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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戏-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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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抓着手里的小人像,定定地凝视着它、心里却又觉得不知所措。似乎有些什么早已悄悄地接近她,那种感觉深入骨髓,让她羞于应对。

  脚步声停在门外,她抬首之时,恰好与亲姐匠聆两目相对;对方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姐妹之间那种亲昵关怀的笑意。

  “好妹妹,”匠聆笑着说道:“姐姐能进来吗?”

  有那么一瞬间、匠心竟然觉得受宠若惊,她总觉得自己与姐姐已经好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她又转念一想,只道那许大夫满口胡言,她唯一的亲人,她挚爱的姐姐,又岂会如仇敌一般的谋害她?

  “姐姐这话说得不对,姐妹之间本无你我,这偌大的房子摆在这儿,我还怕姐姐不来呢。”

  匠心将木雕藏在背后,又收拾了各种刻刀,才腼腆地朝匠聆笑了笑;匠聆手上托着药碗,托盘上还贴心地放了一小包的蜜饯果腩,她小心翼翼地托盘放在桌上,说道:“妹妹今日回来时,那脸色可真吓人;方才大夫写了方子,药材又是现成的,然而这好不容易熬好的汤药,妹妹还不管不顾,你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真真叫姐姐担心哪。”

  匠心对那许大夫的断症实在不敢恭维,然而亲姐已经将汤药盛到面前,她也不好推却,伸手出去,捧起药碗——

  瓷碗触/手之间,稍嫌冰凉,不似刚熬好汤药的温度。她以唇辨揩过表层的药汁,却又觉得这样就口的温热再合适不过了。

  ……一杯水上层温热,下层寒凉……蛊毒药物之在低温湿润之所生存——

  她捧着瓷碗的手不觉有些颤抖,垂下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倒映在药面的自己,那个面目憔悴的自己,那个随药汁起伏破碎的自己,那个扭曲不堪的自己。

  “妹妹怎地不喝下去?”

  匠心猛地抬起头来,她看着姐姐温柔眉眼,已然弯成一道笑眯眯的弧,仿佛正期待着那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心里就像被人忽然狠狠捏在手中,被挤压得生痛、整颗心脏就如同再也承受不住这样外来的蛮力一般,即将爆裂。

  匠心被骇得双手发抖,手中捧着的瓷碗直落而下,散了一地的污秽,一地的瓷片——就像是将罪恶捧在手里,还自犹豫着要不要随心所欲时,那些罪恶却突地撒满一地,既找不到拾起的理由,也没有余地再去装载这些罪恶。

  匠聆静静看着一地的瓷碎,只轻轻地吐出一句:“待会儿我让婢女再送药过来,你慢慢喝。”

  地板上浅浅的水洼折射出匠聆的侧脸,这些水影之中有千百张亲姐姐的脸;但,匠心竟茫然地发现,地上的千百张或讨好或亲昵的容颜,却没有一个是她真正认识的。

  匠心(八)

  春闺之中的女子宛如擅于点缀装饰的巧匠,她们在苍白的容颜上涂抹铅粉,恰如铺展纯洁的白纸;她们又在铅粉上以狼毫细细描摹,泼墨出青黛远山;而后,朱砂点绛唇,胭脂现朝霞,步摇生旖旎,窈窕戏春花。

  这些女子最值得骄傲的作品就是在镜子前,将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样一个陌生而虚假的人却偏偏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幻象;对这件作品最好的赞美,当然就是情人间惊艳的目光——她们浑然不觉,其实情人怀里抱着另外一个人,尽管他们肌肤相亲、游鱼接鳞,然而却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到达对方心底,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竟要通过第三个媒介,这个媒介不过是一张虚伪的妆容。

  女子对于捣弄出另外一个自己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正因为这种奇异的天赋,她们更加渴望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她们用药石反复地磨拭这面镜子,她们不能容忍这面镜子隐藏自己容貌上的任何一道瑕疵,正因为她们看得愈清楚,就愈是嫌恶自己——在这种近乎病态的循环之下,春花秋月不过眨眼,美人迟暮,日已西沉。这面自己曾无比爱惜的镜子,尽管不会对你说谎,却是也永不曾对你慈祥。

  陆匠聆也有一面这样的镜子,也比任何人都珍惜这面镜子。

  四鸟凤仪衔花枝,双瓣双生翩影驰;素颜若得檀郎顾,同生同死永相依。

  匠聆往往会将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无论她站在房间的哪一处角落里,她都可以看清这面镜子的轮廓。

  铜镜镜缘的形状是八瓣的菱花形,菱花弧线娇美,或许它曾被许多美人疼惜的捧在手上,每一瓣菱花的边沿都显得非常光滑;八瓣菱花上妆点四蝶四云纹,镜钮之外、圈带之内又饰以四鸟四花枝,翔鸟或振翅欲飞,或敛羽而立,花枝则是双叶双花——正应了倦鸟恋花枝,成双喜相依。

  匠聆其实并不钟爱家中工匠的技艺,她觉得那雕凿镶嵌之工折辱了她的身价,她生来就不该劳碌于木工技艺之中。

  然而,当她将这面镜子迎进闺房时,她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依恋,她深深地为这面镜子、为镜中的自己而着迷了。她每天每天的拿着药石,一下又一下地打磨着铜镜镜面,她研磨的仿佛不是镜面、而是在造就出另一个更亮丽的自己。

  终于有一日,她对这面镜子的迷恋升华成一种急于结合的欲`望。

  匠聆亲手拆下了房间里阻隔外厅内室的帷帘,她让丈夫陆胜在对称的两瓣菱花镜缘出分别钻孔,两幅纱帏各自穿过对称的两孔,两端的纱帏最终被分别绑在左右两面墙上,纱帏得以伸展其形,而它亦将那面四鸟绕花枝铜镜高高地悬挂半空。

  匠聆常与丈夫于镜前裸呈相对,抱铜镜而行就闺房之乐。

  碎了一地的瓷片已然被人清理,倾洒的药汤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她凝视着桌面刚盛上的一碗药,不禁蹙眉。就是因为身旁的人都不停地催促她赶快喝完这碗药,及至她看到这药汁时,也不禁在怀疑到底自己有没有生病,是否就如同那许大夫所说的蛊毒缠身。

  屋外不知何时已挂起了灯笼,一盏一盏地照亮了被黑暗吞噬的院落,然而不管眼前的这一切多么明亮,却始终无法驱散这里死寂一般的沉默。

  匠心静静地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忽而有些昏昏欲睡,眼皮一垂一垂地掉下来,身体正是最毫无防备的状态——

  眼睛一张一阖之间,她看见那幅被收起的画卷慢慢升腾,隐约地似乎在哪里曾见过这幅画像,是什么呢,她还想不起来。

  明明是无人操纵,画卷轻飘飘地悬于半空,捆住画幅的系带一分一毫地松解,系带完全松开时,画幅悬空铺展——她猛然反应过来,为什么这幅画会那么眼熟!她从朦胧的睡意中恍然骇醒,双手撑在桌子上似是想要上去收起画卷。

  然而她的动作早就迟了一步,她的力气更是不足,还没等她走上来,自那悬空的画卷中赫然步出那个豹头环眼的丑陋男子。那人手执一柄寒光凛然的斩妖剑,一身抢眼的红袍黑靴,虬髯满脸更显煞气,炯炯然锐目如电,气腾腾杀机毕现。

  匠心倒抽一口冷气,这幅画像是女真人赠予她雕刻的蓝图,何以会走下这么一位可怖的丑陋汉子。

  当然,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她还纠结这个问题的话,只怕她就真的磕坏头脑了、因为那汉子的剑锋横扫而来,她急忙退避几步——青锋递上,正好扫落她旁边那盛满汤药的晚。

  药碗“哐”地掉在地上,盛开出一朵黑色刺目的妖花,妖花顺从伏地,化作一滩黑水。

  匠心回过头来,心里隐隐觉得对方是有意为自己解困,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对方铁臂挥舞斩妖剑,兜头盖脸地朝着她直劈过来。

  匠心骇得双腿打颤发软,膝上一曲,仰面躺卧在地上,险险避过斩妖剑之锋芒。

  那汉子一击不中,手执长剑于空中打了个转,另辟蹊径捅向匠心胸口——眼下保命要紧,少女也顾不得其他,腰上一扭、身子往左边滚滑出去,恰巧擦过青锋寒芒。

  匠心摸爬打滚地从地上爬起,再不敢向后看一眼,猛地冲开门扉,使劲全力疾奔出去!

  眼前的路仿佛没完没了,她全然不顾仪态,提起左右两边裙裾夺路狂奔;偏生身后追赶的那个汉子脚下还不会发出半点脚步声——她的呼吸,她的喘息混了成一片纠结的网;她的脚步,她的心跳响亮得几乎让她产生出耳鸣的错觉。

  她能感觉到身后虎虎的风啸,那是斩妖剑划破空气时传来传来的呻吟,那个人一定还在后面、一定还追赶在她身后。

  匠心跑过长廊,穿过月洞门,踏过茵茵花圃,忽然发现眼前的布置十分熟悉——当她意识到,这里是姐姐跟姐夫居处时,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出于一种依赖亲人的恐惧心理,她直觉上还是希望在姐姐这里可以得到救赎;当她遭遇危险之时,她总是相信家人定是能够解救她,帮助她。

  匠心一路跑到主人厢房前,她还是直觉认为身后有人在追赶自己,因此她一刻不停地冲至紧闭的房门前,她亟欲敲开门扉——猛然意识到房间里传出一阵古怪的呻吟呓喃。

  少女整个人僵在门前,她并非纯洁得对这种古怪的声音一无所知,这种声音是人类繁衍最快乐的天籁,发自内心的喜悦音符。

  然而,现在的她就像是被人朝着正面泼下一盆冰水,彻底地言语不能。

  因为她看见一幕非常奇怪的影像——透过烛火映在窗纸的剪影,她看见姐姐的身体悬在半空,下半身正与姐夫因结合的体/位而摇摆起伏。但是,她看不见姐姐的头!

  姐姐的头在哪里?

  匠心骇得浑身发抖,她从来没有像这样一般地恐惧过。眼前诡异的影子正像一只要拉她堕落的黑手,这只黑手已经抓住她的脚了,从堕落的深渊里传出无数的甜言蜜语,只待她失足下坠。

  少女始终抵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她悄然地行至恻窗,以唾沫湿润指头,然后戳破窗纸——

  春闺正是好艳阳,玉/体/横陈任撷尝。

  姐夫挺枪上前,姐姐竭力迎敌,正是战至酣处;一方凶猛过人,于开疆辟土间无懈可击,另一方亦是久经战阵,稳守抱圆绝不轻泄阴/精。

  正是:鱼接鳞略输恩泽,鹤交颈稍欠缠绵。

  视线缓缓上移,却见左右两边的梁柱各自缚着纱帏,纱帏平空之中拉展,纱帏两端悬起一面铜镜。,从匠心的视觉上看,她只能看到铜镜背面,即镜钮的部分;然后陆匠聆的头此刻已经伸进铜镜里面,那具雪白如玉的躯体在颤抖,伸进铜镜里面的嘴巴咕哝哝地逸出模糊的呻吟,就像是她正在用口舌侍奉着铜镜中的神祗一般!

  那躯体摆动的频率,那肌肤敏感的战栗,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这个女人此刻非常的快乐,她正将自己最原始的资本去祭奠着她心中的神祗。

  匠心腹中泛起酸水,她忽然有一种呕吐的欲`望——并不是为了眼前这幕诡异的情景,而是因为她联想到自己是匠聆的妹妹,她觉得拥有这样的姐妹、非常羞耻。

  匠心(九)

  打自窗纸被戳破的那个小孔往里看,即是匠心的视觉,她以侧颜靠向窗棂,她的眼眸则是正对那窗纸的小孔,而小孔正对的正是四鸟绕花枝铜镜镜背。

  她简直无法形容此刻所见,自己的姐姐头首完全埋进铜镜之内,仿佛铜镜内里还有另一个更深邃广袤的天地;而那些或敛羽,或振翅的禽鸟本是镜背的一个轮廓,然而,这些轮廓随着她视线停留的时间愈久,那禽鸟先是膨胀出躯体,鸟羽愈渐丰盈——

  耳边忽闻匠聆口中一声缠绵在苦乐之间的长吟,另一边则是鸟羽褪尽青铜斑驳,挣开锈蚀,羽现七色,流光漫天。

  洒落的鸟羽却是飞向自由的足迹,赤红的双目竟如鹰隼之锋芒,振翅俯冲而下,擒爪直取窗纸小孔外窥视的眼眸!

  匠心再反应时已然慢了一拍——她直视鸟爪攫过来,身子先是一僵,再要后退时显失先机,正待鸟啄爪攫之时,领后被人狠狠抓住,她顺着那股向后的力度硬生生地跌在地上,后颈那股劲力拖着她的衣领一路退却——此时那双自青铜镜背挣脱而出的七彩飞鸟已撞出纸窗,正正扑了个空。一双飞鸟却是极具灵性,一击不中,即有昂首振翅,分左右夹击地上的匠心。

  一道身影猛地越过匠心、将她挡在身后,灰袍卷风分左右张开、亟欲将将飞鸟兜旋在股掌之间;青丝流云倾泻扫过匠心粉颊,鼻端不经意已添对方发端留香。

  匠心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只见灰袍女道人两手各捻符箓,袍袖飞舞间挟着点点赤焰,赤焰恍似红绸翩翩卷住一双张狂飞鸟、戏弄出禽鸟身上七色羽毛。

  “真人……”

  倾心道谢的言语还没多说,厢房之内只听见女子撒泼娇咄,男子惊呼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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