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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头检查她的伤势,确认一切无碍才放了心。
“安心养伤,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三秀长出一口气,帮她把被子盖好。
“三秀……”
“嗯?”
“我……还能走路吗?”
“……你提醒我了。今天还没抓药呢。我去一趟庆春堂。”三秀说着就要重新拿起伞来。
“三秀!”
三秀停住了动作,转身看着瓶娘,笑道:“怎么就走不了了。程大夫医术高,记得吃药,耐心等上一百天。不要怕苦。”
瓶娘不言不语地看着三秀,脸色微微白了,手不知不觉抓紧了被子。
“那,我走了。”三秀拿了银两就要出门。
“……我早就猜到了。”
三秀停住了脚步。她知道,自己现在,很难向瓶娘说谎。
“好三秀,你不用瞒我了。都在你脸上写着呐。”瓶娘的脸上现出勉强的笑意,“这也没有关系啊,虽不能唱戏了,还可以靠别的方法生活……”
“够了!”
三秀打断了她。
瓶娘赶忙止住了话。
“我已经决定了,我养你一辈子。……什么都别说了。”
“不行。”瓶娘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不要拖累你。你背着我这个负担,你自己怎么办?是我的命不好。当初我发过誓的。若是违了誓,终身不能行走,可我还是……”
她还要说下去,却看见三秀的脸色更加阴郁,下意识掩住自己的嘴。
不必瓶娘提起,三秀也清楚记得瓶娘小时候立的那个毒誓。自从瓶娘受伤以来,三秀无时无刻不被这件事折磨着。
她还记得,当初瓶娘向自己说起那个“若是当众出了瓶子,终身不得行走”的毒誓时,自己还觉得不可理喻。故而后来自己逼着瓶娘演戏,让她违背誓言,隐约还觉得是在为她着想。
而现在,这个已经成真的誓言,就仿佛命运一般狠狠嘲笑着她的狂妄。
假如誓言这东西真的有报应,那,为什么发誓要是伤了瓶娘就“七窍流血,天打雷劈”的不花,还好端端地活着?
假如誓言这东西是虚幻的,那,为什么瓶娘要遭遇这么悲惨的命运呢?
三秀回头望着瓶娘。痛苦,逐渐变成了冷酷。
“你恨我逼着你演戏,是不是?”
瓶娘没有明白,三秀这句话太没头没脑了。“怎么会呢。”她低头望着衾被下面覆着的自己的两条腿,微笑道,“如果没有三秀,我肯定早就横死街头了。这些天也是,给我送饭,送水,换药,更衣……从没说过辛苦。三秀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还想向三秀学胡琴呐。虽然腿不能走了,我还可以学点乐器啊。可以陪在三秀的身边,也可以赚钱……”
“不要你赚钱。”
瓶娘被三秀冷酷的声音吓得呆住了。
“你只要在这里。我养你一辈子。”
三秀说完就拉开门,带着银钱和伞,走到了外面的潇潇秋雨里去。
城中的小酒肆里,三秀一壶一壶地喝酒。酒肆外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正如水帘洞一般。
三秀没有乔装打扮,旁边几个酒客早已认出她是介福班的林三秀。从她走进店起,那些人就不停地低声议论,无非是些捏造的她和洵美的风流韵事,越来越不堪入耳。
“……一日为妓,终身是娼……”
陌生的目光灼烧着她的脸。她只有背向这些人,尽力把自己的颓唐藏起来。然而议论声还是传进她的耳朵里,在酒意的催动下,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把那声音赶走,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烂醉如泥。
“小二。”
那小二来了。三秀抬起头,已经觉得有些晕了。
“来点烧酒。要烈的。”
“真是不好意思,本店不赊欠。”
三秀这才意识到钱不够了。她只好胡乱挥了挥手,让小二又走开。门口的雨仿佛再也下不完,街上行人寥寥。瓶娘的未来,自己的未来,都仿佛在这雨里渺茫了。
相比自己,瓶娘的未来更加黯淡。不能行走,那么唱戏的路,嫁人的路,全部都堵死了。虽然是如此,还是那样坚韧地活着。而自己却为了一时畅快,用冷酷无情的言语刺伤她。
想起古人“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话,饮下的热酒都化作了寒冰,把她封在孤岛一般的酒肆里。
生意渐消,死志渐萌。
她狠了心,把给瓶娘买药的钱,一枚枚排在了桌上。
“小二,给我拿酒来。”
她不敢去庆春堂,到了别一家药店,说要买砒霜。店主人看她两眼,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就仔细盘问她买砒霜做什么。三秀说是毒老鼠用。
“真的吗?”
三秀知道自己这样是瞒不过去的,于是掉头跑出店去,拿着一把破雨伞,也忘了撑开茫然地在雨里转着,走着。不知不觉衣服就湿了。
“这位客官,您不能进去。”
三秀一抬头。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走到了引仙栖凤楼了。酒楼的大堂里正有寥寥几个人在那儿,听见动静,都往她这里瞧。其中几个人认出了她,还现出了猎奇的眼光。三秀想逃走,但身体仿佛又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似的,要往楼里面走去。
“我……来找一样东西。”三秀道。
大概是闻到了三秀身上酒气,门子的表情有些犹豫。
“大概十天前吧……好像落在花园里了。”
“好吧。您请进。”
门子让开了路。三秀走向西侧的小门。
“不是这条路,是那儿。”门子一面向她示意,一面现出了怀疑的表情。三秀强撑着笑了笑,转向东侧的小门走出去了。
她弯着腰,撑着伞,一会儿抬头望望自己的窗子,一会儿拨拉着草丛找着她要的东西。
在一大片开败了的牡丹底下,三秀看到了那个纸包。被草叶保护得很好,即使这样的雨天,包裹的纸还干燥着。她把伞丢到了一边,向那个纸包伸出手去,小心地捡了起来,握在手里,想象着自己和瓶娘相拥着在屋中死去的场景,心中有一个沉重的东西猛地放了下来,一沉,之后是一轻。
周围没有人。她也忘了拿伞,就这么匆匆地跑了出去,一身湿漉漉的雨水逃到了大街上。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在身上了,而是在身体外面飘着,雨水算什么呢。她笑了。
“让一让,让一让。”
走到一条巷子口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喝令。
在那条巷子的另一个尽头,可以看到对面的街道。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正有一匹又一匹的马,踏着水花,从那里经过。似乎是要赶着避雨。
是蒙古人?
当一匹高大的紫色骏马从巷口快速闪过时,三秀猛地清醒了。
她看见了不花特穆尔的笑脸。
那家伙还活着,而且笑着。
三秀心中的一片死灰,陡然又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就在这时,头顶的雨变小了。
三秀一回头,看见程笑卿在面前。他手里撑着一把伞,正遮在三秀的头上。
“怎么今天没有来抓药?”他问。又伸了鼻子闻了一闻,皱起眉来,“好重的酒味!……你的伞呢?”
没等三秀回答,他已经看见了三秀手里那个可疑的小纸包。
“这是什么?”
“没什么……”三秀想把纸包往身后藏,程笑卿脸上的表情愈发怀疑,劈手就来夺。三秀死死握着不肯放手,一时急了,三秀道:“你和我大街上拉拉扯扯算什么体统!”
程笑卿无奈,只好松了手。三秀看准这个空当,将那纸包又远远丢到了大雨里。
雨,很快将它淋了个湿透。
程笑卿叹了一声。
“你还是这驴脾气……罢了,今天的药钱算我赊你的。走吧。”
瓶娘望着窗外的大雨,寂寞地等待着。雨水漫进窗子,将床褥湿了半边。
她想着三秀临走时的那场争吵,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院门口有人进来了。瓶娘撑起身子,往窗外看去。不一会儿,窗口就出现了一把伞。
程笑卿出现了,这让她有点意外,因为今天不是请程笑卿诊治的日子。
后面的人是……三秀。
瓶娘胆怯起来。
“三秀。”
三秀早就看见了瓶娘胆怯的眼神。虽然如此,瓶娘还是喊了自己的名字。她一直坚持着等自己回来,而自己却在路上盘算着杀了她。
三秀心如刀绞。
她这时候总算有点理解洵美那晚向自己坦白的懊悔心情了。
“想学胡琴吗?”三秀向屋里的瓶娘喊,“我教你!”
窗口的瓶娘呆住了半晌,随后,慢慢现出了信任的微笑。
程笑卿见三秀和瓶娘言归于好,又独自回了药店去。
大雨天,药店的生意也比平时差得多,店主人只留了程笑卿一个坐堂大夫看店。没人看病,也没人抓药,程笑卿寂寞之余,也只好自嘲这是件好事。这会儿他回到药店,雨也比之前小了点,不一会儿就有人捧着方子和砂锅来了。程笑卿拿过来一看,都是些安神的药,于是就转过身在药柜里翻找着。
“煎好了送到陶府。”那人道。
陶府?
程笑卿担心起来,手上的动作也停了,转身问道:“是陶小姐?”
那陶府的仆人连连叹气。
“唉,是老爷。病因倒在小姐身上。”
“难道是因为这外面风言风语……”
“不是。……茶盐生意,没了。朝廷不让老爷做了。”
程笑卿一听,不由得大惊。虽说陶家在浔阳还有些田产地产,在京城也有几家当铺银庄,但这茶盐生意,陶府当年就是靠它起家的,现在也是陶家生意的根本。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程笑卿还想再问,那人脸上的愁色已经表明他不想再谈。程笑卿只好由他先去了,自己默默地称起余下的几味药来。
☆、第 33 章
一层秋雨一层凉,眼看就要入冬。三秀也越来越担心瓶娘的伤情。请帖送来,三秀索性只留相熟的几家,剩下的统统拒了,只一心一意照料着瓶娘。毕竟三秀是老班主的女儿,班里人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如此一来,每日送到几案上的请帖就一天比一天薄。
瓶娘也慢慢察觉到了。一天早上,看见三秀把仅有的一张帖子也丢在了一边,瓶娘忍不住道:“这样一来,只怕三秀再也红不起来了。”
三秀只是轻轻一笑:
“人红是非多。”
说着,伸出手来,抚摸着瓶娘的脖颈。
与之同时的是陶家资产的慢慢垮塌。朝廷收去了陶府茶盐专卖的特权,等于是切断了陶家财富的血脉,这个大都商界的神话短短十天之内就枯槁了下去。三秀和其他人一起亲眼见证了陶府最后一家当铺的关门倒闭。一个萧索的黄昏,残血涂满了天幕,几个无精打采的店伙计从当铺里走出来,最后一次为店面上了板子,贴上了白纸黑字的封条,崭新的,墨字泛着光亮,等待着当铺转手后被撕下,或者更加破败衰朽的未来。
这一家当铺,虽不是三秀当掉发钗的那一家,但站在街对面的三秀还是思念起陶洵美。她不知道她还好不好,也无从知道。就是从分别的时候起,花花公子一般的洵美在大都城所有的声色场里消失了所有的声息。
在程笑卿为瓶娘诊治的时候,三秀借着送程笑卿出门,偶然说起陶府的事来。程笑卿一眼就看破了她的心思:
“还是忘不了她么?”
是该把她忘记了。但又何尝能忘。三秀只能用笑容掩饰过去。程笑卿也是苦笑。就像在说:忘不了她的,岂独你一人。
“我已经决定照顾瓶娘一辈子了。”三秀道。
“何必这么急着辩白自己呢。”
两个人不再说话。程笑卿对洵美,是真正的爱慕之意。正是因为如此,三秀知道,程笑卿恐怕对自己还有芥蒂。气氛就这样尴尬了下去,直到程笑卿再次开口:
“我倒是听说一个消息。说陶府这次变故,主要还是因为陶小姐。”
三秀一惊。“怎么会?”
“我也很奇怪。若你有机会,也一起打听打听清楚吧。”
结果三秀根本没用打听。一个下午,洵美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细细的盒子,大概三尺来长,用布牢牢裹着。三秀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洵美却很坦然,头一句话还是那句:
“你还欠我一次堂会。”
是玩笑话,三秀却笑不出来。
“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三秀就引她到自己的屋里坐下了。
两人坐下了,一时都没说话,室内的气氛有些僵硬。独有瓶娘好奇地望着来访的洵美,眼睛转过来,再转过去。
“……我想看看瓶娘的伤。”
洵美这么说着。
三秀见瓶娘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