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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下了,一时都没说话,室内的气氛有些僵硬。独有瓶娘好奇地望着来访的洵美,眼睛转过来,再转过去。
“……我想看看瓶娘的伤。”
洵美这么说着。
三秀见瓶娘点头同意了,方领着洵美走到床边,拎起衾被的一角,揭开。
瓶娘有些难为情。衾被底下只有一件白色单袍。她条件反射地想把腿蜷起来,却不能。本来纤长均匀的双腿因为疏于锻炼的关系,有一点轻微的萎缩迹象。
洵美沉默了很久。
“你有没有帮她做按摩?”洵美问。
“有。”三秀道,“请人按摩太贵,我就去学了。倒也不难。”
洵美盯着三秀的手。“你的手变黑了。”
三秀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只好相互揉搓着。“庆春堂拿的按摩油,是有点黑的。”
气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局面。
瓶娘望望三秀,又望望洵美。
“啊,我带了这个来。希望她最好用不上它……”
洵美笑了一笑,将带在身边的细长包裹挪到床边的桌上,解开结。里面是一只长长的绿锦匣。一打开就是幽香扑鼻,杏黄衬里中央嵌着一条拐杖。
金丝楠木,通体纤长却如金石牢固,整齐的木质纹理泛着金属的光泽。
洵美说希望瓶娘最好用不上它,是希望瓶娘能够痊愈。其实她们三人都清楚,倘若瓶娘将来能靠着拐杖行走,已是较幸运的结果了。
但是三秀知道自己不能收下它。她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看见洵美异于平常的朴素装束,想到眼下是陶家的紧要关头,洵美却瞒着家里带来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三秀就觉得于心有愧。
不必多言,她立刻将匣子重新合上了。
“太贵重了。——快拿回去。”
“不是白送给你的。”洵美说,“我想用它换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价值相当的东西。”
“我这里……没有那样的东西。”
三秀望望自己的室内,确实已经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
“有。”
洵美一口咬定。
“那是什么东西?”
“三秀做的嫁衣。”
那是当初三秀和洵美的哥哥定下婚约后,一针一线,做成的东西。
那布料,还是当初洵美和自己一起挑选的。
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转眼却已经物是人非。
“为什么?”
三秀想不出洵美要它的理由。
——那东西,只不过是一件悲伤的纪念物罢了。
“因为我懒得做啊。”洵美轻描淡写地说着。
瓶娘始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一旁地看着她们两个。
“你说……什么?”
“我要嫁人啦。”洵美抬起头,凝视着三秀的脸,脸上带着笑容,“祝福我吧。”
(——……嫁人,多无趣的事情。
——……要找一个理解我的人,天涯海角走个遍。)
言犹在耳。
“你这是……开玩笑吧。”
“不是。我真的要嫁人。……拿给我吧。”
三秀认真地望着洵美,洵美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三秀激动得站起来了。
“那男人,是谁?”
她也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放大了嗓音。
洵美毫不变色,倔强地仰着头,直视着她的眼睛。
“是一个能帮助我们家的人。嫁给他,茶也有了,盐也有了。”
三秀的手在颤抖。
“骗人的吧,除非你嫁给皇亲国戚……”
“嗯。”洵美点了一下头。
三秀呆掉了。
与此同时,洵美的眼睛里有泪水闪过。
(——……陶府这次变故,主要还是因为陶小姐。)
原本在一旁静静观看的瓶娘,此时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该不会是……”
她们两人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洵美背过身去,不让她们看见自己擦拭泪水。
“该死!”三秀踢了一脚桌子咒骂着。
“怎么这样……”瓶娘的眉心紧紧锁在了一起。
虽然洵美没有说,但三秀大致已经明白了。
简而言之,不花特穆尔把陶府作为了他报复的对象。
细想这一年来,程笑卿的冤案,三秀帮他伸张,陶洵美帮了忙;不花特穆尔唆使流氓围着介福班找茬,陶洵美的哥哥来解了围;洵美的哥哥被杀,瓶娘被劫,三秀还是借着洵美的力量强救出了瓶娘;连当掉的那对金钗,也是无心中当在了陶家的店铺,还是洵美帮着赎回的。
不花在这大都城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独独在介福班的事情上接连碰壁。虽然介福班对他根本不构成威胁,却惹恼了他。恼怒在一次次的交涉中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不花终于要实施报复。
他借着父亲在朝中的权力,停了陶府的茶盐官卖。
多容易。和碾死一只蚂蚁无二。
陶府却要因此垮了。
而这个时候,不花突然又以发慈悲的姿态出现在陶家人的面前,提出交易。
三秀嘲讽自己。
她觉得自己多可笑。在引仙栖凤楼的一夜,她一直只觉得是在卖身。严重一点,是在欺诈。
而现在,她才明白,那是在利用洵美,在推她下地狱。
“不要嫁给他。”三秀说。
这话说出来,三秀自己都觉得可笑。这是多么一厢情愿、不现实的要求……
“不是你想的那样。”洵美饮泣道,“是我向父母提出来的。”
洵美整理了一下刘海,又一次骄傲地昂起了头。
“他们一直不肯告诉我。但还是让我偷听到了。他们说事情出自赵王府。”
三秀猜得到,那时候,陶家的大人们一定在默默地骂介福班吧。毕竟如果没有介福班,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陶家依然做着正经生意,过着太平日子。
“我就走出去,和他们说:不花特穆尔成亲了吗?女儿愿意嫁给他,就当做个交易。他们说什么都不肯……不过最后还是闹不过我。我赢了。”
洵美脸上笑着饮泣。
“不花同意了。家里有救了。我好高兴。婚事就定在七天后。我家的茶盐官卖权也已经有了眉目,年前就能回来……”
“洵美……”瓶娘担忧地望着她。
三秀颓然坐下,什么也不想说了。
“因为很紧急,所以我要嫁衣。想要你做的那件。”
三秀木然地坐在那里。
她还是无法接受洵美要嫁人的事实。
那么活泼好动的洵美,想要和心爱的人相伴走遍天涯海角的洵美,马上就要永远禁锢在王府里,和妖魔共度一生……这简直是人间地狱。
“放心好了。我会过得好的。”洵美依旧笑着。
三秀摇着头。
“让我静一静……”她喃喃自语着。
瓶娘担忧地向三秀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三秀……”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三秀送洵美出院子。
外面又是夕阳。
洵美来时手里还是个细长的包裹,走时就变成了四方形。她抬头看了看高远的天空,爽朗一笑:
“上次分别也是这个时间,是在我家门口。现在,是在你家的门口。这也算是奇缘了。过了今天,就把我忘记吧。”
三秀没说话,怔怔地站在一边。
洵美望着三秀的眼睛,落下泪来,道:“你交给我的嫁衣,我只要穿上一天,便可以藏起来,再也不用看它,慢慢就把你给忘了。可我交给你的拐杖,你却要一直让瓶娘用着,就算你今后心中只有她一个,每天看到都会想起我。——我真是个狡猾的人。”
说毕,洵美就登上了自家的车子,头也不回,辚辚地走远了。
瓶娘的位置,看不到院门口的动静。终于等到三秀回来,她才轻轻对三秀道:“洵美真了不起。”
三秀什么也不想说,只是静静地坐到瓶娘的床边,点起炉子,准备煎药。
“三秀,”瓶娘忽然发问,“当初你赎我的那些钱……是不是……也是她出的?”
三秀周身一颤。
呛人的烟气,从炉子里冒出来。
瓶娘自言自语:“洵美真是个好人……”
“别说了!”
瓶娘噤了声。
因为浓烟的关系,三秀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睛里也熏出了泪水。
“你、你懂什么?明明什么都不懂,孩子似的……根本不懂,一点也不懂。怎么可能懂!……”
瓶娘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三秀哭成一个泪人。她虽还不是很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她知道,三秀不是在和自己争吵。等到三秀安静下来,自然会向自己道歉。她已经习惯了。
炉子上的药,渐渐发出焦糊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洵美党们别伤心。她的故事还没完呢。
☆、第 34 章
洵美出嫁的日子转眼就到了。
初冬之晨,天色未明,陶府门前的青石路上积了一层白霜。一辆车寂寂寥寥停在门口。车夫坐在台阶底下垂头打瞌睡。不一会儿门开了。陶府的仆人们将系着大红绢花的嫁妆一样样往车上搬运。等到运得差不多的时候,大红的轿子也到了。
这是个过于安静的早晨。没有吹打,没有鞭炮,没有新郎官。什么都没有。
像装殓尸体一般,洵美被仔细地打扮过了,裹在三秀缝制的大红嫁衣里面,脸颊被粉涂得惨白。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洵美的母亲一直在哭泣。最后一次把她抱在怀里,动情地抚摸着,几乎晕厥。这是真真正正的哀哭。晚年丧子之痛还未平复,又要失去最爱的小女。父亲连声叹气。长兄长嫂脸上也非常悲戚。
但洵美却没有哭。她拭干了母亲的泪水,转头对长兄深深施了一礼:
“哥哥,照顾好爹爹妈妈。”
懦弱的长兄点头答应了。母亲又号哭起来。洵美从母亲手里抽出盖头来,独自走到轿子边上。轿夫撩开了帘子,她将盖头覆在头顶,坐了进去,好像尸体自动走进了棺材。
“别哭了,快回去罢。”她说。
棺材终于扣了盖子,上了钉。
介福班里,三秀和瓶娘两人沉默地坐在屋里。桌上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帖子,三秀就把每天清早练功的事情也免了。穿衣妆饰也越来越随便,甚至整日粗服乱头也毫不在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瓶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曾试着劝过三秀两次,三秀却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瓶娘也就渐渐不再说了。
三秀教瓶娘拉胡琴。她随便拉了一过《阳关调》,把胡琴递到瓶娘手里:“你来试试。”
瓶娘面带难色:“你拉得太快了……”
三秀脸上有点不悦,拿了过来,放慢了速度,又拉了一遍。
瓶娘接了过来,磕磕巴巴拉了一遍,好几个音都错了。她害怕地看看三秀。三秀却只是望着窗外。
瓶娘就又拉了一遍。这一遍比之前好多了。她抬起眼睛望着三秀。
三秀还是望着窗外。
瓶娘紧闭着嘴唇,低头又拉了一遍。这一次都对了。
她笑着抬起头。
这次,三秀应该会夸赞自己了吧。
然而三秀还是一言未发,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
瓶娘有点失落。她索性也胡琴搁在一边,望着窗外。
屋里一片寂静。
瓶娘自言自语:“程大夫好像好几天没来了……”
话音刚落,三秀蓦地转过头来,一字一顿问瓶娘:“你说什么?”
瓶娘呆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三秀的眼神十分严厉。
“琴也不好好学,学了也不好好练。瞧你拉的,那是什么?锯桌腿似的!大家不嫌你吵,嫌你麻烦,都忍着你。你怎么还是这样?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就抓向瓶娘的手腕。
瓶娘尖叫着把手往身后藏,可还是被三秀抓住了。
啪!
瓶娘的手心红了。
手掌上的疼痛也让三秀猛然清醒过来。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瓶娘的手,怔住了。
“天哪……我……做了什么……”三秀自言自语着。
瓶娘没有说话,忍痛静静拾起胡琴,调好了弦,磕磕巴巴地拉起《阳关调》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对不起,我……我又打了你……”三秀低着头道歉。
“不是三秀的错。”
“是我。我又打你了。我是个坏姐姐……原谅我,好瓶娘,别生我的气。我……刚刚你说了什么?”
瓶娘勉强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忘了吧。”
“是说……啊,药吃完了,对不对?”三秀站起来,“程笑卿好几天不在庆春堂了。……我去后院找他。你在这里,好好练琴,不要发呆。回来我检查。”
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