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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冥先生一副老妈子的语气让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苏竞云忍不住就噗嗤出来,吓得一边的官家小姐花容失色。这姑娘笑起来真是吓死个人!
奶娘连忙扶着官家小姐离开,苏竞云站了起来,拍拍膝盖,刚准备回头,却听到后面一阵喧闹,一群亲卫列队而入,将大雄宝殿团团围住。
第九章 云骑虫
大雄宝殿外停了一顶六角软轿,轿前有盛装宫女持着拂尘香料百花,轿旁是八位人高马大的扈从,轿顶垂着流苏,帷幔层层,连窗口都覆着藻绣珍珠,只隐约看得见里面绰绰约约的影子。
若是熟识的人,必会知道,这是长公主容华的鸾驾来了。
苏竞云只当是哪位贵妇,也不多看,擦着亲卫的边便向外走。路过那顶软轿时,看到窗口的珠帘撩了一起,一位宫女轻声问道:“殿下,是否要让那些人都出去?”
“不必。”
简单两字,却是珠玉满盘,满是矜贵。苏竞云不由自主向右看去——究竟是怎样的丽人,能有那样的声音呢?
她只瞧见轿里美人微微扬起的下巴,羊脂玉一般的圆润娇美。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一边的扈从便已盯上了她,大声喝道:“要走便走!”
“湖生,不可惊动路人。”
这一次,轿里的声音满是威严。苏竞云心里一惊,不由想起冥先生来。两人语气何其相似,不过冥先生尚有平易近人之时,轿中那人,恐怕是龙姿凤采,高不可攀。
高不可攀哪……
苏竞云抬头看不远处的飞檐斗拱,一墙之隔,满目金紫。宫城内的人见得越多,她心头就越是渺茫。她切身感知到有一条比护龙河更深的沟壑横在她和那人之间。
她们,真得还有机会相见吗?
想到这里,苏竞云不由叹了口气。周遭一片繁华,入目之处,尽是朱钗黛环,那是合浦的珍珠,和田的美玉,西域的玛瑙……
苏竞云也没了心思围观长公主的鸾驾,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放生池边,摸出了个铜板扔里头,权当做散财解闷了。
另一头,长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鸾驾。她许久没来过相国寺了,今日也是顺路经过,过来上香祈福。
宫女沿路撒上香料花瓣,长公主当真步步生莲,仪态大方,侍女明翘跟随其后,听候着长公主的吩咐。
“明翘,小云走了几日了?”
“回殿下,云骑大人走了一月又十二天了。”
“那小云什么时候回来,陛下那里可有消息?”
“殿下,今早梳头时您就问了,我遣人去打听,司礼监的张公公说了,还没有云骑大人消息。”
“是吗?”一声低叹消失在朱唇边,明翘知道长公主心里失望,便又转了个话题。
“今早遇到了尚仪局的李尚仪,说是前些日子织坊又出了几匹好绫锦,有几位娘娘天天问呢。”
“你明日走一遭尚仪局,就说那几品绫锦我都要了。要入夏了,小云回来,得给她做几身衣裳。”
“是。”
“还有给镇南府通个信,说小云回来后不住宫里,公主府里缺人,样样都少不了小云。”
“是。”
“还有……“
长公主把云骑回来的衣食住行都嘱咐了个遍。明翘知道长公主对云骑上心,样样事物都是亲自打理。长公主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小备受宠爱,连婚配一事,都由自己做主。
长公主早就有言,不谈婚配。燕云十六骑多数是其心腹,功绩显赫,也多半算在长公主身上。她早早地开了府,偶尔参议朝中事,更多的时间,则是对弈泛舟,吟诗赏月。
明翘以为,长公主就会这样过一辈子。谁知五年前中秋,长公主喝得酩酊大醉,随即让皇帝指婚给了工部尚书之子。不日长公主下嫁,虽然仓促,那也是太子大婚后最大的盛事了。长公主出降的仪仗是燕云十六骑中的十二骑,而最应该出现的云骑,却不知所踪——后来明翘听说了,云骑同霜骑远赴西域,当时生死未卜。
长公主净手后点了香,在蒲团上跪下,拜了三拜,耳边梵音阵阵,佛像宝相庄严,让她莫名有了些心静的感觉。
大概上一次礼佛,是小云陪她来的吧。
两人幼年相识,青梅竹马。云封根骨极佳,便让先帝指为长公主亲卫。太后心疼女儿,让云封指天为誓,一辈子效忠长公主容华。至此,云骑不跪天地不拜佛,心里的神祗,唯有长公主一人。
回想起两人相处,长公主心里满是甜蜜,可甜蜜之余,又是说不出的酸楚。云封性子实在太冷太内敛,连她也看不穿,云封到底在想什么,到底对自己,有没有一丝感情。
“殿下,殿下。”
明翘瞧见香灰快要落下,连忙唤了几声长公主容华。长公主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插了香,念道:“愿此香华云,直达诸佛所,恳求大慈悲,施与众生乐。”
上完了香,明翘替长公主捐了功德钱,然后和往常一样,陪着长公主在相国寺游赏一圈。
虽然大婚时圣上赐了驸马府,但长公主几乎不会去那里。当然,她也不许驸马来公主府。说是夫妻,其实他们更像路人。
一行人走到后花园,长公主有些疲了,说还是回府休息。明翘便让扈从宫女去抬软轿。就在这时,一声犀利的哨声自放生池那边传来。众人皆是一愣,而反应最大,以长公主尤甚。
“明翘,你听见了吗?”长公主猛地抓住明翘的手。
明翘脸上一片惊喜:“殿下,我听到了呢,是云骑大人,云骑大人在召唤云中君!”
“可我方才没看到相国寺有白马呀。”
云中君和云骑形影不离,它浑身雪白,矫健俊美,走到哪里都是人们注目之处。
又一声哨声传来,长公主转过身,不放心道:“我还是得过去看看,不是谁都会这召马术的。”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前往养生池。此刻,苏竞云还拿着那个口笛猛吹。她无聊时拿出来把玩,没想到竟然发现了个窍门——这个口笛得用她的真气催动,虽然她仍旧有些摸不清技巧,不过好歹能发声了。
然后苏姑娘性子来了,哨声一声连着一声,因为技巧不得当,面目还有些狰狞。她是没有那个自觉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可怖,那些贵妇女眷却被吓得小心肝儿乱颤,大白天里竟然在寺庙里遇上个只会吹吹吹的罗刹,这可真是要了命。
苏竞云吹跑了游人,接着开始吹乌龟。她觉得有些意思,那些放生池的乌龟竟然能随着哨声伸展腿脚,缓慢爬行,让她乐不可支。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高山流水话知音?
苏竞云坐在放生池边,玩得浑然忘我,直到一双凤头鞋出现在她面前。她抬头一看,长公主站在她面前,容姿艳丽,华贵逼人。
“你是何人?”
苏竞云反问:“你又是何人。”
其实她已经猜出来了,就是不愿先做那小伏低。明翘见是一名胜衣女捕快,便和长公主道:“殿下,不是云骑大人,我们可以走了。”
苏竞云文:“你是长公主?”
长公主点头,目光却放在苏竞云手里那枚小小的口笛上:“没错,我是长公主容华。”
苏竞云问:“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长公主伸出手去,想拿过苏竞云手里的口笛:“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苏竞云说:“是镇南府的冥先生给的。”
“哦,是他。”长公主点点头,失望之情却掩饰不住。她问明翘:“冥先生最近去六扇门了?”
明翘说:“李大人最近事忙,就让冥先生先代门主一职了。”
长公主又问:“那宫中最近可有发生什么事?”
明翘说:“有,还不仅是宫里,内城外郭出现不少吐火罗人,前些日子几个吐火罗人进了宫,说是要表演戏法,还死在了宫里,可吓人哩。”
听到主仆二人谈话,苏竞云知道冥先生来六扇门,估计和太子妃那匹墨麒麟没关系了,恐怕是要查那些胡人。最近京城多了很多黄毛猴子红毛猴子,连她也有所察觉。他们聚集在勾栏瓦肆里,有龟兹的舞女,有胡僧,还有很多商人小贩,贩卖着香料玉石。
长公主说对苏竞云说:“冥先生交给你的,你就好好保管,别没事拿出来把玩。跟着冥先生是要做大事的,凡事注意一些比较好。”
“大事?”
“没错,大事。冥先生既然挑了你,就有他的理由,你不可辜负他的心意。”
明翘说:“冥先生身体抱恙,你也不可让他太过于操劳。”
苏竞云忍了很久,终于问道:“我想问问,冥先生到底怎么受的伤,我看他毫无内力,替他疗伤时却发现她丹田之处有异样。他说是因为他散了一门内功,可我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那你认为是哪样?”
“我……我也说不出啊……”
“那别问了。”既然不是云骑,也不是他收的弟子,长公主也就不愿再管。软轿也抬到放生池边,侍女卷了珠帘,长公主坐了进去,临走时,又叮嘱了她一句,这口笛不能乱吹。
苏竞云彻底无聊了。
她给每只龟都取了名字,看他们爬到石头上晒太阳,等到再和冥先生碰见,已是午时。
长公主那里得来的好消息还是让她足够高兴一阵的,所以她面对冥先生,语气也软了很多:“冥先生,您今日约我前来,是有何事?”
第十章 虫跟着大爷走
“没什么要事。我今日有要事要办,出内城就要经过保康门。你不是答应留下来了吗?那正好,我随你去你家,把你家那些小鸡鸽子全弄回神侯府,你就安安心心在神侯府住下。”
“……”
苏竞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冥先生亲自监工她搬去神侯府。还有求必应,要养小鸡就给养小鸡,要睡东厢房就睡东厢房。冥先生甚至说了,苏竞云身兼数职,俸禄可以考虑再涨一些。
她还是和冥先生约法三章,坚决不端茶送水做小丫鬟,然后替自家的鸽子小鸡肥猫瓜苗争取了一小块地盘——她敢肯定,关于搬去神侯府这事,毛毛肯定高兴疯了,否则她也不会黏在冥先生怀里不下来,还一直喵喵喵叫得欢。
等她把神侯府的房间收拾好,小厮李四提了个笼子进来。他跟苏竞云说,冥先生说了,苏姑娘心细,会照顾小鸡小猫,那干脆就把自己的八哥托给苏姑娘一块儿养。
苏竞云看着上跳下窜的八哥,气得要吐血。
她拿着鸟笼去找冥先生,冥先生换了件长衫,正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仪容。那枚脸盆大的铜镜深深刺伤了苏竞云——大爷都有这么大面镜子,她自己却连个妆匣都没有。
大爷很是大方,照完了镜子把铜镜甩给了苏竞云,顺便奉上妆容秘籍若干。苏竞云得了个便宜,还继续瞅大爷房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玩意。她缺个妆匣,缺胭脂水粉,缺耳铛环佩,总之关于姑娘家闺房的一切,她都缺。
冥先生手一挥,撒了银票全给包办了。
哟,有土豪!
苏竞云住进神侯府快十天了。十天里,她大部分的时间是伺候那几只小畜生。八哥显然对苏竞云赶走自己心上人的事还记恨,苏竞云每次过去都拿屁股对着他。而冥先生却极喜欢这只鸟,每天都会带出去遛一圈儿。这是苏竞云觉得冥先生最像一个大爷的地方了。其余种种,比如洗澡洗得比自己还久,比如那些越来越花哨的帕子,比如吃饭时的仪态,大爷身上那二两肉总算没白咔嚓,真是比大闺女还大闺女。
与此同时,大爷某些行为也开始深深地影响苏竞云。比如某天,她发现自己也会想要梳个好看的发髻了,也会觉得,自己一马平川真得需要补补了。她也开始审视自己内在,得出的结论就是,她和冥先生关系越来越近,虽然外表依旧凶悍,但是在冥先生面前,一些小女儿心思也藏不住了。
当然,大爷在她面前,也没把他那些娇弱柔美的行为收敛,苏竞云觉得这样也挺好,起码活得自在。
她唯二挂心的事,一件就是长公主所说的,你在冥先生身边是要做大事的,可那件大事久久不曾来临,拿着俸禄,她心中有愧。。第二件事就是找自己的师父,那晚她突然现身救了自己,却又不知所踪,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她想去问冥先生,可冥先生不在神侯府的时间远比待在神侯府的时间长,有时候苏竞云拿着口笛,想去讨教一下经验都找不到人。何况去向他打听消息了。
“我要出门走走,你跟不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