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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物语-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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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深居禁城的那位最喜欢陈瑛酿出的香料,陈家似乎有祖传秘方,酿出的香料不仅味道特别,而且十分持久——连猎尽天下奇香的那位都对虎丘酿香师都不绝口,足见陈瑛的手艺了。
  酿香师膝下只有香珠一个女儿,依照家训,陈瑛所掌握的技艺将来一定也只传给姓陈的后人。
  所以香珠从小就被寄予厚望。
  而令陈瑛欣喜若狂的是,香珠在六岁时显露出超过家中所有先人的天赋。
  她可以对任何一种香料过鼻不忘,不仅如此,对香料酿制的配方和工序更有自己独到的看法。从十六岁起香珠就替代父亲成为京都贡香的酿制人,出自香珠手中的香料比父亲的更受好评。
  经过父亲近二十年的精心栽培,如果能在今年的贡香中增加一种前所未有的香料,香珠就可以出师了。
  陈家的出师意味着可以嫁娶添丁,对于孤独生活在香料中二十余年的香珠来说,这是一个巨大但成竹在胸的诱惑。
  香珠早已拟出数十个方子,并且她还有一个父亲不知道的秘密。
  平江城中的香料商傅望是香珠的恋人。
  十五岁时因父亲脚扭伤而替父亲去城中购买香料时,香珠认识了傅望。
  虽然年龄相差十岁,但两个人对彼此一见钟情。
  即便香珠表示如果不出师两人就不能成亲,但傅望还是立下誓言表示会一直等下去。
  他也确实这样做到了。
  五年来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傅望从未对此表示失望,并尽一切可能为陈家提供最好的香料。
  得知香珠要为出师制作秘方的时候,傅望不惜重金从沿海收购了一块龙涎香送给香珠。
  “龙涎香这种好东西,连父亲都没有见过呢。”
  说到恋人为自己所做的事,香珠的脸上泛起羞涩红潮。
  “只要三个月,把贡香做好我就能出师了。”
  “就能和傅望成亲了。”
  “但是到最后关头我的鼻子却闻不到任何味道。”
  “以前相隔两间屋子都能一一分辨出的香气现在拿到鼻子前也闻不出。”
  “父亲因为这件事一夜之间病倒了。”
  “可是最揪心的是傅望吧。”
  “贡香还可以由父亲接手重做,以前累积的也还有。”
  “但是如果我一直出不了师,傅望就只能一直等下去。”
  “不应该啊。”
  “今天趁父亲睡着的时候跑出来,想去找傅望又怕让他烦心,我只能在城中徘徊。”说到这里,香珠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呢。”
  她久久地注视着那株韦陀花。
  目光中满是希冀。
  “久违的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求捉虫。
  


☆、大暑·昙花一现(其二)

  韦陀花谢的过程和开放的过程一样惊人。
  几乎在一瞬间所有花瓣枯萎收拢,光芒散去。
  短短两个时辰的绽放耗尽了所有力气,待到花瓣收拢再次变成花苞的那一刹那,韦陀花自枝头坠落。
  唯有惊人的清香依然萦绕鼻端,良久未消。
  “谢了……”顾四抱着尺八怅然若失。
  院中仅有这一株韦陀花,等它下次绽放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但韦陀花盛开时的美会在心中存放很久吧。那样的美,让人舍不得忘记。
  郎中半跪在地上,拾起韦陀花已枯萎的花蕾。因为绽放和枯萎的过程同样迅速,韦陀花留下了完整的花苞。越是这样,越教人印象深刻。
  “优昙钵花一现耳。”雷误在旁低声念叨,“莫贪心。”
  事实虽是如此,然顾四和深夜造访的客人仍然难以开怀。正是见识了昙花一现的惊艳,它的凋谢更为人惋惜。
  “把花瓣埋在土里,它明年还会开的。”看到顾及脸上难得的失落,乐乔将枯萎的花朵递给顾四,顺势捏了捏她的脸颊,“乖啦。”
  顾及略有些赧颜地拨开郎中的手,不过听到乐乔说明年还会开,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因为这样一来,埋葬花瓣更像是种下期待。
  “咦?”
  顾及突然发出惊异的呼声,吸引来乐乔和香珠的目光。
  在顾四的手心里躺着最后一片花瓣,雪白晶莹,如绽放时那般光彩夺目。
  原来久未散去的清香并非韦陀花的余香。
  时近中夜。
  通往虎丘的路上却行驶一辆马车。
  浑身如夜般漆黑的骏马,唯有额中一点如月亮白。若非如此,定让人以为这是辆鬼怪乘坐的马车——明明无人牵引却走的飞快。
  车内坐着三人。
  来自虎丘的酿香师之女香珠,江安堂的郎中乐乔,以及换做男装打扮的顾及。
  香珠总是忍不住好奇偷偷地抬头打量着对面的两人。
  明明刚刚还是女儿打扮,然顾四换了少年装并未让香珠觉得别扭。
  她端坐得笔直。
  下颌微抬,目光平视。
  香珠见过傅望曾和东京来的使臣聊天,那人就是这样一丝不苟的坐姿。
  若不是顾四偶尔低头望几眼郎中,香珠会以为她是像使臣那样的大人物。望着郎中时少年唇角的笑容冲淡了疏离。
  这两人,说不出的亲密。
  郎中懒懒地倚在顾四肩上似是睡熟了。通往虎丘的路一向平坦,马车摇摇晃晃刚好适合睡眠。
  顾及知道天越热郎中就越容易犯困。若不是乐乔决心已定,她不会轻易答应乐乔在这个时候外出。
  “你们……是姐妹吗?”香珠问道。
  “诶?”顾四恍然回神,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哦。”香珠若有所思,“可是……”
  顾及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她不愿让香珠打扰乐乔的安眠。
  香珠好奇地打量着二人,但顾四端坐时的冷淡犹如竖起一道疏离的高墙。
  不过没过多久骤然放慢的车速还是惊醒了乐乔。
  “到了么?”
  乐乔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
  顾四就是在她睡眼朦胧望着自己的那一刻感受到内心奇特的悸动。
  陈瑛一听到外边有动静,匆匆披上外衣就打开了房门。
  而立于院中的三人除了香珠,皆被四溢的浓香震慑了心魂。
  乐乔颇为不雅地抽了抽鼻,才向陈瑛微微鞠了一躬并告之来意。
  “小女真是莽撞。”责怪了香珠之后,陈瑛方致以歉意,“这么晚劳烦乐仙儿真是抱歉。”
  “无碍。”乐乔摆摆手,却禁不住打了个呵欠。
  只是在院子里站了这么一会儿,浓厚的香味就从一开始的怡人慢慢冲得人头昏脑胀起来。
  陈瑛的目光随之转移到顾及身上:“这位是?”
  “顾……”乐乔只说了姓氏,又一个呵欠已到了口边。
  顾及揽上郎中的腰,扶着她有些站不稳的身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回道:“顾……顾霁。”不像乐乔那样对“顾四”的称呼熟来于心,顾家四小姐差点报上了真名。
  香珠奇怪地望了她一眼,顾及则以歉意的眼神回视。
  “顾霁顾霁。”倒是乐乔醒过神来在顾四耳边轻轻念叨,声音里带着笑意,“亏你想得出来。”
  不待顾及有所回应,振奋了精神的郎中将目光转向门口站立的老者,“那块龙涎香在您这儿么?”
  “哦,在的在的。”
  陈瑛将两人带进里屋,指示香珠去拿龙涎香,自己动手煮上了一壶苦丁茶。
  待香珠小心翼翼捧来香块,茶也煮得半熟。青涩微苦的茶味好歹冲散了屋内浓郁腻人的香气。
  “依乐仙儿所见,是这块香有问题吗?”陈瑛揽起衣袖轻轻抚摸着巴掌大的白色香块,神色中有种说不出的恋慕,“这可是百年难得一寻的上好龙涎啊。”
  “还要看过之后才知道。”
  乐乔俯身仔细查看着白色香块,这东西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征得陈瑛和香珠的同意之后,乐乔将手放在了龙涎香上。
  如琥珀般光滑细腻的手感。随着手指的滑触,一缕比麝香更为动人的气息轻轻飘动起来。激起空气中出现一道又一道的涟漪。
  龙涎之香如有实质。
  乐乔眯起眼睛细细追寻着香味四窜留下的痕迹。
  淡若轻烟却不会轻易消散的香味。
  局促不安的香珠望着乐乔的一举一动,当对方把视线锁定在自己这里时,她不由心里一紧。“怎么了?”
  “噬香。”郎中简短地回答,随即陷入了深思。
  香珠却掩不住失望,喃喃问道:“果然是香有问题吗?”
  “不,香没有问题。”郎中回答道,别有深意地望着香珠,“送香的人有问题。”
  “香是傅家的人送来的,陈家和傅家合作了几十年,他们没道理害珠儿啊?”此间唯一不明情况的陈瑛道出了疑问。
  “或许他没有害人的本意。”乐乔微微颔首,忽而又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又或许他是出自好心呢?”
  “我相信傅望不会害我。”香珠斩钉截铁地说道,不顾父亲惊讶的表情,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傅望不会害我的。”
  室内一片沉默。
  陈瑛忙于梳理女儿罕见的坚决背后包含了什么意思,乐乔只是像刚才那样静静地观察着龙涎之香。
  至于顾及,从进房间起就一直保持沉默。
  “对不起。”
  最终打破寂静的是窗外传进来的沙哑男声。
  “傅望?”
  男子进来的时候,陈瑛第一个冲了上去,揪着男人的衣领生生地把比他高了一头的傅望拽了进来。
  “你对珠儿做了什么?”陈瑛的眼眶泛红,怒气惊人,“为什么?!”
  同样问“为什么”的还有香珠。
  她最信任的恋人却在最重视的香块上动了手脚。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真相揭穿的时候都只会让她伤心欲绝。
  这是背叛吧?
  香珠说不出来。
  “我不想让香珠当酿香师了,所以我请人在这块香里放了东西。”傅望干净利落地说道,对于不义者来说,他的态度坦诚得让人侧目。“没有为什么。”
  香珠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做出了谁都没想到的举动。
  她提起水壶,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滚烫的沸水尽数倒在龙涎香上。
  霎时间升腾起的白雾将整间屋子变成浓香的绝境。
  “傅望,你走吧。”年轻女子平静地说,“不要再来找我了。”
  回城的半路上,马车追上了那名失魂落魄的男人。
  “是啊,为皇上做御香是多么惊人的名声。”
  “千金难买的虎丘香料,只有陈家人才能做得出来。”
  “只有陈家后代才能学习酿香的技艺。”
  “为了这些,他把珠儿囚禁在一座牢笼里二十年。”
  “他可知道香珠只要闻到香味就会头疼欲裂?”
  “私下里我请大夫替珠儿诊过,如果再在虎丘这地方生活下去,不出三年她就会死。”
  “会死啊……”
  堂堂七尺的男子竭力忍住泪水的模样比失声痛哭更让人心头沉重。
  “想到香珠被这些该死的香料折磨,我就一刻都等不下去。”
  “宁愿被她恨着,我也只想看到她好好的。”
  到后来,男人的目光里只剩下空无一物的死寂。
  “噬香,那老道士是这么称呼那东西的。”
  “他说只要我去海边亲自再为他找来一块同样的龙涎香,就能让香珠再也闻不到香味。”
  “闻不到,就不会头疼了。”
  最后男人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百年一遇的白色龙涎香,就让我用余下的几十年去寻找吧。”
  顾及手心里攥着那片保持着盛开模样的韦陀花瓣。
  可是心情再难寻回那时的喜悦。
  “优昙钵花一现耳。”
  “一现耳……”
  犹如龙涎香尽数融化时铺天盖地的浓香,只一刻钟,却深深地刻在每个人脑海中。
  “香珠和傅望不会再见了吧?”
  “一个拼了命地要做香料好出师成亲。”
  “一个却摧毁了酿香师赖以为生的天赋本能,只求对方能好好活下去。”
  说不清是对香珠和傅望的牵绊感触,还是为二人最终的结局伤怀。顾四坐在那里,魂却依然停留在虎丘上那间被浓香笼罩的屋子里。
  “明天还要再去一趟。”乐乔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安慰道,“事情还未成定局。”
  “真的么?”顾及捺不住惊喜,自虎丘归来之后,眸中头一次闪烁起光芒。
  “是的。”乐乔笑了起来,“顾霁。”
  “一时口快而已。”顾四不满地撇了撇嘴。
  乐乔却不饶她。
  “顾霁顾霁,咕唧咕唧……”似是发现了新奇的玩意儿,乐乔一边念着,一边不住地笑。笑得顾及沉下脸才收住口,正经地说,“还是顾及顺口。”
  然那时已来不及了。
  似啜饮冰茶一般,顾四轻轻用牙齿咬住了郎中冰凉的唇瓣。
  是的。
  就是这感觉。
  心中的悸动在这一刹那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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