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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物语-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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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然云儿你把若婷送回去?”王爷松了口气,但仍未完全放心,“野外风大,若患上风寒就麻烦了。”
  这厢在婢女搀扶下方站直身子的若婷亦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夫君……”
  顾云浓眉紧锁,显然厌烦至极:“都到这里了回去作甚?”
  “请恕晚生直言,现在让夫人回去对夫人有百害而无一利。”乐乔借机进言,“春风不厉,反而能驱走夫人体内积蓄已久的恶气。”
  王爷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会儿,只见乐乔目光清明不避不闪,遂半信半忧作罢。
  之后在顾云的暗示下乐乔一直陪在王若婷轿侧,直抵顾家祖坟,孕妇都没再出现什么症状。
  说到清明祭祖,无非是富贵人家趁着春光尚好出外游玩的噱头。
  而顾家这所谓的祖坟,埋的是定西王顾思远往上数五辈的两三位先人,若不看顾家族谱,与顾王爷并无太大干系。不过既然已经来了,而且来了这么多人——虽然与顾家无关的人都在半里地外候着,顾王爷也不好耍马虎眼。铲除杂草,添加新土,供上祭品,燃香奠酒……因为有顾云在,顾王爷这番做的也算一丝不苟,有板有眼。
  待香燃尽之后烧了纸钱这次祭祖之事即可完毕。
  民间有谚语曰:燃香唤祖来,香尽祖方至。烧纸钱本是为先祖献上贡品,若先祖未到,烧去的钱被孤魂野鬼抢了去,接下来这年先祖定会怪罪,势必祸端多多。
  事情就发生在香柱快要烧尽的时候。
  按照习俗,应由祭拜之人中最小的子嗣扫清墓前的灰土,以请闻香而来的先祖上座。王若婷腹中有子,这项仪式便交由她来完成。
  顾云仔细叮嘱一番,见香柱已近尾端,示意王若婷可以上前清土了。
  祖先坟前王若婷不敢失礼,在顾云的搀扶下艰难地跪了下来。
  香烛冒出最后一缕青烟,细细的烟气不偏不倚朝着王若婷的鼻端飘去。香气扑来,孕妇“啊”了一声,手中拂尘应声而落。
  起先顾云以为王若婷是被石子之类的咯了膝盖,拂尘落地许久也未见她捡起,这才略觉有异。
  低头一看,只见王若婷鼻下挂着两道黑水蔓延至唇边,又见她双目紧闭,似是没了知觉。
  之前王若婷总是会抱怨自己身体不适,因表现太过拙劣顾云从未放在心上。但这次情况明显不一样,顾云大惊之下哪还管祭祖仪式,抱起王若婷就要去找随行来的郎中。
  “不要动她。”
  一转身,正看到女郎中甩开家兵的拦阻快步而来。
  紧赶过来的乐乔顾不上男女之别,从顾云怀中接过王若婷平放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捡起拂尘塞到顾及手中:“由你来完成。”
  一切好像都在郎中的意料之中,这些都做完王爷方才从陡变中回过神来,冲着愣愣站着的顾及吼道:“清土烧纸!”
  虽然有风,漫天纷纷扬扬的纸灰最后都受到指引似的落在王若婷周围。离她最近的,是半跪着的郎中。再之后是大气都不敢出的老王爷和顾云。
  直到最后一片纸灰有违常理地坠地,乐乔方才抓起一把和土的纸灰塞进王若婷半张的嘴里。
  “大夫,这样……”对女郎中信任有加的王爷此时心生狐疑。从军多年,老王爷最不信的便是鬼神之事,偏生乐乔这番举动与乡间人迷信的巫医之为相差无几。
  “成与不成,且等少夫人醒来再说吧。”乐乔站起身,向顾王爷深鞠一躬,“事出紧急,晚生无礼之举还望王爷见谅。”
  “要是若婷没事,老朽感激你还来不及。”顾王爷捋了捋长须,转向结满青苔的墓碑,喃喃道,“顾家祖先保佑若婷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云终于沉不住气问道,“离家前若婷脉象稳定,怎地一出门就闹出这么多事来。”
  乐乔看了一眼失神的老王爷,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云思索良久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跟在郎中身后来到一块僻静处。
  “如你所见,这并非普通病症。”树荫下,郎中的脸上光影斑驳,“三少夫人和四少爷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吧?”
  顾云皱了皱眉,“你想说内子会这样跟小及有关系吗?”
  “夫人的事与四少爷没有太大关系,但是……”乐乔同样蹙起眉,“四少爷的病却是因为夫人。”
  “大夫这样说我倒是糊涂了。”顾云佯装不解,低垂的眉眼间却若有所思,“现下昏迷不醒的是内子,小及他不是好好的吗?”
  “三少爷是明白人,个中蹊跷我以为三少爷亦有所觉察。”乐乔指了指墓前已苏醒的王若婷,“夫人方才那模样,像是疾病么?”
  顾云淡笑:“难道是被邪物附身不成?”
  乐乔倏然正色道:“正是。”
  顾云面色一凛:“君子不语怪力乱神,还请大夫慎言!”
  “附身夫人的邪物于夫人有益无害,只因这孽端全然附着在四少爷身上。”郎中将目光转向抓着王爷衣襟嘤嘤哭泣的王若婷,“须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唯有超脱出俗的神明才知孰真孰假。作恶的人终有报应,如今错端已显,希望三少爷不要在酿成大错之后才亡羊补牢。”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捉虫


☆、谷雨·妖笼(其一)

  顾及是在近黄昏的时候来到那院子的。
  并不是很小的院子,因为长满了杂草而显得拥挤。
  这院子,仿佛原本是在深山的一角,和一路走来所看到的整齐街坊成截然对比。
  乱。
  门后探出头的几片绿叶,眼角余光里的青竹,池子里一粉一白两株荷花。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高大的白树——翠绿的叶子被一簇簇白色花团遮挡,整棵树散发着光芒似的,虽然不那么耀眼,但会让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那是流苏树。”指引顾及进入院子的乐乔介绍。
  路隐藏在丛丛杂草间,午后下过的雨仍停留在草叶上尚未退去。顾及提着裳裾下摆,分明能感觉到手里的重量在增加。
  “这里的每一株草都有生命,所以轻易不要踩踏。”每走一步,乐乔都会这样叮嘱,“尤其要注意桥头的花连灯盏草,前几天才移过来,还认生。”
  接着有瑞香、金雀、风信子、金鱼草,还有萎靡在墙角的蓝报春。
  直到上了木桥顾及才隐隐觉得现在看到荷花未免太早了。
  “这个池子里的水绝对不可以碰。”走在前边的乐乔回头看了看沉默的顾及,嘴角浮出莫名笑意,“以后你会明白。”
  说话间,终于穿过院子踏上庭阶。
  “既然要在这里静养,以后就不用再着男装了。”
  绣着蓝色纹饰的宽袖斜襟罗衫,围腰是常见的腰上黄,惯常着的长裤未换,只在外面罩了一条六幅淡黄裙。
  没有披褙子,便连勒帛也省却了。
  摘下束发的远游冠,由乐乔亲手梳起较为简单的双刀髻,拢发的簪子也是她选的木簪。
  “就这样吧。”
  搁好梳子,身后的女人轻快地宣布变装结束。
  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也没有太大改变。可顾及知道,从父亲说“去吧”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是往昔倍受宠爱的顾家四少爷。
  不,应该从王若婷嫁入顾家那时算起,她就不再是父亲眼中最重要的人了。
  那个女人……
  在人前装模作样讨人欢喜,在人后却千方百计地耍弄阴谋。亲信的侍女因为不小心碰到她被赶出府,因为怀孕,最好的厨子被父亲安排给她……
  不管那个女人怎样耍弄使坏都没关系,可她不该把自己并非父亲嫡生子的事情到处宣扬。
  由王若婷口中传出的消息最后传到了都虞候耳中,也因此自己这个昔日风光无限的少年骑都尉成为虚名。
  外人以为自己是为了父亲所以才来平江,可实际上,汴京已经没有她立足的地方了。
  “是顾将军好心在外面捡来的野孩子吧。”——稍微有点礼貌的人会这样讲。
  侍卫司里那些与顾家关系不好的人到后来已经会当面直呼她为庶子了。常年在外的兵士,哪有不找机会寻花问柳的——基于这样的理由,他们便恶意猜测自己的身世。
  “早点离开吧。”离京前三哥劝她,“虽然能理解你,但这确非长久之计。不要太委屈自己。”
  家里和她关系仍然像以前那样亲密的只有三哥,知道她实为女儿身的也只有父亲和三哥。离开汴京的头天晚上她在三哥怀中哭了很久,后来还是在顾云“去了平江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慰下破涕为笑。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来了平江她反而连顾家都不能继续待下去。正是最信赖的三哥说服父亲让她随这个大夫去休养,更别提还有王若婷在一旁添油加醋。
  来到这院子大概就代表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少年骑都尉
  没有顾四少爷。
  没有记忆中把她当做掌中明珠的父亲。
  没有闯了祸以后替她背黑锅的三哥。
  没有了。
  既然一切都没有了,还执着以前那具假皮囊作何。
  收拢衣襟立起的顾及在回身的刹那着实让乐乔惊了一下。头发挽起来,脸部秀美的轮廓便显露无遗。虽然不是典型闺秀碧玉,但一眼望过去已与男性划清界限。
  再之后是能透露出一个人本性的部位。
  许是先前刻意表现出的英气压盖了其他,而这时那双柳叶眉下浓浓的哀伤一览无遗。面前的人本就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若是欢喜自然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若是像此刻的古潭死水也会让人心生哀戚。
  “只是住一段时间而已。”乐乔轻声安慰道,“病好了自然就能回去了。”
  顾及垂下眼帘,细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出乎意料,女装穿起来并无想象中那般不适应。或许这才是她本来该有的面目。
  “其实也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过我这院子确实比别处都好。王爷和三少爷都是为了你好。”二人下楼梯时,乐乔又道,“你自己没注意到脸色有多差么?”
  没有回应。
  顾及的心思乐乔能揣测几分,那么顺从地跟自己回来应是出于对家人无声的抗议。只是个不甘心失宠的孩子罢了。
  下楼出了中堂,一阵菜香扑鼻而来。
  摆满菜肴的木桌放在西边庭芜间,桌上摆了两副碗筷,白如玉珠的米粒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辛苦了。”款款前行的乐乔忽然顿下脚步,冲着虚空略一鞠躬。“谢谢你们。”
  一瞬间顾及忘记了自己方被家人抛弃的不快,开始意识到这个院子真的另有玄机。
  满院丛生却不能轻易践踏的野草,未到夏季提早开放的荷花,还有乐乔特别嘱咐过不可触碰的池水。
  没有看到一个仆人,却在短短时间内凭空出现一桌看起来刚刚做好的饭菜。
  乐乔身为主人自然先行入座,见顾及还在发愣便招呼道:“快来吃啊,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好意。”
  既来之则安之,把种种古怪抛在脑后,顾及坦然入座。
  奇怪的声音就在顾及刚拿起筷子的时候出现了。
  “是客人呢?”
  “是客人。”
  轻若蚊蝇的声音仿佛是从脚下发出的,又仿佛是从各个角落响起。
  顾及机警地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然而声音仍在继续。
  “进门时是男的?”
  “是女的。”
  “是客人就不能动啦?”
  “不能动。”
  顾及直起身子看了看对面的乐乔,专注于食物的女大夫神情愉快,好像根本没听到这突然冒出的声音。
  “好像听到了?”
  “听到了。”
  “要躲起来?”
  “躲起来。”
  不是幻觉,也不是听错了,真的有声音在响。意识到这一点顾及便没办法像乐乔那样无动于衷。
  “唔?”半空多出来的一双筷子打断了正专心品尝美味的乐乔,抬头一看,紧咬双唇的顾及虽强作镇定,目光中的惊异和发白的脸色却泄露了主人此时的恐惧。
  “听到声音了?”拨开挡在面前的筷子挟起一块鱼肉,乐乔不以为意地问道。
  慌不迭点头的顾及完全失却了之前的沉闷。
  恋恋不舍地咽下鲜嫩的鱼肉,乐乔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又问道:“我是否还没告诉你这个院子的别称是妖笼?”
  妖笼,困缚妖物的笼子。
  这院里的每一株花草上都束缚着妖物。
  使人生病的,惊扰人类致使其无法安宁的,或者那些无知无觉只是游荡在这城里大街小巷的妖物们——被司职于清律司的诸卿逮捕以及制裁。
  桥头的花连灯盏草,几乎要攀上小路的瑞香、金雀、风信子、金鱼草,还有萎靡在墙角的蓝报春。
  “都是我的猎物。”埋头在餐盘里的乐乔说道,“在所司的区域收服妖物,无论它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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