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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也正后悔,本来就觉得儿子对他“敬多于爱”,这么一来就更疏远了。
“还不是怕他疏松了,身不正,影斜!”他也是一片慈父心肠,“你慈我严不是正好?”宽严并济,既有和风细雨的呵护又有狂风暴雨的鞭策,才能不让孩子长歪。
胤礽悔过又觉得自己挺有道理,自然不肯松口认错。
溪则见他明明悔了却不知改,恼怒了,直接说:“你日后别来了!”
“不来就不来!”顺口的很。
父母吵架,多半为了孩子。帝后不欢而散。
因当时就三人,三人都不肯泄露半点是为什么,因此满宫只知道皇上和皇后相互赌气,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接下去,六月,是连着两桩婚事。胤祥与胤祯娶妻。
胤祥娶的是兵部尚书马尔汉七女兆佳氏,胤祯嫡福晋说的是礼部侍郎察罗之女完颜氏。二人成婚是在各自府邸,也正式迁出宫去住,胤祯的额娘德太妃原本是住在雍郡王府的,后便以关心小儿子新婚为由,搬到了贝子府居住。
胤禛倒没说什么,只是兄弟们谁都知道他心中不快。他的郡王府在做贝勒时建的,当时因康熙厚爱,用的是亲王的规格,老十四那贝子府在他眼中还真就是破破烂烂,乱七八糟,瞧不上眼。他建府已久,且为额娘长子,理应由他供奉,他早知道额娘看重老十四,也不去争什么,可在面子上的事,好歹也给他圆过去,等个一年两年再搬也不迟。现在老十四一开府就急急忙忙的搬过去,倒是想过他没有?不知道的还当她在郡王府受了什么委屈呢!
这心偏的,几乎已是当没他这个儿子了。
胤礽看在眼里,就召胤禛来开解,他觉得,胤禛和胤祯不和,多半也是德妃偏心所致。至于德妃偏心是为何,胤礽就想不明白了,他也曾和溪则私底下说过,可怎么也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父母要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可再怎么偏,偏成这样还是少见的。
又想溪则了。胤礽捂脸,他已经被罚睡了一个月的养心殿了,再睡下去,这养心殿就不养心养幽怨了……
深闺寂寞神马的……胤礽甩甩脑袋,这词比较适合溪则用。
说是开解,其实也没什么好说,德太妃的偏心由来已久,无人不知。天热,趁着黄昏凉爽之时,于御花园东路的璃藻堂前露台上置一桌御膳,膳食次要,主要的便是那御酒,百年佳酿梨花白,后劲十足,就是他们这帮天潢贵胄也寻常饮之不得。
胤礽为首,老四、老九、老十、老十三一起围坐石桌旁,只留下各自贴身太监伺候,皇帝仪驾都撤得远远的。
胤礽颇豪迈,举着酒盅道:“好久没聚,今儿总算逮到这机会,还当朕是二哥,就不必拘束。”
他话一说完,老十三照旧笑他端着小酒盅显得量小气短。反正胤礽不爱酒和德太妃偏心小儿子一样,是众人皆知的,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雅致。”
这么一来,其他人也不好端着,何况这二哥除了老大和老八,到现在为止,还真的没有对谁下过手。气氛便活络开来。
虽然没人说这一聚是为什么,但众人都明白,一起话从前,他们一块儿长大,一块儿念书,一块儿习武,多得是话题,说的都是高兴事。
胤祥的酒量是天生的,他喝得最多,反倒不醉,胤俄与胤禟就没这个本事,一杯杯下去,已半是朦胧,胤禛心中憋气,他越是心中有事,越不肯借酒浇愁,越要使头脑清醒,与胤礽一般,浅酌两口。
喝到月上西梢,胤礽命人扶敦郡王与禟贝勒去安置,这两人还没醉透,恭恭敬敬的道了跪安,才让宫人扶下去了。
“得了,你们也自寻地安置了,明日还得早朝。”胤礽走前,拍拍胤禛的肩膀,你委屈,朕知道。
胤禛承他的情,一直目送到那一抹玄黄消失的古柏老槐相交杂的林荫道末,才悠悠将目光收回。
“虽然二哥说不必拘束,可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胤祥道。
前方是一片葱茏的小林,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有清风过境,明月悬于天,浮云缠绕,酒醒后难得的悠然自在。
胤禛一面信步一面道:“九弟是心里堵着个老八的事,五弟与他说通透了,他自己也明白了,但兴许就是说不上来的难受;十弟,温僖贵太妃没了以后,就不大爱和我们来往了,也不知是什么因由。”有些是本来就不亲近的,有些是以前好,现在却因为这样那样的繁琐杂事而疏远,皇上之所以为皇上,便是因为他身在高处,可发号施令,却也高处不胜寒。
胤禛莫名的涌上一种感觉,这样下去也不是不好,人来人往,只有他始终留下,这也算是一种执着永恒了。
两人说说停停的走过钦安殿,见迎面慌忙的跑来一名宫女,样子极是惊慌,胤禛认出那是温宪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不由一皱眉,命苏培盛上前拦下她。
“何事惊慌?差点扰了郡王和贝勒!”苏培盛上前斥道。
那宫女一见是雍郡王与祥贝勒忙跪下请罪,脸色红白两变,也不知是喜是忧,只一个劲儿的请罪。
胤禛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你家主子呢?”
“回爷的话,主子,主子去了皇后娘娘宫里。”宫女颤颤的回道。
胤禛与胤祥对视一眼,奇怪,这两日正张罗着要给温宪赐婚呢,温宪去皇后宫里也实属正常,她怎么就怕成这样了?
胤祥上前一步,问:“你要去哪?”
“奴才,奴才要去纯悫公主那儿。”宫女的身子颤得越发厉害。
这事不对。胤禛和胤祥敛容正色,一看四处,钦安殿是现成的,向后打个眼色,就有两个太监上前,将那宫女堵住嘴,推进殿里。
作者有话要说:对,没错,你们一直很期待的出柜要来了……
☆、第七十章
夜沉如水。各宫苑仿佛已陷入沉睡,寂然无声,只有檐下内制宫灯发散出微弱的昏黄的光,如白布泼墨般彻底漆黑的夜幕中突然被打更的太监手中提的灯笼拉开一道幽暗的口子,更声笃笃,走过中宫,只见正殿灯火通明。打更的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在宫中多年养成的敏锐,让他们下意识的感觉,明日兴许会有一场轩然大波,又或许会有一个惊天秘密永远的掩埋。
温宪去朱钗,着素服,跪在大殿正中,她脊背挺得笔直,眼睑下垂,望着前方锃亮的地砖,嘴角微抿,显出一种倔强的,一往直前无路可退的悲凉气魄。
宽敞的大殿中只有三个人,空荡荡的更使人不安,金钥已经从最初听到公主那出离荒唐的讲述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恭敬镇定的站在宝座边上,等主子示下。
这事极为棘手。溪则端坐在宝座上,容色沉静,眼神如暮霭般阴霾。这阴霾倒不是和金钥那样的对这事感觉荒唐或离奇,毕竟……拉拉在某个她来的时代并不少见,即使现实中没见过,网络上中听过不少。
她早就感觉温宪和纯悫这二人不对,总有说不出的怪异,现在回想起来,就是那如胶似漆的眼神,还有她二人间难舍难分的黏腻气氛不对,哪家姐妹会黏糊成这般?现在总算有个说法了。
越是紧张的时候,寂静越使人心慌。温宪在等一个宣判,她原想好的说辞在此时完全忘记,其实她明白,这时,说什么都没用,一切只凭皇后对她还有几分顾念,又或者说,要处置她需要怎样的代价。温宪觉得自己已彻底的疯魔,连过去对她百般照顾疼爱的二嫂也用“利益得失”来衡量,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
她轻轻合上眼,脑海中便清晰的出现纯悫的容貌,清隽的容貌,或喜或嗔都是对着她一个人。她这会儿才怕起来,卸下朱钗,除去华衣时,她没有畏惧,走进坤宁宫偌大凤仪卓卓的宫宇时她亦无畏,乃至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句句清楚的说出惊世骇俗的言语时,她亦能勉强沉着。
然而,此时,一想起纯悫,她却怕了。她听到皇嫂淡淡的音色,还算温和的在耳畔响起:“你今夜来与我说这些,心中是怎么想的?”
温宪振振神,果断的叩首回道:“求二嫂成全。”
“本宫若不答应呢?”
温宪的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只听她稳稳的答道:“温宪愿三尺白绫,自行了断。”
溪则皱了下眉,脸上已见不悦,又问:“那纯悫呢?若真如你所言你们情深意重,你这么一了结,倒叫她如何在这世间存活?你所思所虑竟如此浅薄!”溪则眼中透出浓浓的失望与不赞成。
温宪将溪则的话一个个字分拆开在心里揉碎,思量,这才望见些许曙光,重重的磕头,求道:“皇嫂可怜,就成全了我们。”
溪则岂能看不出她是在试探,正色道:“我原想将纯悫许配两广总督石琳之孙廉育,瓜尔佳氏族人,我托了人细细察看过人品,年二十未婚嫁,十分敦厚上进,生活检点,人品可信,知根知底,今任文英殿侍讲学士,座师张敦复,与皇上还算有同门之谊,前途似锦不可估量。他们一个温润沉稳,一个堪怜咏絮才,必能琴瑟和谐,岂不和美?”
温宪道:“经历过这一场,要没了我,再是顺当的日子,她也难圆满。”
倒是坚定,溪则不再问她话,闭上眼想接下去该如何。
是拆散,是成全。拆散倒是容易,不过两道赐婚圣旨,各自远远的嫁了,再不让她二人见面,各安天命便是;要成全,这就难了……
溪则正思索,就听殿外守着的内侍,扬声高呼:“皇上驾到,雍郡王到,祥贝勒到。”
溪则微惊,再看温宪,比她更为惊讶与惶惑。两人一齐起身出迎。温宪跪得久腿麻了,还得金钥上前扶了一把。
胤禛与胤祥几番威吓,生生唬得那宫女将事全盘托出。二人先是震惊,而后几下合计,还是趁此时夜深人静把事了解了才是。
胤礽刚歇下就被两个弟弟叫起,胤禛将事情一说,胤礽便立即惊醒了,匆匆用凉水擦了把脸就赶了过来。这一路过来,心中不知多少念头闪过,到最后还是想先听听温宪是怎么个说法。
两排先行的宫灯照的坤宁宫天井照的敞亮。三人随后进来,胤礽容色端凝,一看溪则妆容整齐,显然不是从床上新起的,不由一皱眉,怎地这么夜了还没歇下;再看温宪,一身素衣,眼睛虽红,倒还没落泪,膝上有跪地的印记,面上极是害怕无措。
这会儿知道怕了。胤礽觑了她一眼,率先走入殿内。
双方依礼见过,胤礽朝垣暮打了个眼色,垣暮朝四下一挥手,清空了侍卫、宫婢与内监。空阔的大殿上便是骤然安静,胤礽转眼看向溪则,只觉得她单薄的身形在夜凉如水的深夜里,在羸弱跳跃的烛灯下如此薄弱,似乎瘦了好多。胤礽上前一步,拉过溪则的手,溪则也不挣扎,倍是和顺,二人一起走至上首,在宝座上坐下。
“四弟十三弟也坐。”胤礽指了指近旁的座椅。
胤禛与胤祥谢了座,各自坐下。人人都挂着凝重的脸色,比适才更让人备受压迫。温宪照旧跪在正中,只是更不安更没指望,这三人的到来使她的呼吸刹然间窒闷,整个人如置冰天雪地般寒彻心扉。
胤禛镇定,一双漆黑的双眸看了温宪一眼,便端坐着,没出一声儿。反是胤祥倒显出些忧心忡忡来,只是碍于眼下这复杂棘手的状况不好开口,暂先静坐着。
胤礽微微斜侧着坐,手腕抬起放在绸锦软枕上,微掀开眼皮道:“说罢,演了这么一出,倒是要如何收场。”他声音有着为君者特有的威势,沉稳的回荡开,在温宪的耳中一下一下,重重敲击。
“求皇兄可怜成全。”还是这句话,然而却没了刚才的沉着,只强自克制着无望的颤意。溪则在心底悄悄摇首,到底是锦衣玉食的养着,缺了磨砺,沉不住气。
大殿南面的窗户开了一角,微末的清风钻进来,吹得烛苗来回晃动,映出胤禛精光内敛的双眸越发黑不见底,他静静转头,望向上首的皇帝。
胤礽正了正身子,视线冷峻地直视着温宪的眼,问:“你要朕,如何成全?”
“但求,不计何处小屋一间,与纯悫,相携终老。”
胤礽讥讽一笑,令人心中狠狠揪紧,他摇了摇头,看看胤禛与胤祥,又看看溪则,而后极是失望的看向温宪道:“你还真是叫皇祖母与皇阿玛宠坏了,不知世间艰难。没了公主这一尊荣,你又凭什么使自己不受饥寒,安逸的过下去?”
温宪哑口无言,如当头棒喝,脸上出现如死人般的灰白,她竟从没想过这一点!
胤礽喉中轻轻一声闷哼,转首望了溪则一眼,溪则立即会意,高声道:“来人。”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走进两个内监来。
“天已晚,请公主移步坤宁宫侧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