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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祎知道那是什么。
她的母亲不爱首饰,但有一条常年戴着的珍珠项链,据说是父亲送的。
现在那条项链已经分崩离析,只剩下一颗珠子,不久前因为剧烈的爆炸弹射出来,打中了她的脑袋。
……
牧祎很平静地讲述完毕,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右耳上的珍珠耳环,“剩下的那颗珠子,被我捡起来,做成了耳环。”
杜堂堂听得心里一阵难过。
原来不是她一开始想的那样,牧祎邋遢到总是忘记戴另一只耳环,而是根本就没有另一只。
其他的珍珠,早就和牧祎的母亲一样,被炸成碎片,只有这颗幸存下来。
十六岁,在国内还是未成年的岁数,亲眼目睹父母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
越是内敛的人,有了情绪就越发深厚。杜堂堂结结巴巴地开口:“然、然后呢?”
后来的那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然后?”牧祎不太喜欢这种不清不楚的定义,“然后”可以是下一天,也可以是很多年,谁知道杜堂堂问哪个,“然后警察和消防车都来了,再然后是铲车,因为爆炸太激烈,所有东西都摧毁了,尸体很难分辨出来,就……和建筑垃圾一起回收了。”
杜堂堂的手哆嗦了一下。
更让她难过的,是牧祎说起往事来满不在乎的态度,好像在谈论某一天在电视里看到的新闻,反正与她无关。
“那你父母的后事……”杜堂堂又问道,满脸的不忍。话说回来,今天进了牧祎的卧室,也算是把这个家看遍了,没见到什么黑白遗像,只有钢琴上的一张合影。
难不成,牧祎已经神经强悍到把父母遗照挂在实验室里,让他们看着自己工作?
“你是说坟墓吗?没有。”牧祎不太理解中国的后事是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回答,“我好几年才去中国一次,回他们的老家看一看,我知道中国人习惯祭拜先人,你如果有需要,就去华盛顿市郊的垃圾焚烧站吧。”
“呃,不,我们中国一般只祭拜自己的先人……”杜堂堂摇摇头,放弃了安慰的打算。
牧祎似乎根本不需要安慰,让她想出点安抚的话也强人所难,还是算了吧,等牧祎不在家,她给伯父伯母的合影上一炷香就行了。
感谢他们教育出的一朵伟大奇葩,世界人民才多了几种治病疗伤的好药。
她无端对牧祎亲近了几分,正想找个地方坐下,牧祎就冷冷开口:“你会给我的房间带来至少七亿个有害细菌,下次进屋之前能给自己消个毒吗?”
“……”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牧祎也改不了臭脾气,杜堂堂迅速对她改观,翻了个白眼。
这段小小的插曲过后,牧祎又开始弹钢琴,杜堂堂实在听不下去,对那张合影微微欠身,走出了牧祎的卧室,开始熟练地用英文在亚马逊上搜索“隔音门板哪家强”。
还没等她打完单词,一阵电话铃声催命似的响起来。杜堂堂起初还没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家里固话的铃声。”
这个电话一直没人打过,在客厅的茶几上落灰,她赶紧往声源走去,牧祎却更快一步,抢在她前面,接起电话。
看她紧张的神情和谈话的语气,那头的人她应该认识,而且事态也很严重。
是谁?
没说几句,牧祎就挂了电话,走到她面前开口:“送我去比顿公司。”
能让她在休息时间不得不出马,那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可在楼上的其他几位杜家保镖没有出动,守在实验室门口的两位也没有消息,那就不是暴力事件了,恐怕是牧祎的实验出了问题。
杜堂堂点头,换鞋子拿钥匙,牧祎也整理完毕,跟在她后面出了门。
因为要赶时间,杜堂堂的车速提高了很多,但牧祎还是觉得慢,忍不住催了又催。
“觉得慢,我把车窗打开,你自己飞过去。”杜堂堂踩下刹车,护着方向盘,静静等待红灯结束。
刚刚在那个十字路口等交通灯的时候,牧祎已经心急到从后排伸出手按她膝盖,逼她踩油门了。交警就在旁边看着,感情出了事被抓的不是她!
牧祎抿着嘴巴,气呼呼的样子,半晌憋出来一句话:“你以为我不能飞吗?”
“什么意思?”言下之意,这位博士的手能变成螺旋桨起飞,还考了个飞行证书?
“哼,我不告诉你。”牧祎瞪她,闲不住似的,伸手去抠驾驶位皮椅上的暗色花纹。
车子停在比顿医疗门口,牧祎虽然心急,但还是等杜堂堂先下了车,给自己打开车门,才往公司里跑去。
平底鞋咚咚咚,杜堂堂紧跟着她,直到牧祎穿过大厅,走进电梯,才转身回到车里。
“对了。”电梯关门前片刻,牧祎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喊住她,“今天我会忙到很晚,下午不用按时来接,等我电话!”
杜堂堂点点头。
和牧祎相处的日子,介于“有她太麻烦”和“没她太孤单”之间,剩杜堂堂一个人的时候,她就窝在沙发里看电视,霸占着属于牧祎的那个正中间的位置。
能看懂的电视节目有限,国内的许多视频网站她又上不去,很快无聊起来。
还不如和牧祎吵架拌嘴有意思呢,反正对方也不会记仇。
杜堂堂躺在松软的沙发里,脑袋下枕着手臂,有节奏地晃着腿,过了一会儿,突然找到一个很适合打发时间的事儿。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牧祎那架破钢琴修好吧。
她不懂音乐,但耳朵却很尖,可以准确分辨两种声音的相似度。杜堂堂把一段正确的钢琴发音下载到手机上,蹑手蹑脚地摸进牧祎的卧室——当然,她没有给自己消毒。
挨个按下生锈的琴键,和标准的乐音相比对之后,杜堂堂发现想修好这台钢琴的难度还不是一般的大,起码在她听来,压根就没有一个音是准的!
想了想,她觉得还是找人来修比较好,于是给钢琴拍了几张特写,又掀开钢琴盖给里面也照了几张,出门直奔唐人街而去。
这里是个好地方,语言相通,东西也很齐全。
杜堂堂溜达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家看起来很古老的乐器维修店,里面的师傅也年过半百,从里到外都透着历史气息。
和牧祎的破钢琴一个德行。
“请问,能修钢琴吗?”杜堂堂走上前,询问那个正给小提琴校音的老头子。
老师傅满脸褶皱,皱纹上还长着皱纹,干巴巴的一张皮,眼睛却很亮,问她:“琴带来了吗?”
“钢琴,我怎么带?”
“不带来,看不了。”老师傅摆摆手。
杜堂堂闻言,调出手机里的几张照片给他,“有图片,您看行吗?”
老师傅摸索出眼睛,架在鼻梁上,一张张看过那些照片,摇头:“你这个琴,至少是二三十年前的啦,修不了,修不了。”
钢琴被牧祎接手十几年,再加上之前听说她爸妈结婚时就买了琴,算算也刚好是这个年份。
“攀带,弦槌,制音器,能坏的都坏了……我估摸着,簧片也都锈死了。”老师傅表示自己接不了这活儿,“你这架琴适合放博物馆展览去,别想着弹啦。”
杜堂堂仍旧不死心:“真修不了?”
要是能修好牧祎父母的钢琴,她说不定能变得正常点儿,起码以后心血来潮演奏起来,自己也不至于耳朵遭罪。
“谁爱修谁修去。”老师傅脾气倒不小,觉得杜堂堂是故意找了个破烂玩意儿整他,挥挥手准备赶客。
杜堂堂捏了捏拳头,觉得异国他乡动粗不太好,冷哼一声,很傲气地出门。
谁爱修谁修是吧,她就自己修去!
☆、第55章
临出门前;老师傅推推眼镜;似乎知道杜堂堂在琢磨什么;把她拦了下来。
“不是我技术不行;你那架钢琴太老了;就算现在能找到配套零件;一拆也得散了架。”
杜堂堂哦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
散了架更好。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还牧祎一个能正常发音的钢琴;要么直接搞坏它,省的自己耳朵受罪。
不过弄坏她的琴……杜堂堂的拳头紧了紧,想起来和牧祎第一次见面时,她拿出的诡异试剂。
那架老钢琴就像位老人家,全身上下都是毛病,没有救命良方,只能苟延残喘。好在乐器的构造都差不多,组成的零件就那么几个,她买回合适的新零件,应该能装回去。
于是在老师傅的指点下,杜堂堂抱回了一大堆的新簧片和胶皮,还买了一把锤子一把改锥,一本钢琴构架书籍,慢悠悠地往停车场走。
唐人街熙熙攘攘,周末时行人更多,来往的都是亚洲面孔,一晃神会以为还在国内。
只是,所有路人在经过杜堂堂身边时,都会下意识绕开一点。
面容冷峻眼神锋利,倒提着一把锤子行走,杜堂堂硬是把修理工具握出了杀人凶器的风格,知道的以为她是修钢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砸场子呢。
但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了解,外冷内热是她最真实的内心写照,如果谁能忽略冰山一样的脸探一探她的心,才能明白。
她是个合格的朋友,讲义气,也没有坏心眼,就是不太爱说话,总是沉默着想事情。温焕接近她是因为她的脸好看得可以让人忽略脾气,不过换作有人问牧祎:“你为什么不嫌弃她冷冰冰的?”
牧祎一定会说:“什么叫冷冰冰?你是指温度在4℃以下吗?”
小时候的杜堂堂,是个长发飘飘的软萌女孩子,皮肤很白,而且因为常常运动的缘故,精神满满,好动却有礼貌,面对长辈时总是恭敬地低头抿唇,微笑,跟现在一点儿都不一样。
杜家是个大家族,当家人就是杜堂堂的父亲,但她却不是长女。
杜家上一代能接位的人不止一个,杜堂堂的父亲有个亲弟弟,不过两人按长幼论,到底是哥哥坐了当家人的位置。
结婚是哥哥早一年,可生孩子却是弟弟早两个月——当然,是弟弟的媳妇儿生的孩子。
所以这一辈里,最大的孩子不是杜堂堂,而是杜飒,她的堂哥。
武道家族默认的规矩,是当家人必须实力超群,还不能是个女的。前一条杜堂堂满足,后一条就只能叹气了。
“我杜家的孩子,一定要横扫八方,威风堂堂!”当家人杜威守在产房外面,听自己媳妇生产时的狮吼功震碎了玻璃,开始发表豪言壮语,“以后的孩子,就叫杜威风吧!”
……直到现在,杜堂堂都很庆幸,当年她娘的抗争很有效果,户口登记时才没取了个那样的名字。
不过她的出生,让信心满满的杜爸爸叹了口气:“这样一来,还怎么跟老二的那个儿子比?”难道下一代当家人的位子,要落到杜飒头上?
“怎么不能比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还没出月子的杜妈妈,抄起一根笤帚把老公追出去三条街,练了一整套的戚家军棍术。
她和杜爸爸,属于南北武术的高度结合,杜妈妈还在闺中也是武道的一把好手,因为自己的性别在比赛时受过轻视,所以在这方面非常敏感。
小杜堂堂出生以后胳膊腿儿有力,骨头也很结实,是练武的好材料,凭什么在自己亲爹嘴里,就变成了废物一样“不能比”的?
杜爸爸有点疲惫,“我不是不喜欢姑娘,只是……”
只是女孩不比男孩,以后她对武术和家里的事业有没有兴趣还是两说,先天条件就已经决定了她的未来。
的确,要是在其他方面,比如读书什么的,男女之间的差距还不是很大,可武道只拼力气和身手,不拼头脑。
杜妈妈揍完老公,潇洒地扔掉笤帚,回家给小堂堂喂奶了,还抛下一句话:“不管你教不教女儿,反正我这身本事,是一定要传给她的!”
也许是杜妈妈的棍法太有威力,之后的日子里,杜爸爸居然没有任何表态,完全当得起一个称职好父亲的称号,还在杜飒满一岁抓周儿的时候,抱了十个月大的杜堂堂去。
小孩子抓周是杜家的惯例,据说能通过这种方法,判断小家伙们以后有没有出息——当然,牧祎知道了,肯定又要嘲讽一句迷信。
不过杜家长辈们不在乎,两位小小的当家人候选者,还是在杜家老宅的大院子里相会了。
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上午,太阳很暖,适合小孩子活动,柳叶儿轻轻地飘着,杜飒挪着屁股爬来爬去,抓了一块香手帕,呵呵傻笑。
“这孩子长大以后,估计是个爱花儿的。”旁边有围观群众低语,一语成谶,长大后的杜飒果然油嘴滑舌贱兮兮,和温焕臭味相投。
杜飒的父亲很痛心。
没过多久,小杜飒又慢慢爬动,抓了一杆小木枪在手里,他爸爸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儿。
花就花吧,反正长大以后,也是个习武的好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