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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还是她占了好些便宜,怎么倒是我欢喜得不行?
笑着摇摇头。
只吃了几粒药丸,身子骨也有了好些气力,府内下人皆道,宫中刘御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安三娘子这般重病亦能诊治。
安三娘子非但痊愈,甚或精神更甚以往。
锦绣江南,水光接天。
我同娃娃去的时候,正好遇着一场雨。长安没有这般温柔连绵的小雨,怪有些美人柔情的味道,我一路上看着什么都新鲜,买下一把只角落描着一枝素梅的油纸伞,又替娃娃选了边沿描着一圈水墨芙蕖的软绸伞。
小摊主嘴巴很甜,拈着软软的调子道:“听着口音可是外乡人?二位好眼光,这两把伞皆是精品,本地没有梅花,这样的花样最是新奇,水墨芙蕖可也风雅。”
又问我们:“二位哪里人士?”
我诚实答道:“帝都底下讨生活的。”
小摊主听了面色有些惋惜,送了我一个描画的小团扇,道:“长安活着也不容易。”
我笑嘻嘻的接过去,连连道谢。
娃娃愣了会儿,大抵在思索什么,半天说道:“绸子的伞遮雨么?”
小摊主哑了会,如实道:“不遮。”
娃娃听后点点头,将那伞收在身边,慢慢掏出银两来。
“遮阳?”
“遮。”
“油纸伞呢?”
“遮阳不如绸子。”
“甚好。”她抿嘴笑了笑,我愣在一旁看着,只觉犹如乌云之间破开一道熹微。
犹未回神,手被她握在掌心,分我一半油纸伞遮雨,凑得与我极近。
“省下钱盘个屋子踏实住下来,这伞我同撑一把就是了。”
掌心温度还是凉凉的,我握紧一些。这五石如那御医所说,前一个月身子犹如常人一般,只下个月,药性变毒,一寸一寸蚀骨噬腑。
我眼□轻如燕,好得不能再好。
于是笑眯眯将头靠在她肩上,道:“这江南连男子说话都是这样温柔……”
“你喜欢?”
“嗯”
便听娃娃咳嗽一声,遂答我一声:“吾谁与归——”
那调子还带着长安口音,却是绵软的不行,我未曾想到离了家中,她如此放的开。
也笑着回:“自是与奴家双双把家回——”
路人隔着一层雨帘讶然看着我们,如同被踩到了鞋面。
我懒得去看,忽而起了玩心,只幽怨地将眼风扫过去,低声道:“那位大哥,奴家……”
那路人夺路而去,连头都不敢再回。目送他远去,才笑着抬头看娃娃,她那双眼眸之中情愫隔着细雨薄雾都显露骨,我于是羞怯地低下头,松开握着她的手,只拿小尾指勾住她衣袖:“不要这样看着我。”
江南四处环水,我实在见识浅薄,极少坐船。
眼下见了就只觉得定要坐上一坐,想着将死之前,往前未曾做过的人都要尝试一番。便拉着娃娃往船家那走,她畏水,我便没羞没臊的拿伞一遮,亲她一口。
梨花带雨拖着哭腔道:“白白占了奴家的便宜,还不肯坐船,青天大老爷看在奴家受此等冤屈的份上还不速速来劝这个无赖和奴家坐船去……”
娃娃扶好伞,径自往前走,老远悠悠传来一句:“青天大老爷知道整日求他的是你这样的人,才是正经的冤死了。”
一叶小舟微微晃悠,我立于船头兴奋张望,细细瞧看着四周的临水而建的亭台楼阁,景色清幽,只觉得整个人已是入了一幅清淡水墨画。虽是下着细雨,却犹有几个清丽的小姑娘水边嬉水,也有几个愣头小子为讨佳人欢喜,一猛子扎下去凫水。
我看得新鲜,不知不觉带景入长安——
灞桥之上离人泣不成声,高歌哀曲,悲词伤调。
灞桥之下,几个长安千金在嬉水,爵爷家的几个愣头青一个猛子扎入寒气迫人的灞水。
国之将乱。
我禁不住嘶了口凉气。
一侧被水吓得脸色惨白的娃娃撑着伞小心走到我身边,生怕下一刻船便要沉了。
“冷吧?还不肯打伞,打小就不肯听我的话。”
我于是道:“真还有些冷,不如咱们就地干柴烈火取取暖吧。”
身侧人音调一沉:“罚你回去为我作诗一首,以示惩戒。”
只认识几个小字的白丁眼角有泪,我淡定的擦去泪花,悲愤地看四周景观。
景色实在悲壮得很,悲壮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恩爱幸糊是社么?就是回家作一首赞贤妻。
☆、三十三
盘下的小院犹不及安家半个后苑大,好的是先屋主喜好植株花草。
江南温润养人,也养花草,我看着那些个娇嫩贵气的小花小草柔软搭在墙边,弱柳迎风样,心说搁在长安哪儿活得下去。
没成想这小小的屋子,收拾起来却是大大的费力,彼时有些后悔遣散了阿爹吩咐跟随的几个丫鬟。垂下头细细将窗棂上的浮灰一口吹开,激得鼻尖一痒,一个喷嚏一个咳嗽接踵而至。我这些日子格外忌讳咳嗽,白着脸看着四周没了人,小心将兜里的小药丸掏出来咽下去,才安下心来。
一壁又慢腾腾寻了个小抹布,拿水浸湿了去擦窗棂,眼看着纤尘不落,方停下手。
又将早前在街市上的护花铃铛取出来,仔仔细细地给几株勉强受得住力的植株系上去。随手扒拉两下,叮咚清脆的煞是好听。
于是搬出来小马扎,泡好一壶茶,专心致志坐在花前拨拉铃铛。手下力度忽缓忽急,乐声随之高低起伏,我乐在其中,感到十分知足。
娃娃还是未回来。
十几年来相知相守,知她如我,倒不是太担心。抬头望天,夜观星象,月明星朗,拈指一算,发觉现时很是适宜做一些凝神静气之事。
收了小马扎,提了紫砂壶,晃晃悠悠回屋小憩。
是被一阵细碎响动吵醒的,懒懒伸腰打一个呵欠,便张大了口愣在那。
满屋皆是一股子奇异的甜香,娃娃正捧着小香炉满屋走来走去,屋中烟雾缭绕,白雾轻腾,很有些仙境飘渺的意味。
“这……”
她见我醒了便侧眼向我这看,笑吟吟道:“我见你近些日子有些嗜睡,你病方好多休息是好事,想着点些宁气的香料,这个甜甜的,我闻着喜欢得很,你觉着呢?”
嗜睡,嗜睡……只是心下一沉,这该是第几日了?
许久回了神,皱着鼻子嗅了嗅,看她脸色一黑,才慢慢笑出来:“极是好闻,你快过来,让我闻闻我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好闻。”
她便眼风含嗔扫我脸上,语气有些不善:“诗写完了?”
我点一点头。
她探过一只手,掌心平摊开来:“拿来。”
我从床上坐起身来,仔仔细细穿好鞋子,披了一件外套,生怕再着凉。
她站在那似笑非笑看我将自己照顾的细致周到。
慢腾腾走到书桌边取开砚台,将那底下压得平整的纸张捋平了,双手给她放在掌心,态度恭敬,举止得当,我在心里给自己评了一个妙。
白字黑字,我十足认真地写了很久——
“我妻风流一等人,偏爱与我情尽欢。皎月何及明眸色,柔波流转撩人眼。
玉琢美人朱颜色,水化肌骨纤腰束。既得长夜明月光,何妨与我花并蒂。”
眉眼弯弯笑眼看着她拿着那张纸,只看她面色一沉,忽而又笑,继而敛容。看了半天,将纸张原原本本地递还给我,我伸手接下。垂眼犹豫了会,问:“如何?”
“重写!”
欲哭还无泪,我苦皱着一张脸扯着她袖子,拉得她手臂着我一晃一晃:“不成不成,不能再写了,再下去了我非得死了不成。”
她将眼角微垂的桃花眼一挑,抿了嘴,还是那样的不爱说话。
我扯得愈发欢快。
她便道:“荤诗写得极妙。”
我嘿嘿一笑。
她继续问:“可还想着试一试,何为花并蒂?”
我急切地点一点头,松开抓着她衣袖的手,欲为美人解华裳。她退回一步躲我动作,侧一侧头打量一圈我脸色,抬手慢慢要解自己的衣带。
欲遮还露,春光乍泄。
便听她道:“可是好巧,我月事来了。”
才起的一团火给一盆凉水浇熄了,垂头丧气要撕了那诗,却被她将之抢过去。
她折好放进怀里:“睡了那么久,还不饿?锅里煨着汤,再不取便熬干了,碗里盛了饭菜,已经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我妻贤惠淑良,堪为大家典范,不愧是玉琢美人朱颜色,水化肌骨纤腰束。”
“莫再撩我火。”她推开房门先走出去,悠悠说了如此一句。
我也只能跟在后头傻笑。
矮矮案几之上置着几道小菜,两碗热气腾腾的汤羹。菜色简单,她一直是安府养尊处优的小姐,彼时看她洗手作羹汤,心里头窜上一股子说不来的感觉,似喜似悲,只想着若能如此一生有该多好。
她将竹箸递过来,为我加了块肉,我心怀感激地吃下去,嗯……味道竟也不错。
她问:“好吃么?”我点点头。
又问:“熟了么?”我点点头。
她也随我点点头,笑着将那碟肉放在自己面前:“拿给我吃吧。”
见我咬唇泫然欲泣之势,忽而一笑:“日后多的是时间做给你,等我满意,再给你吃。”
听见那一句日后,干干一笑,拨拉些青菜放进碗中,就着饭吃。
总觉得不是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懒得写细节了= …
☆、三十四
抬笔于小册添上一笔,算算时日,已过了十六日。再敛袖将笔搁下,掐着时辰往王婆那赶。
王婆是我三日前遇着的。
总觉得那床被褥不大软实,夜里睡不踏实,早早起来想着再买一床,繁华热闹市集之上,独她一个人静静偏安一隅,夹在一群商贩之间颇有一份与世无争。我看得好奇,躲过人潮饶至她身前,细细端看那老人一番。衣裳干净,银鬓挽得一丝不苟,齐整得瞧不出一根翘起的头发丝,斜插缠藤花式的木簪。我下意识摸了摸自个儿松散的发髻,将一缕碎发别过耳际,装做毫不刻意地与那老人搭话:“老人家,晒太阳?”
她抬头眄视我一眼,虽是年迈,肤色却仍很白净。
“眼下天边才显一线青,晒的什么太阳?”
我见搭话成功,又侧着头天真道:“老人家,是方才晒完了月亮么?”
她蹙眉复笑,唇角忽而浮上弧度,再不是方才那样肃穆的神色,我看着稍一缓心。便看她抬手取开身前雕花枣木盒的盖,盒中摆着几碗晶莹剔透的汤羹,粗看不知是什么,只是粘稠透明,浮着几点碎枣泥,依稀透着丝丝寒气,似是很可口。
她道:“银耳羹”,又补一句“我姓王。”
我点点头要了一碗。抬手小心地端了一碗在手中,拈了青瓷小匙,舀起来点小抿一口。入口清凉,于舌尖漫开清甜滋味。吃罢了抹一抹唇,又要了一碗,思忖着给娃娃带回去一碗。岂料那老人见着我吃完了,抬手收了碗勺便要走了。
走前还不忘与我解释:“太阳出来了,老婆子皮松,经不住晒。”
我口中还是那凉凉的甜味,急急问道:“王婆明日可也是拂晓不见日头时来这?”
“这也未必,可我倒是与小姑娘你很投眼缘,你跟着我来,我再送你一碗如何?”
我忙不迭应下了。
娃娃从前身子骨便颇瘦弱,如今从那薛府出来更是弱柳扶风,活脱脱一个削干净皮的甘蔗,我看在眼中心疼得紧。既知别离之期并不太远,我一门心思的想要将娃娃养成一个水灵的大白馒头。既是要做大白馒头的人,便不能日日吃那些个粗茶淡饭,需得早起吃个欢快,午间食欲不减,晚间吃一碗想俩碗吃两碗想锅里才成。
王婆厨艺极佳,又似乎很喜欢我,我这几日天天上她家中与她叙几句体己话,顺道学上几道江浙小菜。江浙菜肴不比我们长安,滋味偏淡偏甜,又喜欢做的精巧美观,我只觉得是新奇。每至暮色四合,眼见得微红残霞薄光照着王婆,院中花草各异其态纷呈,只觉安然踏实。
我一日学得不多,只三样,学会了便回家与娃娃做菜吃。她也实在乖巧,给了鱼慢慢地挑刺,给了青菜偷偷放回去。我一边督促她将饭菜多吃一点,一面想着身着白衣的她,如一个馒头一般的松软圆润,该是多好的一桩美事。
我一边阖眼想象,一边抬手圈住她腰际,伏在她怀里蹭一蹭。心说我走的时候若是你还不是馒头那样的圆润,我又如何安心的走?
她似乎在笑,我并未抬头去看,却是知道她在笑,她一颦一笑我早熟稔不过,绝不会有错。一双纤长的手抚上我脸颊挠了挠,力道轻得仿若鹅毛一蹭,有些发痒。
我见她搁了箸,劝道:“多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