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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谢又安眉头锁了起来,字正腔圆朗声回道:“先皇对我有救命之恩,谢又安此生无以为报,必当效忠先皇生生世世!”
梦言恶寒了一下,摆摆手道:“别激动,就随便闲聊,你不用那么紧张——先皇救过你的命?”
谢又安换了口气,神情极为认真:“若非先皇救命,现在早已没有谢又安存在于世。”
梦言自己倒了杯茶:“讲讲,怎么回事?”
“我十岁那年,边关突发疫病,是先皇着人接我和母亲回京救治。”
梦言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补充,惊诧地问:“就这?没啦?”
谢又安:“没了……”
梦言忍不住回她:“可是把你扔到边关的不也是她嘛!?生病了替你们看病这不是应该的么?”
谢又安突然沉默起来。
梦言自知失言,想说点别的来挽回场面,就挺谢又安突然开口:“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个……好机会。”
“什么?”
谢又安的表情不光是凝重,更多了一份深思和犹豫在其中,讲起来也慢吞吞的:“皇位已定,局势平稳,就该是斩断阶梯的时候了。那时候京城已经在先皇的掌控之中,边关数十万大军却是在父亲手中。所以……”
“先皇借此时疫做掉你们谢家的好机会?”
谢又安“嗯”了一声,又沉默起来。
完全是开了个糟心的话题啊……
梦言想了想,言语苍白地跟一句:“但她还是接你们回京了。”
谢又安的眼睛含了光,衬着脸色都生动起来:“对!后来母亲留在京中休养身体,月俸食宿也是享后宫嫔妃规格。那种……以为入了绝境时眼前却豁然开朗,让人尤为感激自己能够幸存。”
十岁的小孩子大概是不大懂什么朝政,就知道自己病得要死了,周围的大人还在阴谋论,处于晦暗之中难免失落。然后情形直转而上,解除身体上的病痛,从苦寒之地脱离,感受京城的舒适安逸,看到笑容,迎接光明。
这能有多震撼?
梦言记得自己被人嘲笑是没人要的野种时的心情,更记得妈妈拉着自己的手警告那些人“不许欺负我的孩子”时那种想哭的冲动。
有反差就显得那些善意尤为珍贵,值得一生藏于心中,绝望时、悲伤时、失落时,都是支撑自己往前走的动力。
梦言再看谢又安,就觉得她离自己近了好多,然后鬼使神差地开口:“先皇到去世都没有找那个好机会,我也不会——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忠诚于我。”
梦言说了在这个世界中最羞耻的一句话,醒悟过来之后就面红耳赤地赶谢又安出去了。忠诚不忠诚的,像是某种宣誓,将心剖开展于世人面前,中二之气十足。
太不符合皇帝的王霸气势了!
谢又安走了之后,梦言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还想问问涵听苑那个泪痣女的事情,一窘迫就给忽略了。梦言特地支开初云,让那几个画师把完成的画像拿过来,只看一眼就心底发虚。
墨迹勾勒的人像自然不能跟照片比,但脸型、眉眼,寥寥几笔画出大致轮廓,还真能透出几分神韵。
梦言让画师当场点上那颗泪痣,然后无力扶额让他们先下去。
转了一大圈,初云要找的姐姐真的是当时在涵听苑里的泪痣女。这太不科学了,初云明明说她既温柔又体贴,会煮饭,还会唱歌。但那天拿长枪的女人分明是另一种风格,跟初云口中的人没有任何重合点。
难道其实初云是姐妹三个?上边那俩是双生子?
梦言揉揉额角,觉得事情堆成山,还总有新的状况出现。正在惆怅,余光里有阴影压下来,梦言本能地就抓起桌上的纸往回拉,一边抬头去看。
晁千儿妆容比以往更浓了些,却还是遮不住她眼底的青色和唇色苍白。尽管如此,这人眼波婉转从不舍风情万种,此刻更多了几分娇弱,竟然勾得人心底毛毛的,有点痒。
梦言把画像折起来,压在掌心下,问晁千儿:“不好好歇着,来干嘛?”
晁千儿探着身体要往梦言身上凑,娇嗔地抱怨起来:“陛下不让千儿先坐下来么?”
梦言压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到椅子上:“那就老实坐好!——你也真有精神,肚子上开了口子还能来回跑,说好的娇弱呢?”
晁千儿被逗乐了,掩着嘴笑起来,再开口时那股子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娇媚就弱了几分,说话都正常了许多:“难道此刻我不够弱?”
梦言听着这种话就舒坦多了,随口回她一句:“得了吧!我算是知道了,就没有比你更悍养的人了!——到底什么事儿?哪儿不舒服?还是下边人顶撞你什么的?”
梦言要叫人,晁千儿摆摆手,挑着眼梢看她:“陛下对千儿如此用心,千儿连伤口上都是甜的呢!若是能得陛下时时关怀,就是被宫女欺负死,千儿也甘愿呢!”
三句话出不去她的本性,根本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调戏当今圣上的机会。这是先皇惯出来的毛病?不然她怎么胆子这么大?
梦言额角跳了跳,压了声音警告:“有事儿就说,没事儿回去躺着——再没事儿找事儿我叫人叉你出去。”
晁千儿仍旧浅笑,收了轻佻和浮夸,略显凝重:“是有些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梦言干脆利落地回答:“那就去想清楚当不当了再来。”
晁千儿也不废话了,直截了当地陈述:“昨夜的刺杀,千儿认为有蹊跷。”
蹊跷肯定有,不用她说自己也知道。整个流程巧合得有些过分,赶着谢又安不在宫中的时候动手,偏还让她知道了内情,在最关键的时刻赶回来。说不是身边有探子安排,梦言根本就不信。
晁千儿是爽快利落的人,一句出口之后就继续道:“千儿以前也听闻过那颗血珠子的传说,总以为这东西神秘得很。既是神秘,拿来做信物是再好不过的。但如此稀有珍贵的东西,那侍卫会如此轻率地放在月僚之中的箱子里么?”
这也是一方面。一点弯路没走,轻轻松松地就找到用以传讯的证物,未免也太敷衍了。
晁千儿看着梦言,终于有一丝犹豫,顿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千儿就在想,换个方向来看,这会不会是……一种引导?”
火药能炸死自己,那最好不过。要是失手,立刻嫁祸给殷正青,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这倒是一种可能,但谁会这么做?
二皇子?他现在半条命随时都会挂,真得手了那皇位也坐不住。况且他的党羽被剪,宫内亲卫在严格控制之下,并没有什么活动余地。
那除此之外还能有谁?
晁千儿看着梦言,有所保留地问:“陛下不觉得太巧了么?所有的时间都算好了似的,就卡着那一刻钟赶到,然后——”
梦言心头骤跳一下,抬起眼睑的动作由内散发出一股戾气,一眼扫过去,惊得晁千儿立刻住口,没敢再说下去。
室内一阵静默,连尴尬都凝固起来,无法扩散。
晁千儿坐立不安,试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叫了一声:“……陛下?”
梦言的表情纾缓下来,眉眼清冷,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三十六章
梦言的表情纾缓下来,眉眼清冷,淡淡地开口:“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晁千儿是个聪明人,梦言一声令下,她心思转了个弯就明白其中含义了。但这结果完全超出预料,再聪慧的人,一时半会也控制不好自己表情。
梦言微微侧头,眉眼间藏了些忌惮和猜疑,不快却毫无保留:“还有什么事儿?”
晁千儿谨慎又快速地思考着,将“无事”二字咽下去,诚恳地回道:“陛下已经有自己的思量了?”
梦言敛神,目光往下压了一寸,再抬头看过去时就更多了一份压迫:“你问我?”
晁千儿愣了下,立刻起身下跪:“千儿知错,是千儿多嘴了。”
她一贯是大胆放纵的,吃准了梦言不会生气,心思活络地把持着那个度,临到界限时便后退,不去触犯当今圣上的底线。
像这样噤若寒蝉的样子,还是第一次出现。因为直面梦言的怒意,也是第一次。
室内一阵沉默,梦言也并非有心晾着晁千儿,只是怒气上头,整个人有些茫然。眼看着晁千儿的跪姿越来越不标准,梦言才后知后觉地让她起来。
晁千儿扶着伤口,脸色惨白地告退。梦言将她拦下来,顿了顿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直接说,不要绕弯子。”
晁千儿抬眼看梦言,没吱声。
梦言摆摆手:“得了我知道了,你去好好休息。”
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只有初云,也因此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卷进这种纷争之中。对于晁千儿,不能说是信任,但确实打第一次见面之后,自己对这个人就不设防。
旁人因为她的身份,总对她避之三尺。自己潜意识里会觉得,她该是游离在朝堂之外的闲散人士,不存在利益纷争。
以至于她突然主动提及这些,梦言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瞬时心惊胆战。
乍一看在皇权的威仪之下,晁千儿落败。但梦言必须承认她真是谈判的一把好手,简单几句话,彻底扰乱了自己的心情,连思绪都有些被她带着走了。
这么听下来还真是觉得事有蹊跷,阴谋之下更有潜藏的目的。
头大……
梦言心塞地琢磨了一会儿,把周围的人都捋了一遍,很自然就想到谢又安了。
晁千儿话里的意思,梦言是听出来了。她觉得谢又安出现的时间太巧,巧得跟刻意安排好了来摘嫌疑似的。梦言选择相信谢又安,就不会因为这一个模棱两可的猜测去怀疑她。
那谢蒙呢?
梦言还是不能确定。
初云在一旁端茶递水伺候着,见她闷着头出神,眨巴着大眼问道:“陛下怎么了?千儿姑娘惹您不高兴了?”
梦言摇摇头。
初云随口和她聊起来:“想也不会是。先皇曾夸千儿姑娘是世上最懂进退的人,鬼机灵得很。她入宫这么多年,也只有一次惹得先皇不快。”
对先皇也有一次?难道和现在的状况一样?
梦言抬头问初云:“哪一次?”
初云咋咋呼呼地反问:“陛下你居然不记得啦?就是前年你生辰,当天有人一身素雅白衣,被先皇责罚呀!”
梦言听晕乎了:“我还真没想起来,这跟晁千儿有什么关系?”
初云倒豆子似的讲着:“先皇要重罚那几个人,千儿姑娘心善替她们求情,惹怒了先皇。哎要说也是,千儿姑娘多懂事儿的人呀,居然当众驳了先皇的指令,先皇能不生气么!”
确实不太像晁千儿的作风。初云就是聊八卦,梦言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道:“白色虽然素雅,也得分时候。一年四季总穿着白色,别人看着也单调不愉快。”
初云小声地抱怨:“那也罚得太重了……”
梦言乜斜地看她一眼,初云立马住口。过了一会儿,初云又找别的话题:“昨儿公主们都受了惊,这会儿都在闹呢!”
梦言心更堵了,无精打采地问道:“闹什么?”
初云丝毫不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合时候,自顾自地讲:“叫我说就是闲的,一个个,好容易遇上点事儿,不闹腾一番怎么能行。”
梦言斜睨初云:“你胆子大了,敢这样议论皇室公主。”
初云吐吐舌头,一点没觉得害怕:“我说的都是实话嘛!她们这群人,陛下您不是也看不过去吗!”
看不过去的是言公主,不是自己。
梦言问她:“闲公主怎么样?也在闹?”
初云仔细回想了一下:“大约没有吧……说起来我今儿还没见到闲公主呢!”
梦言起身:“去怡景宫看看。”
初云一路颠颠地跟着,好奇地问梦言:“陛下你为什么突然对闲公主如此关心?”
梦言反问:“不行么?”
初云摆摆手:“不是不行,只是您以前不是最看不上闲公主了?觉得她阴森孤僻,天天一身白衣跟个孤魂野鬼似的,看着就触霉头。怎么现在反倒不觉得了?”
梦言照旧拿老借口糊弄初云:“现在不同于以往,我身份有变,自然不能再以过去的眼光来审己度人。”
初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为什么不关心其他公主?”
梦言语塞,想了半天回一句:“一个一个来……还没轮上……”
初云欢心鼓舞的样子:“陛下接下来要去看谁,初云叫他们准备好!”
梦言:“……等等再说……”
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项安抚工作,皇帝真不是好当的……
怡景宫外有一大片睡莲,开得摇曳温婉,精致远胜于皇宫之中其他地方。梦言总觉得乌雅闲这个公主身上处处透着别扭劲儿。
大概是先入为主,梦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