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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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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秀冷笑一声,又抬头看看天色——瓶娘该回来了。
  “三秀!”
  三秀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正有一队马轻快地奔来,其中一匹白马驹上乘着两个人,一个是瓶娘,另一个是陶洵美。瓶娘正向三秀挥着手。
  来得真及时。三秀想。
  另外几匹马上都是剽悍的青年男子,随身都带着棍棒兵刃。马队一来,混混们的人群就被冲散了。男子们一下马就控制了局势。
  瓶娘和洵美的马也到了三秀跟前。瓶娘也不谢一声洵美,直接就向三秀奔了来,伸手去摸三秀头上的翎毛,还有身后的靠旗,欢喜得不得了。“三秀,你真好看!我以前从来没见你穿过这个!”
  三秀摸了摸瓶娘的头,道:“干得不错。”又向洵美施礼致谢。
  洵美正含笑看着她:“穿成这样,还是像武将那样抱拳好看。”
  三秀便抱了一拳。
  洵美道:“我今天正巧在前院瓦子里听书。一见那镯子,我怕极了,还以为你有了什么意外。”
  “多谢陶小姐挂心。这些人是……”三秀指着那些带着武器的男子。
  “是朝廷特准的,我们家自家的护卫。最近外面行商也不太平,朝廷特准商人们可以雇佣护卫。我们家的护卫是大都商界数一数二的呢。保护一下你,还是绰绰有余的。”陶洵美说着,便拉起了三秀的手。
  就在这时,护卫中领队模样的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古铜色男子走来向陶洵美请示如何处置这些人。
  “统统杀掉,一个不留。”陶洵美挥手作了个砍的动作。
  三秀吓了一跳。那男子却还是把一张古铜色的脸板得十分严肃。
  “逗你的,”陶洵美笑得花枝乱颤,“你刚才那么镇静,现在却吓成这样。不会啦。那个,”她回头向那男子,“你就把这些人都送到官府吧,哥哥。”
  “哥哥?啊,原来是令兄啊,失敬。”三秀大奇,连忙行了一礼。那人也没说话,回了礼便走了。三秀仔细想想,两人眉目确实有些相像,只是肤色差别太大,一时竟认不出来。
  “他呀是我大哥,上次你在都达鲁花赤老爷那里见到的是我二哥。别看他这么健壮,从小就被我欺负。现在领着护卫们跟着商队四处奔波,不常在京里。不说这个了,”洵美笑道,“你要怎么谢我?”
  “这……任凭陶小姐喜欢,只要三秀能做到的,一定去做。”三秀没料到她竟这么问。
  “这可是你说的,”洵美诡秘一笑,“三秀,你知道‘引仙栖凤楼’么?”
  三秀有所耳闻。那大概是京中最昂贵最奢华的酒楼了。
  “我想和你在那里做三日神仙。”洵美道。
  三秀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瓶娘。她正玩着自己背后的靠旗,用手指描着上面刺绣的云龙花样,完全没听见洵美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更新给力了,有木有!




☆、第 16 章

  “然后你就这么拒绝她了?”
  瓶娘抬起小脸说着。她正坐在床沿上,嘴边还沾着没擦掉的西瓜籽儿。三秀忍俊不禁,递给她一方手帕:“快擦擦,都吃到脸上了。”
  讹诈风波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介福班又回到了往日和平的景象,一切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地进行着。这玉色西瓜,是大师兄白天从陶府得的赏。这样好的西瓜,在暮春实属难得,正好凑齐了众人杀了一起分。三秀见瓶娘吃得高兴,连自己那份也偷偷藏起来留给了她。吃着陶府的西瓜,不知不觉就聊起了陶小姐。
  瓶娘正揩着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直不肯去陶府,要是你去,带回来的肯定不止是两个大西瓜了。”
  “还想要金瓜银瓜不成?——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财迷。”
  瓶娘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过一会儿,她又道:“三秀,那‘引仙栖凤楼’是什么地方?名字真好听。”
  “我哪里知道,只是记得要在那里住一晚,少说也要百两银子。”
  “百两银子又是多少?抵几个馒头?”
  一听见这个似曾相识的提问,三秀又笑了:“馒头那可数不清。一百两银子,差不多能筹一台戏了。”
  瓶娘不禁咋舌。
  “我和她说:‘你不如直接把这做三日神仙的钱布施给我,包你以后往生西方极乐世界。’”
  瓶娘先是一笑,随后立刻抗议:“你还说我呢,你才是大财迷。”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这时候,两人都不说话了,只是凝视着对方,随后都格格笑了起来。瓶娘笑得不好意思了,遂别过脸去,拿起刚才还没吃干净的瓜皮,装模作样细细啃了起来。三秀就顺手帮她把耳边的几缕头发拢上去,随后拿起一边的戏本,坐到妆台边上,一手托腮,一手执书,静静看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瓶娘忍不住问。
  “不看什么。”
  “拿来给我看看。”瓶娘跳起来,伸手就要去夺书。三秀躲闪不及,被瓶娘抢了去。封面的签上只写了三个字——
  “美……人……这个是什么字?”瓶娘问。三秀凑过去,只见瓶娘的手指着一个“缾”字。
  “啊,这一个就是‘瓶’字。读书人就喜欢冒充学问。”三秀道。
  “这是什么戏?不曾听说过。”瓶娘道。
  “你没听说过的多了。”三秀蒙混道。瓶娘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遂翻开看下去。才一翻开,她就发现这戏和《救风尘》不同。《救风尘》上来便是第一折,这戏却多了个楔子。瓶娘粗粗看了一遍,这楔子里讲的乃一个名唤陈辟尘的道姑登场自道身世,如何入道,如何住在此观。身边一无所有,独有一尊瓶子,上面绘着美人。美则美矣,终日相对,不觉作无形无象之想。接下来是一段唱词。
  “三秀,什么叫做‘无形无象之想’?”
  “大概就是再美的人,每天看着,也就觉得和什么都没有就没什么分别了吧。”
  瓶娘点点头,忽然抬起头,盯着三秀看了一阵,又回过头来,小声道:“三秀还是三秀嘛。”
  三秀笑了:“想什么呢。你别看了。”
  瓶娘不肯,又接着看下去。
  接下来就讲道观里来了一个叫做阮生的读书人前来赶考,行至道观边。因为阮生一无所有,住不起京中的店,便打算投宿此间。那叫陈辟尘的道姑为了避嫌疑不肯让他进来,却又不忍他在外面淋雨,遂将那尊瓶送与他,让他拿去换钱。一段唱词之后,道姑也退下了。
  接下来就是第一折。
  阮生拿了瓶,才走不远,就遇见一家客店主人,留他住下,又备下肴馔招待他,对银钱却只字不提。阮生大奇。到了夜间,忽然见华光满室,从瓶中走出一女子与他相见。阮生刚要伸手去碰那女子的衣袂,那女子便盈盈退回瓶中。阮生起坐,却见东方微白,桌上已备好了朝食。阮生以为是梦,遂询问客店主人,主人却说已经有人付过银钱了。阮生大奇。等阮生退去,下面又是两段唱词……
  看到这里,瓶娘忽然又转过头问三秀:
  “不对呀,三秀。这里不该有唱词。”
  “怎么说?”
  “因为这时候,台上已经没有人了啊。”瓶娘道。
  “啊,真的呢。”三秀仔细看了一遍,确实如此,遂又道,“我也是才开始看的。怎么竟然有这样的错误……对呀,这本戏,连是旦本还是末本都没有说。”
  “什么叫旦本和末本?”瓶娘又不懂了。
  “你还记得吗,你以前看过的戏,都是只有一个人的唱词,别人都只有念白。是旦唱就是旦本,是末唱就是末本。这戏却没说是旦是末。”
  三秀说的有理,瓶娘点了点头。
  “而且,”三秀又道,“还不知这本戏该谁唱呢。方才唱过的道姑已经退下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出来了。”
  “好奇怪。”瓶娘道。忽然,她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往后翻了许多页。三秀还没明白个中所以,就看见瓶娘翻到了最后一折——
  又来了一个书生。
  这位“书生”自称姓柳,姑且叫做柳生。他也是要赶考,看见漫天飞絮,心生怜惜,要营一座絮冢,谁知却得到了一尊瓶。
  ——这瓶,不就是道姑送给阮生的瓶吗?
  那柳生拿着瓶去问周围的人。一个年长的游方僧说道:“此瓶乃镜花观中故物也,二十年前引发不小风波,不知何故埋没此间!”
  …………
  原来阮生和道姑在二十年前都因这瓶引发的风波而死了。三秀心中好奇那场风波,刚想翻回前面两折去看,却被瓶娘制止。瓶娘说:“你看下去啊。”
  …………
  那游方僧走了,柳生对那瓶说:“似乎有意,未必无情。大荒无极,渺渺冥冥。清者可以浊,浊者可以清。是耶非耶?化为此瓶。”
  从柳生接下来的念白中,三秀和瓶娘知道:那女子又出现了。接下来出现惊人的三个小字:正旦唱。
  “原来之前的唱词都是她的。”瓶娘道。
  “可是她又不在台上……啊!”三秀看着瓶娘,突然明白了。
  “她一直在的,她在那瓶里唱!”瓶娘道。
  三秀的眼前浮现了一个不可能的舞台。虚幻之舞台上回荡的唯一歌声就来自台上摆放的瓶中。这样的“旦本”永远不可能放在台上演出。即便只供案头阅读,也极少有人能参出其中的玄妙。如果不是因为有瓶娘在,这将是一个荒谬的、错漏百出的本子。不对,更准确地说……
  “——这就是为你写的本子。”三秀忽然握住了瓶娘的手。
  瓶娘大吃一惊。“这是谁写的?”瓶娘问。
  “就是程笑卿啊。”三秀道。
  不打破旦本和末本的格局,在极其简单的舞台上,凭借天才的想象,写出了这样只适合瓶娘一人的本子。既不可能复制,也不可能重现……
  瓶娘脸上的神情由惊讶而羞涩。她竟然丢下本子,默默起身,歪到了床上背过身去。好一会儿,才说:“我唱得不好。”
  “你唱得很好。”
  “可是我……”瓶娘只说了这三个字就不出声了。
  三秀知道她在害羞。不知为何,心中偏偏流露出苦涩的滋味。倍感无聊,她重新又翻开那戏本,将戏本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戏里的阮生得到那尊美人瓶后,无论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中状元,做驸马……却永远无法一亲瓶上美人的芳泽。时间久了,他渐渐开始害怕公主知道他和这尊瓶的秘密,就跑到当初投宿的镜花观,杀害道姑陈辟尘,随手埋在了柳树底下。可是等他回到公主府,却得知公主已经被杀,周围人的证言,现场的痕迹,都将凶手指向他自己。于是,阮生被斩首了,而美人瓶却因此消失无踪。二十年后柳生得到美人瓶,渐渐和瓶上的美人两情相悦。美人便从瓶上走了下来,与他做了夫妻。
  故事是好故事,只是三秀的眉心渐渐蹙了起来。之前的欣喜早已经荡然无存。
  ——细节上,太香艳了。
  这是瓶娘第一次演杂剧。倘若这一次本子轻浮了,说不定就把瓶娘毁了。
  若只是前面那些描写少女思春的唱词,这倒也常见。只是这最后一折,简直就是要让正旦和小旦两人,在台上温柔缱绻,唱些隐晦却引人遐思的艳曲。虽说辞彩华丽,但一想到这样的词会配上怎样的情景,怎样的仪态,而且让瓶娘这样的好孩子演这样的,实在是……三秀的脸上一热,将戏本又丢到了一边。
  而且,程笑卿在牢里闷着,竟然是写这样的东西……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三秀甚至有些被激怒了。
  “瓶娘。”她没好气地叫了一声她。
  瓶娘立刻坐起身:“三秀,我想好了,我……”
  “这戏,你别演了。”
  瓶娘万万没想到三秀竟然说出的是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瓶娘刚开始是震惊,过一会儿,她看见三秀难看的面色,顿时心生委屈,竟然涌出了泪水。
  “不为什么。那程笑卿没安好心。不准你演,是为你好。”三秀的声音益发严厉。
  瓶娘忽然嘀咕了一句。三秀没听清,道:“你说什么?”
  “你自私。”
  三秀也没料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强按住生气,问:“这戏不适合你,我才不准你演。你倒是说,我怎么自私了?我考虑的是你的将来……”
  “你就是自私!”瓶娘擦擦泪,抽噎着道,“你每次都说为我好,要求程大夫写本子给我。可是他真写了,你又不让我演了!你还不准我出门,每天把我锁在这屋子里,左边也是墙,右边也是墙,要不是有时候到瓦子里,连门都出不了!你还……你还……你还……”
  “我还怎么?”
  “你……为什么只有你能见程大夫!还经常见他,请他看病也是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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