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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高粱家族-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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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汉大爷用一张鲜荷叶托过来二十个包子。奶奶伸手接住,对罗汉大爷说:“你到东院去招呼着他们快吃。”
    罗汉大爷喏喏连声,倒退着走了。
    奶奶把包子递到外曾祖父面前,说:“你一边走一边吃吧!”
    外曾祖父说:“九儿,你可是我的亲生闺女!”
    奶奶说:“快走,少啰嗦!”
    外曾祖父气汹汹地说:“我是你亲爹!”
    奶奶说:“我没有你这样的爹,从今后不许你踏进这个门槛!”
    “我是你爹!”
    “我爹是曹县长,你没听到?”
    “没那么便宜,有了新爹就想扔旧爹?我和你娘弄出来你不是容易的!”
    奶奶把手中的荷叶包子用力摔到外曾祖父的脸上。热包子打在外曾祖父脸上,像放了一颗开花炸弹。
    外曾祖父拉着驴,骂骂嚷嚷逃出大门:“杂种!小杂种!六亲不认的小杂种!我要去县里告你,告你不忠不孝!告你私通土匪!告你谋杀亲夫!……”
    在外曾祖父渐渐远去的叫骂声中,罗汉大爷带着十三个伙计走进院来。
    奶奶抬手理理额发,伸手抻抻衣襟,大大方方地说:“伙计们,辛苦了!俺年轻,初当家,不谙事,仰仗着大家伙帮助。罗汉大爷在俺家十几年,今后烧锅上的事还是靠您来挑头。老少东家撒手去了,咱抹抹桌子另摆席,县里头有俺干爹撑着,绿林里的朋友咱不得罪,村里的乡亲,来往的客商,咱一个不亏待,我断定咱这买卖能做下去。明日后日大后日,烧锅停火三天,大家伙帮我清扫房屋,老少东家用过的东西,能烧的就烧,不能烧的就埋。今晚就早歇了吧,罗汉大叔您看这样行不行?”
    罗汉大爷说:“听少奶奶的吩咐。”
    奶奶说:“有没有不愿干的?不愿干也不强留,如觉得跟我一个妇道人家没出息,就请另寻主儿。”
    伙计们互相看看,都说:“愿为少奶奶出力。”
    奶奶说:“那就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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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们聚在东院的厢房里,嘀嘀咕咕地议论,罗汉大爷说:“睡吧,睡吧,明日要早起。”
    半夜,罗汉大爷起来给骡子添草,听到我奶奶在西院里啜泣。
    第二天早晨,罗汉大爷早早起身,到大门外转了一圈。见西院大门紧闭,院子内静悄悄。他回到东院,踏着一条高凳,往西院张望:我奶奶背靠院墙,坐在被子上睡着了。
 高粱酒。7
    那三天里,单家大院里天翻地履,罗汉大爷和伙计们浑身淋了酒,把老少掌柜盖过的被褥,穿过的衣服,铺过的炕席,锅碗瓢盆,针头线脑,杂七拉八,统统清出来,搬到场院里,泼上烧酒,点火焚烧,烧剩的余烬,掘深坑埋了。
    房子搬空后,罗汉大爷把那串铜钥匙用一个盛满高粱酒的碗端过来。罗汉大爷说:“少奶奶,这钥匙已经用酒烧过三遍了。”
    奶奶说:“大叔,这钥匙,就由您掌管着,我的家产就是你的家产。”
    罗汉大爷恐惶恐得说不出话来。
    奶奶说:“大叔,不是推辞的时候,你快去买布买棉,一应家什置办全,被褥帐子,雇人去做,别怕花钱。另外,让伙计们挑酒来,把屋里屋外,墙角旮旯,全都泼一遍。”
    “那要用多少酒?”罗汉大爷说。
    “用多少算多少。”奶奶说。
    伙计们挑着酒来,洒得铺天盖地。奶奶站在酒气里,抿着嘴微笑。
    这一次大消毒,用了九缸酒。泼酒后,奶奶又让伙计们拿着新布,蘸着酒,把能擦拭的东西都擦试了三五遍。然后墙上刷石灰,门窗上油漆,炕上铺新草,换新席,搞了个新天新地新世界。
    事完后,奶奶赏给每个伙计三块现大洋。
    烧酒生意在奶奶和罗汉大爷领导下,轰轰烈烈地做下去。
    大消毒后第十天,屋子里酒气散尽,新鲜的石灰味道令人神爽。奶奶心里高兴,去村里杂货铺买了剪刀红纸、银针金线,诸多女人用物。回到家上了炕,面对着窗棂上新糊的白纸,操起了剪刀铰窗花。奶奶心灵手巧,在娘家为闺女时,与邻居家姑嫂姐妹们剪纸绣花,往往能出奇制胜。奶奶是出色的民间艺术家,她为我们高密东北乡剪纸艺术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高密剪纸,玲珑剔透,淳朴浑厚,天马行空,自成风格。
    奶奶拿起剪刀,铰下一方红纸。心中忽然如电闪雷鸣般骚乱。身在炕上,一颗心早飞出窗棂,在海一样的高粱上空像鸽子一样翱翔……奶奶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在家里,几乎与世隔绝。略略长成,又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匆忙出嫁。十几日来,千颠万倒,风吹转篷,雨打漂萍,满池破荷叶,一对鸳鸯红。十几日来,奶奶一颗心在蜜汁里养过、冰水里浸过、滚水里煮过、高粱酒里泡过,已经是千种滋味,万条伤瘢。奶奶祈望着什么,又不知该祈望什么。她拿着剪刀,不知该铰什么,往日的奇思妙想,被一串串乱纷纷的大场面破坏。正胡思乱想着,奶奶听到从初秋的原野上,从漾着酒味儿的高粱地里,飘来一声声凄婉的、美丽的蝈蝈鸣叫。奶奶仿佛看到了那嫩绿的小虫儿,伏在已经浅红的高粱穗子上,抖动着两根纤细的触须剪动翅膀。一个大胆新颖的构思,跳出了奶奶的脑海:
    一个跳出美丽牢笼的蝈蝈,站在笼盖上,振动翅膀歌唱。
    奶奶剪完蝈蝈出笼,又剪了一只梅花小鹿。它背上生出一枝红梅花,昂首挺胸,在自由的天地里,正在寻找着自己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美满生活。
    我奶奶一生“大行不拘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敢于反抗,敢于斗争,原是一以贯之。所谓人的性格发展,毫无疑问需要客观条件促成,但如果没有内在条件,任何客观条件也白搭。正像毛泽东主席说的:温度可以使鸡蛋变成鸡子,但不能使石头变成鸡子。孔夫子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我想都是一个道理。
    奶奶剪纸时的奇思妙想,充分说明了她原本就是一个女中豪杰,只有她才敢把梅花栽到鹿背上。每当我看到奶奶的剪纸时,敬佩之意就油然而生。我奶奶要是搞了文学这一行,会把一大群文学家踩出屎来。她就是造物主,她就是金口玉牙,她说蝈蝈出笼蝈蝈就出笼,她说鹿背上长树鹿背上就长树。
    奶奶,你孙子跟你相比,显得像个饿了三年的白虱子一样干瘪。
    奶奶正剪着纸,忽听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院子里喊:
    “掌柜,雇不雇人?”
    奶奶手中的剪刀掉到炕上。
    父亲被爷爷晃醒,见河堤上一条弯曲的长龙,正飞也似的游动过来。火把下响着壮胆的吼叫,父亲难以说清这蜿蜒的火把怎么会把杀人不眨眼的我爷爷感动成那个样子。爷爷抽抽噎噎地哭着,嘴里喃喃地说着:“豆官……我的儿……乡亲们来啦……”
    众乡亲围拢上来,年轻老少,男男女女数百人。不执火把的都手持锛、枺⒐靼簟8盖椎暮糜衙羌吩谧钋氨撸僮鸥吡唤兆釉伞⒍ザ税笞牌菩酢⒄毫硕褂偷幕鸢选�
    “余司令,打胜了!”
    “余司令,乡亲们牛杀猪宰羊摆宴席,等着弟兄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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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对着那一片把弯弯曲曲的河水把浩浩荡荡的高粱照得庄严神圣的火把,双膝跪倒,泣不成声地说:“乡亲们,我余占鳌是千古罪人,中了冷麻子的奸计……弟兄们……全都阵亡啦!”
    火把集中得更加密集,油烟冲天,火苗子跳动不安,一滴滴燃烧着的豆油“滋悠滋悠”怪叫着下落,划出一条条垂直的红线,落地后继续燃烧,河堤上,众人的脚下,遍开着灼热的小花朵。高粱地里传来狐狸的鸣叫。河水中的鱼群趋光而来,水中鱼鸣呷呷。大家都说不出话。在火苗子猎猎卷动声中,似有一种深沉的巨大声响从远方的高粱丛中滚滚而来。
    一个老头子,面如黑漆,胡子雪白,一个眼很大,一个眼很小。他把手中的火把交给身边的人。弯腰,双手扶着我爷爷的胳膊,说:“余司令,起来,起来,起来。”
    众人齐叫:“余司令,起来,起来,起来。”
    爷爷慢慢站起,老头子热乎乎的双手使他胳膊上的肌肉感到极大的温暖。爷爷说:“乡亲们,到桥上去看看吧。”
    爷爷和父亲前导,后边火把簇拥。火热的光明一步步照亮了朦胧的河道和高粱的原野,直逼到大桥附近的阵地上。八月初九血红的、悲壮的大半个月亮边上,护卫着几朵绿色的云。火把照亮大桥,那几辆破烂汽车鬼影幢幢。尸体横陈的战场上血气冲鼻,夹杂着焦糊味,夹杂着背景深厚广大的高粱味和源远流长的河的气息。
    几十个女人齐声恸哭起来,高粱火把上掉下来的燃烧的油滴落到人的手上、脚上。火把下的男人脸都像烧灼过的热铁一样。雪白的大石桥红彤彤一条,像一道被压直了的彩虹。
    那个黑脸白胡子老头儿高声叫道:“哭什么?这不是大胜仗吗?中国有四万万人,一个对一个,小日本弹丸之地,能有多少人跟咱对?豁出去一万万,对他个灭种灭族,我们还有三万万,这不是大胜仗吗?余司令,大胜仗啊!”
    我爷爷说:“老爹,你这是给我吃宽心顺气丸。”
    老头儿说:“不对啊,余司令,铁铁的大胜仗,你快下命令,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中国别的没有,就是人多。”
    爷爷挺起来,说:“你们,把弟兄们的尸体收起来吧!”
    人群散开,把公路两侧高粱地里的队员尸体抬到桥西侧的河堤上,一律脑袋冲南,脚跟冲北,排成长长的一溜。爷爷拉着我父亲,一一地过目点数。父亲看到了王文义、王文义的妻子、方六、方七、刘大号、“唠唠四”……一大串熟悉的面孔和不熟悉的面孔。爷爷的脸抽搐不止,满脸的横皱竖纹,两眼泪汪汪,在火把映照下,像两汪化开的铁水。
    爷爷说:“哑巴呢?豆官,看到你哑巴大叔了吗?”
    父亲立刻想起哑巴用那锋利的腰刀把鬼子头削掉、鬼子头在空中鸣叫着飞行的情景。父亲说:“在汽车上。”
    几柄火把拢到汽车周围,跳上车三个男子,把哑巴抬起送到车栏杆外。爷爷跑过去,扛住哑巴的背,立刻又有两个人,一个托着哑巴的头,一个扶着哑巴的腿,跌跌撞撞,爬上河提。哑巴的尸首放在一溜尸首的最东头。哑巴的腰弯曲着,手里还攥着那柄血迹斑斑的长刀。他双眼圆睁,大口洞开,像要吼叫。
    爷爷跪下,按住哑巴的膝和胸,用力一压,父亲听到哑巴的脊椎骨叭叭叭几声响,在响声中哑巴的身体伸直了。爷爷去拿那柄刀,怎么也拿不出,只好把他的胳膊往里收拢,让腰刀紧贴着他的腿。一个妇女跪下,去揉哑巴圆睁的眼睛,她揉着,说着:“大兄弟,你闭上眼吧,闭上眼吧,有余司令给你报仇吶……”
    “爹,俺娘还在高粱地里……”父亲哭着说。
    爷爷挥挥手,说:“你去……领着乡亲们抬来吧……”
    父亲钻进高粱地,几个举火把的人跟着他。密集的高粱秸子碰得火把四处溅油,那些半干的高粱叶子,着了油,委委屈屈地燃烧起来。高粱们在火之上,低垂着沉重的头,发出喑哑的哭泣。
    父亲一把把M开高粱棵子,露出了平躺着、仰面朝着幽远的、星斗灿烂的高密东北乡独特天空的奶奶。奶奶临逝前用灵魂深处的声音高声呼天,天也动容长叹。奶奶死后面如美玉,微启的唇缝里、皎洁的牙齿上、托着雪白的鸽子用翠绿的嘴巴喙下来的珍珠般的高粱米粒。奶奶被子弹洞穿过的Ru房挺拔傲岸,蔑视着人间的道德和堂皇的说教,表现着人的力量和人的自由、生的伟大爱的光荣,奶奶永垂不朽!
    爷爷也过来了。奶奶尸体周围燃着几十根火把,被火把引燃了的高粱叶子滋溜溜地跳着,一大片高粱间火蛇飞窜,高粱穗子痛苦万端,不忍卒视。
    “抬走吧……”爷爷说。
    一群年轻女人,簇拥着奶奶的身体,前有火把引导,左右有火把映照,高粱地恍若仙境,人人身体周围,都闪烁着奇异的光。
    奶奶被抬上河堤,放在一行尸首的最西边。
    黑脸白胡子老头儿问爷爷:“余司令,一时上哪去筹措这么多棺材?”
    爷爷沈思片刻,说:“不要往回抬了,也不要棺材,先埋在高粱地里丘着,等我重整旗鼓后,再为众弟兄出一场回龙大殡!”
    老头儿颔首称是。吩咐一些人,赶回去捆扎火把送来,准备连夜埋葬。爷爷说:“顺便牵些牲口来,把那辆汽车拖回去。”
    人们在火光下开掘墓|穴,半夜方成。爷爷又令人砍来高粱秸子,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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