春天,该建个诗社才是。
桃花诗社
这日清晨,宝玉吃过早饭后,只见湘云又打发了翠缕来说:“请二爷快出去瞧好诗。”宝玉听了,忙问:“那里的好诗?”翠缕笑道:“姑娘们都在沁芳亭上,你去了便知。”宝玉听了,忙梳洗了出来,果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篇诗看。
见他来时,都笑说:“这会子还不起来,咱们的诗社散了一年,也没有人作兴。如今正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湘云笑道:“一起诗社时是秋天,就不应发达。如今却好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况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
宝玉听着,点头说:“很好。”且忙着要诗看。众人都又说:“咱们此时就访稻香老农去,大家议定好起的。”说着,一齐起来,都往稻香村来。宝玉一壁走,一壁看那纸上写着《桃花行》一篇,曰: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风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