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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猛然推开:“谁!!”
簪七条件反射地应声抬头,开门的那一霎那闪过的光消散后,她看见了一个人站在那里,青色的竹布衫已经洗得发白,袖子高高挽起,裙摆也系在了腰间,一双雪白的脚丫子踩着一双造型奇特的藤鞋,脚面上隐约可见细小的血痕。再看脸,只能看见她再熟悉不过的那副楠木面具,面具早已经有些残破,露出瘦削的半边儿下巴和带着细汗的额角。
那人见到屋里人,手中提着的药篮子掉落在地上,辛苦采来的草药洒了一地。九夕和九朝此起彼伏的哭声似乎也传不到她的耳中。
簪七颤悠悠地慢慢站起身来:“九九……是九九吗?我是师父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九九。”
九九踉跄着后退一步,一瞬间竟是生了逃离的心思,身后一只手阻住了去路,她回过头,看见无双对自己说:“九九,没事的。”
越无双把九朝和九夕双双抱起,拉着云落雪一块儿走出去,把门也关上了。屋里就只剩下久别的恋人痴痴地对视。簪七慢慢走到九九的面前,伸手触碰到面具的边缘,轻轻取下来,却看见九九苍白的面孔和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清美的脸蛋儿已经瘦得比巴掌还小,黑曜石般的眼瞳里却蕴着比鲛珠还要晶莹的泪珠。
“你瘦了……”簪七瘪着嘴,咬着唇,掉下泪来,“但是还是那么漂亮。”
九九抬起手,抚上簪七的脸:“师父。”
“嗯?”
“你老了……”
屋里一阵死寂,簪七呆愣在原地,却见九九慢慢扬起一个似哭非哭的笑容来:“师父。”她往前走了两步,紧紧搂住簪七的腰,吻上她的唇,似乎是要把这两年中落下的全部补回来,直亲得簪七险些儿断了气,她才放开可怜的师父大人。
簪七被吻得七荤八素,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等她听到九九那句“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并且终于理解了她的意思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
“什,什么意思?这两个孩子是指刚刚那两个?是你的……不是寄养在你这里,而是你的……九九的孩子?!!!”她张大了嘴巴和眼睛,来表示她十二分的惊愕,但是看到九九闪躲又害怕的眼神,她渐渐恢复了镇定。
“师父会嫌弃我么?生下了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我再也不是以前师父喜欢的那个九九了。”九九悄悄攥紧了双手,指甲掐进手心,才能够感觉到一丝清醒,才能有继续站着的勇气。她拿眼飘向簪七,却看不出簪七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簪七慢慢消化着刚刚得知的爆炸性消息,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些话,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九九低声说:“师父是真的讨厌我了吧,这样的我……那就当刚才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吻,我会一辈子记得的,师父如果要离开,我也不会再任性地留你了,我……”
簪七有种预感,再让九九这样说下去,她的心会先稀碎稀碎的,勾住细细的脖颈,勾起小小的下巴,她把九九的自卑和痛苦的话语堵在了唇间。用力拉着九九一转身,将已经身量修长的少女放倒在榻上,轻贴着唇,她温柔地梳理着九九鬓角的碎发:“九九,你不相信师父么?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师父都会拼命奔到你的身边,死死粘着你的,我不想再看见你哭了,我的九九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姑娘,是我簪七最宝贝的小徒弟,是我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琉璃珠儿,你只要快乐地活着,开心地笑着,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忘了过去的痛苦,那两个孩子那么可爱,以后就是我们俩的孩子了,好不好?”
“师父,你真的不会嫌弃我吗?为了生他们俩,我身上还落了疤,师父看到的话会不会……”
“九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回来吗?”簪七打断九九的忧虑,在九九疑惑的目光下拍了拍自己的腿,“我误食了噬骨虫,差点儿就瘫在图云回不来了,幸好有图云的医圣一直帮我调养着,就是到现在,我还是走不了几步路。知道你说过我回不回也无所谓的话,我就猜到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才赶着回来。若九九你因为不得已的事情自卑自责,那这两年来丝毫没能够关心你,没能在旁边守着你的我才更加不可饶恕。”
簪七絮絮地说着,九九静静地听着,不知是因为这几天的失眠,还是因为心里长期的郁结由于簪七的温柔松动开来,她就倚在簪七的怀里安心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淡化了她眼底的两抹青痕。簪七就这么看着自己久别的恋人,腿脚不便、相隔两地的浮躁终于沉落,她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推开门。
“师父……”一声脆弱的噫语让簪七回过头来,睡梦中的九九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声音中亦是无限的缱绻依恋。簪七见无双和落雪已经不在门口,便重新关门,折回榻上,搂着九九纤细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她们沉浸在安恬的美梦里,直到黑夜到来,无双和落雪把两个小祖宗抱将回来。听到九夕的咿呀声,簪七先行醒了过来,刚想对着小祖宗摆个嘘声的手势,九九也揉着眼醒了。
她睡得断片,看见屋里并立着两个白衣白发之人,不由得有些发蒙。簪七拉着她的手,指着那个没见过的男人道:“九九,这是落雪表哥。表哥,她就是我家九九。”
云落雪这会儿才看清传说中的九九长成什么样,饶是她因为太瘦了些以致显得憔悴,他也有一瞬看晃了神儿。难怪,难怪自家表妹天天身在图云心在越,连自家爹娘都舍得落下,非要往这儿赶,也难怪南楚那个奇云总是想着法子偷偷溜进越国找人,果然是眼见为实。
“谢谢国师大人愿意援助越国,使越国百姓免遭战乱。谢谢表哥,愿意把师父送回我的身边。”
听着上半句,落雪还想客套客套,后面听着九九也跟着喊自己表哥,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感:“你既喊我一声表哥,就不要让我失望,好好和我大老远送来的表妹在一起,一定要让她幸福。”
簪七被像小孩子一般被托付了,脸有些发烫,和九九的眼神对上,又是会心一笑。
…………春夏秋冬走了两个轮回,九朝和九夕也已经渐渐学会了叽叽喳喳地说话,九夕整天在簪七身边绕来绕去,小大人一样说个不停,九朝则是安安稳稳亦步亦趋地跟着九九,九九时常怀疑这两个小娃儿弄错了性别,还弄错了出生次序。
“七娘,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苏阿公和阿婆啊?”前年冬天,簪七的腿一痊愈,她们就带着孩子去了一趟图云,之后每隔四个月也会去拜访一趟,九夕吵闹着要去,大抵是因为“世子哥哥”一直给她吃好吃的。
好不容易把两个小家伙骗到白芙蓉外婆那里去,九九和簪七才偷得了几分空闲的时间。
“奇云那边,你打算怎么回他?”
“他也就是一时兴起,若真把朝儿送到南楚王宫,难保以后他不会被人欺负。若是他当真有心立朝儿为储,那就让他多等十几年。而且……我总觉得夕儿的性子更适合做个女王。”九九半开玩笑地说,心里是老大不愿意的,毕竟她拼死拼活养大的,怎么能拱手送人。
她现在的生活说平静也波澜不断,说动荡倒也相当闲适,从一个人绕着两个孩子转,变成了和师父一起绕着他们转。波涛澎湃的过往已经渐渐封存在记忆里,她们如今也就是忙里偷闲,对画蛾眉,对剪窗花,等哄睡了孩子,并肩坐在越家大宅的卧房檐下,看看月亮,数数星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