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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晏一口茶终于喷出来,我手里剥好的栗子脱手骨碌碌的滚下去,不知到哪里去了。
花晏大抵有点笑得喘不过气:“小、小糊涂蛋?哎呦嘿,哈哈哈哈,爷爷说的当真好,我一直琢磨叫她什么好,却没想出小糊涂蛋这般动听的名字来!”
花晏生得好,彼时笑作一团的模样,也和开了花似的。我黑了脸色,只觉得往日以为自己情深如许,原来是误会一场,还得了小糊涂蛋的雅名。也是因祸得福,我从前迟迟不肯迈出的一步,因为当时以为时日无久,也迈了。还以为自己时日不久,对娃娃将一切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想到此处,颇是欣慰。
花爷爷道:“那御医城府还不浅。”
我虽不解其故,但也知道宫里人的心机怎么会浅,只是试探问了问:“他说他医者父母心……”
花爷爷更怒了:“狗屁的医者父母心,你将他制的药拿来给我瞧瞧,若我所料不错,他的药该不是五石,所谓五石,你大姐重病能熬过冬天,说明这一味药并没有什么折损寿命的能耐,再能耐了也不过是耗损精气!”
我登时傻在了那里,只觉得世上竟有如此老人家,有着如此……如此不拘一格的通透玲珑心。颤着手从袖兜里掏出那一把药丸儿,战战兢兢递过去,唯恐他再骂出什么话来。
他将那药丸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又置在鼻前嗅了嗅,再一把捻开,细细瞧了瞧里头,折腾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又道:“混账玩意儿,竟然使这种阴招,对付一个和我乖孙孙儿一般年纪的小黄毛丫头。”
这一句小黄毛丫头我能受得住,独独他称呼花晏的这一句乖孙孙极为精妙。
我抬头斜睨了眼花晏,不落下风地淡淡道:“哦?乖孙孙儿?好乖好乖。”
花晏被哽住,我登时觉得面上有光,我这还是头一遭噎住花晏。
又疑惑道:“阴招?”
花爷爷又拈了胡须:“他在五石里添了两味性冲的药,能在短短几月之中害死人,且只露出暴毙而死之状,”又问我:“你吃了多少?”
我掰着手数了数,诚实道:“一天两粒,有时候腹痛时就多吃一粒。”
花爷爷看我一眼:“小糊涂蛋!你腹痛乃至痛意延至全身,也是因为这两味药相冲带起来的,你吃得越多,便痛得越厉害。我瞧那混帐的确城府深,且手段毒辣,因你威胁他,怕日后东窗事发,竟想着要灭口,亏他敢说那么一句医者父母心,当真不怕一道闪雷劈开了他天灵盖?”
我听着暗自心惊,不由得问:“我那岂不是命不久矣?”
花爷爷摇了摇头,将药丸分成三堆,指着问我:“最多损了三四年,是了,他是不是给了你三瓶药,让你按着顺序来吃?”
我点点头。
他又道:“第一堆毒性浅得无毒,也不是五石,是医你病的药。”我想起初来江南生龙活虎的那几日,不由得攥紧了手。
“第二堆已用了那两味药性相冲的损方,用得量浅,第三堆,万幸的是你还未曾吃到,若是连着吃上个三日,任你是谁,准保一死。”
我一时愣着,只是抬着眼望了望花晏:“谢你救我一命……”
花晏一侧头,眉梢一挑,仍是风流万千:“小糊涂蛋,你该谢我爷爷。”
又顿了顿,问我:“娃娃归谁?”
我当仁不让:“自然归我!”
花晏哼了一哼,皱着眉头对她爷爷道:“这个人咱不救了,你若救了,你乖孙孙的下半生好日子就没了。”
花爷爷睨了一眼花晏:“你亲自带来的,这会儿想起劝我见死不救了?”
花爷爷原本住在花府,花晏他爹还是地方父母官,可是有日三王爷南下游览江南美景时,突发疾病,花晏他爹急的抬着王爷便来找花爷爷,可当时花爷爷正诊治着一位病患,一时只说着再等等,一拖竟是半天。后来那王爷只是中了暑热,慢慢自己醒了过来,虽另请了医者来。但听说花老头子竟然不给他瞧病,一怒之下递了奏折弹劾花大人几句,皇帝自然知道其中原委。但自己的亲弟弟病了竟不给瞧病,也觉得恼怒,扣了花大人一年俸禄。
本来立功的好机会,竟让花府那一年过得格外凄凉。
花大人一怒之下将花爷爷送出了花府,另置了宅院,说是让他爹安心救人,父子不必再见。
我想着这个事,琢磨着花爷爷定不会见死不救,挑了笑眼看着花晏:“你瞧?”
最终得花爷爷一番诊治,只是两天便好得利索了,又给我带了许多药。
当夜还是画梅斋,心境已是不同,荷香阵阵很招人欢喜。
我端着酒杯,对花晏道:“娃娃我借给你半年,只半年,你若不能让她喜欢上你,半年后告诉她真相,让她回家。”
花晏闻言一怔,纤指微抬,在桌上叩了几叩。
“你倒大方,瞧不见我如何风流?”
我也镇定,抿了抿酒:“我同娃娃十几近二十年的情谊,你瞧不见?”
我叹了口气:“来江南前我布置了一点事,如今必得回长安了结了才能安生,想来闹得动静一点都不会小,她在我也不方便,也当我做个报答,让你和她待个半年。”
说着,将一个小笺递给花晏:“连带着告之真相,把这个给她。”
长安半年,我并未等到娃娃,我也曾揣度大抵花晏不守信,还未说甚么,却连自己都不信。那之后的两个月,我心灰意懒。是啊,花晏厨艺那么好,又生的谪仙一般,若是不告诉娃娃真相,娃娃只当我始乱终弃我又能如何?
却无意发现这薛家在我家府门置了不少人,想来也是等着要接娃娃。心道,薛二这厮,尚还病着,又病怏怏得没几天了,还惦念不忘娃娃?却还是个隐患,窝在屋中整整两个月不出,似我这般脑子不大好使的人,心里终于成了个计划,想着自己只再等两月,整顿清了安府诸事,我便使一招金蝉脱壳抽身而出。若是娃娃能回来,我便使一招狸猫换太子。
金蝉脱壳很简单,就是扮成水晶糕溜出去,因而水晶糕在府中留得最久,待我走了,他们最后空对着水晶糕,我再求四姨娘将人要回来。薛家的人自然会去江南找,这倒不急,我只需寄个书信。我给水晶糕的包袱里一份胭脂首饰是她的,还有一份,是我要她帮我埋到林道泉水尽头旁的行囊。我不去埋,薛家的人也不会生疑。
狸猫换太子……也很简单。
幸运的事就是我最后使的是狸猫换太子。
当夜看见娃娃的时候,仍是出乎了意料,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
又想着要试试她。
于是问她:“我要给薛家一个交代,他们日后才再不会找几位姨娘的事端,我们自然不能一走了之。所以,你愿不愿和我一起死?”
她点了头,我一瞬此生圆满。
又瞒着她,佯作赴死,为她画上了妆容。
“总要漂漂亮亮的走才是。”
总要漂漂亮亮地走出安府才是。
我从未瞧见过如那一夜的娃娃一般漂亮的人,花晏也及不上,纪如吟也及不上。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我真想和你白发齐眉……”
她便道:“那今日只当你我来拜堂,双亲亡故,便拿这安府以作见证。”
万千相思之情只断于今日,自此之后便是永世相守。这一生情路坎坎坷坷,有太多误会,有冷语非议,有情敌丛生,然后最幸运的事情,是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放开手。
终于能够相携到白头。
我的狸猫换太子计谋不甚美妙,二哥将二姨娘与傅管家草草葬了,我拉着小七水晶糕假借祭拜之名,将他们二人焦炭一般的尸首藏在绸缎布匹里带了回来。
好在人成了焦炭不会腐烂,也不发臭。
我坦然自若的将他们收在衣柜里,想着若是娃娃回来,就随时能用。也倒不怕他们冤魂索命,我思量着我娘和阿爹能拦得住他们,若是有大哥的亡魂帮着二姨娘,还有安苏和白卿尘在。
如今果真能随时用了。
滚滚火海之中,将一直置着的水盆里的湿衣裳披着,将他们二人的尸首搬来,紧紧拢在一起。我思量薛家的人见我屋中起火,定会去求救兵,到时他们来了,这一对焦尸也烤的正正好。
又如何逃出去?
得幸于安府离那灞桥很近,灞桥又距离林道不远。
我曾在很多年前的及笄礼上,求阿爹给我引来一汪活泉进来,彼时便用得上了。顺着那泉水一路游下去,也不必从安府正门走,也不必走同样守着人的后门。
顺着活泉游下去,便是林道,我让水晶糕在那埋了四姨娘给我的银两。
诚然我让娃娃走出安府的时候并没有漂漂亮亮地走。摸黑在水里,几次跌跌撞撞,几次险些匀不过气起来,到底是游了出来。换上埋着的包袱里的素衣,匆匆整理一番,便轻松走出了安府。
听长安的人说,昨夜,夜黑云遮月,漫天黯淡无星,忽而安府方向火光冲天,烧的火热,如天边的红霞一样照得恍如白昼,不知怎么是薛老爷家先带人赶到,以水救火,却怎么也扑不灭。
我暗暗扯了唇,为了周全计策,保证两种可能任意一种发生,我在我屋四周早置了火油,火油生起的火怎么会有水能浇灭?这便保证他们发现焦尸时不会生疑。又听人说,是安府二娘子和三娘子受不了安府就此衰败,约好了一起上路,姊妹之间彼此照应。
我听着含了笑,挽住娃娃的胳膊,一起走出了看热闹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安府外围。
从此之后,安府二娘子三娘子都死于那一场火,这世上只有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世上之大,总有一处栖身。
这世上之大,总有地方让我们白发齐眉。
马车笃笃的响,我睡意朦胧,娃娃突然扯了扯我的衣角。
“嗯?”
“你当初离开江南,为何什么都不拿?”
我揉了揉睡眼:“拿了啊。”
“什么?”
“我记日子的小册子。”
“你都不拿我的东西来聊以相思?”
我仍是发困:“拿了。”
她凑过身眼里带光:“嗯?”
“那你绣着桃花朵朵开的肚兜啊——”
“安息!”
花晏此人的确守信,半年后就说了,娃娃却说她得知了真相并不想没有回来找我。
说是要我尝尝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两月后花晏想起我给她一张小笺,她看了,便急急赶了回来。
上面写了一行小诗,我未曾写什么胡不归,也未说什么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只是写了她给我念的第一首诗的最后一句——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结束啦~撒花~以后会陆续更新娃娃、白卿尘、王婆的番外。
☆、后记
磨蹭了将近一年多终于把这部心血来潮开坑的小说填完了。
很想说的废话很多,先碎碎念几句吧。
本文是我在看完《穆赫兰道》之后突然兴起想写的,说实在影片的技巧之云我真心是没法参透。独独看到两位女主那种萌到出血的求而不得又极尽缠绵,于是这一篇情节矫情的惊天动地语句散乱不知所谓同样文笔渣的文章就诞生了,诚然少有人看,也凭借着唱独角戏的毅力写完了它。
在此感谢所有能看完这篇文章的所有亲们,尤其感谢狼崽GN。
关于主角,一开始我是打算全部写死的,纪如吟为亲所困郁郁而终,花晏被苏绿乱刀砍死,娃娃和安息毅然决然的殉情火海,咳咳,最后当然没有死。
越写下去我就从后妈越来越向着亲妈发展下去,写下去脑子里基本想着安息什么时候能强了娃娃,什么时候能把娃娃养胖啊,为啥不把小七拿去当儿子啊之云的问题了。
如此就顺理成章的HE了。
对于安息来说,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一个绿粽子和白馒头。
粽子固然美味香糯,吃多了终究会腻,馒头虽平淡无味,却是永远不会吃腻的主食。
当然所有角色里我最欣赏的就是纪如吟,喜欢的时候便尽力争取,死心眼如安息尚有心神动摇的一夜,得不到也不纠缠,潇洒离去绝不拖泥带水,这样好的姑娘,有理由找到真正好的归宿。
娃娃的感情过于沉默,囿于环境与亲人从来将自己的感情秘而不宣,过分的隐忍不但憋屈了自个儿,更容易让别人徒生误会,幸好这孩子最后被安息带坏,终于会说几句俏皮话,会大大方方的说出:“你看得清大局是非,我却只能看见你。”这样穷摇的话来。
安息这孩子,其实喜欢一个人喜欢的很自私,很多时候又以为自己某种自卑感而导致的十分主观,很多事情都喜欢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