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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物语-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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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及不置可否,为了避免她把话头牵到自己这里,摆好梯子往屋顶爬去。
  屋顶摆着一只只竹篾盘,大大小小放了近百张蚕纸,密密麻麻布满黑色蚕卵。为了让压镇蚕纸的石子不因倾斜而滑落,竹篾盘下都垫有砖块。
  顾及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将滑动的石子和砖块摆放好。
  看起来似乎是不费力气的活计,然而真正来做的时候却需要极其小心。
  竹篾盘一只挨着一只,下脚的地方极为狭窄。且不说挪动砖块时手肘的移动,单是抬脚都要前后左右顾个周全。清早有风时更是加倍注意,恐不留神蚕纸随风而去,便是扼腕叹息也无济于事。
  总而言之,被云白称为“轻松活”的浴蚕可是连扶刀御前的顾及都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浴蚕,又有种变之说,雷州编管秦少游有《蚕书》曰:腊之日,聚蚕种,沃以牛溲,浴以川。毋伤其籍,廼县之始雷。卧之五日,色青六日,白七日,蚕已蚕,尚卧而不伤。
  云白浴蚕的方式和《蚕书》中稍有差异,或许京都与兖州地方上都有各自惯用的法子。
  云白所用的是天露浴法——从腊月十二这天起,把附有蚕卵的纸曝放屋顶,任起经受风吹雨打,甚至霜降雷击。以此遴选出的优越蚕种,既可在日后育蚕时节约桑叶,又可收获上品蚕丝。
  “今儿个天气不错,又没有风,应该不打紧了。”顾及满身大汗从梯子上爬下来时,云白已然收拾好碗筷,端来了热水,“四姑娘若是有事尽可自便。”
  “没事啊。”顾及搔搔后脑,略有些忐忑,“倒是有一事相求云白姐。”
  “说来听听。”
  “云白姐能不能教我……纂绣?”
  云白笑道:“上次不是说三五月之内难学来不如不学嘛。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你也说过简单的会很容易上手。”顾及坐下,将乐乔清早交给她的交子放在桌上,“你看这些用来买料子够不够?”
  云白斜睨了眼,立时嘘声:“好大手笔,别说料子了,整套成衣都绰绰有余。”
  “就说四姑娘是大家千金还不承认哪?”
  顾及红着一张脸,应也不是驳也不是,嗫嚅道:“就是想绣几个字,好看点儿的就行。”
  “真是未出阁的姑娘,说两句话就羞脸。”云白拍了拍袖子,将交子递还给顾及,“这是官家的钱,咱等平民可不敢收。再说教人绣字又不是难活,只要这几天四姑娘帮我把蚕种照看好就行了,别的不用客气。”
  回头还是换了银两再答谢云白吧,顾及如是想。
  纂绣除去手巧心灵,更需要专心致志,每一针都要下对地方,切忌因分神走错针脚。顾及拿出先前习武式的架势,云白稍一点拨,她便明了于怀,走针布线行得端正潇洒,不由让做好下苦心授教准备的云白连连称赞。
  “四姑娘当真没学过?”
  “家母过世的早,所以女工之事无人可指点。”顾及半真半掩委婉道,“手笨莫要笑话啊云白姐。”
  “你这手哪里敢说笨,我也教过不少人,就算那些学过三年五载纂绣手艺的姑娘都没你稳咧。”云白不依不饶,“要我说啊,四姑娘若是真的没学过,那就是练家子。”
  “呃……”
  顾及放下针线,擦去额头沁出的一层细汗,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听云白又道:“既然你也叫我一声姐姐了,那姐姐就倚老卖老,有一事想请妹妹帮我。”
  顾及禁不住又去擦汗,迟疑了半晌方道:“云白姐请讲。”
  午后光景,顾及来到了西城墙脚下的私塾。
  云白九岁的长子冯文英在此就读。
  “文英他……虽然是我生下的孩子,但打小就显得鬼里鬼气的。”说出这番话的冯氏云白不动声色,好似在讲“我家小孩九岁,在城西私塾习书。”
  “打从去年开始,汴京家里养的鸡鸭总是好端端被什么东西咬断脖子,那惨咧……”云白咂咂嘴,看得出惋惜却不见惊恐,“本以为是附近邻里的狗做的好事,但是后来却有下人偷偷跟掌柜的说是文英做的。”
  “是我那九岁的孩儿文英咬断了家禽的脖子。”
  顾及不寒而栗。
  “掌柜的怕这话传出去不好,给了下人一大笔钱让他回老家去了。”
  “然后便让我带着孩子来到这里。”
  “最初几天看起来还好,但是这几次文英每次回来衣裳上都带着血迹。”
  “四姑娘身手不凡,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那孩子下学后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顾及稍有些为难,觉得云白要是真碰上怪诞之事,应该由乐乔出马才是。然云白却把她的犹豫看成了推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掌柜的说是江南水好让我来这儿养养身子,说白了不就是怕丑事传出去影响他家名誉,这哪里是为我们考虑,明明是流放啊!”
  方才尚镇定自若的女子一下子哭哭啼啼,言辞愈发沉重,教顾及不知如何是好。
  “我孤儿寡母在这边哪有依靠的人,要是四姑娘不肯出手相助,我母子二人真真儿的只有死路一条。”
  匍匐在地上的云白不住抽动,顾及要扶她也被对方仓促推开。
  “我只是想知道文英他是不是又去做坏事了,要是的话,我就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出去。”
  “四姑娘你没出嫁怎知当娘的多操心孩子,要是文英让别人抓去了……我……我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万般无奈之下,顾及只好应了云白,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城西私塾。
  时离放课时间不久,私塾周围聚了三两一群的老人,各自把话家常,亦相云自家孩子有多淘气或多乖巧。
  年轻的顾及站在这里则显得鹤立鸡群尤为醒目。
  一路上回味云白种种说辞的顾及置旁人的打量如无物,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大对头。
  云白说起自家孩子的反常诡秘竟如此平静,叙述间也多像事先琢磨好似的,顺口得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同很多人讲过。
  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顾及还没理出头绪便听人敲响了私塾门前的铁钟。
  学童们一涌而出。
  “蓝袄,红头巾……”依着云白的描述,顾及很快找到了冯文英。
  那孩子低着头,旁人推搡他也只是瑟缩退避,几乎是拖着两条腿往前走。
  顾及心想不能让他发现自己,一边留心注意他的去向,一边随着人流向大路迈开步子。
  平江城三步一巷五步一街的格局着实为顾及提供了方便,冯文英打从巷子口目不斜视经过后,顾及顺利地跟在了他后面。
  为什么会被云白说动监探她自己的孩子?
  直到冯文英回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时,顾及都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娘让你来接我的吗?”两颗尖尖的虎牙映照出出森森的白光,冯文英微微歪着头,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僵立的顾及,眼神流露出些许不屑。
  看到九岁孩童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顾及在一瞬间相信云白所说的话。
  这样的孩子的确很像是咬断家禽脖子的野兽啊。
  “是啊。”顾及回过神连忙接上话头道,“云白姐说你刚到这边……怕有些不适应,所以,所以……”
  “那走哇,愣着干嘛?”
  尽管答应云白不将文英之事泄露,顾及却很想问问乐乔什么人会像野兽一样生吞血肉。
  但及至深夜都未曾见院门打开过。
  “今夜恐不归,勿念。”
  握着写有郎中字迹的纸鹤,顾及这才感觉到惊慌。
  作者有话要说:  
  惯例求捉虫。


☆、冬至·野狐(其三)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身为王府三少爷的顾云亲自出面迎接,乐乔忽然怀疑是否小题大做了。想要退还红封的事虽说清早同顾及商议过,但真的登了门又觉得略失礼节。
  “乐姑娘真是稀客啊,快进来快进来。”顾云一手拉着丹青,另一只手臂上搭着汗巾,活脱脱居野散人的架势,面笑语切,端是诚挚。
  “叨扰。”乐乔抱手作揖,心下一叹,便随着顾云进了顾府大门。
  “小孩子昨儿才吃了乐大夫开的药今个儿就生龙活虎了,听说你来了,丹青可着急要过来接呢。”
  顾云抱起丹青,也未见他指点,只听男童张开小嘴探出脑袋甜甜叫了声“婶娘”。
  一声“婶娘”教乐乔不禁展颜,伸出手去探丹青额头:“寒气已消,无甚大碍。”
  见姨娘与自己亲近,小丹青也伸着手直呼要“婶娘抱抱”。约是顾云悄声训斥两句,丹青嘟起了嘴巴,还是一个劲儿地叫着“婶娘”。
  小孩儿红白二色鲜明,不失粉嫩。那一声声婶娘又叫的亲切甜腻,乐乔心生欢喜,哪还忍心让他委屈。
  “婶娘婶娘,爹爹说婶娘和娘娘一起来,娘娘呢?”
  丹青跟着顾家人来平江,耳濡目染说的是汴京官话,唯有称呼上带着平江地方味道。软糯糯脱口话出的“娘娘”让乐乔好一阵子才想到是说顾四。
  “娘娘养蚕宝宝去了,下次来看青儿。”乐乔扶正丹青头上戴着的虎纹帽,不提防顺口说漏,睨眼看顾云,他倒不掩饰小计得逞,咧嘴直笑。
  要说乐乔身为妇孺郎中,却因孩童多吵闹,平素并无好感。只是这丹青实在乖巧可人,亲昵直率的几声婶娘便笼络了乐乔,令她自己亦觉稀奇。
  话间并未走出多远,又见老王爷从廊间踱步而出,他怀里正抱着玉墨。女童远远望见乐乔,竟也熟络地喊起“婶娘”。
  顾云装傻:“怪了,俩小娃子平时都抬着下巴看人,怎地这般喜欢乐仙儿?”
  人与人的亲近莫不是初次见面即于心底留下印象,是好是坏,是亲近或是疏离,看似不谙世事的孩童,其实最懂得趋利避害。
  此番思量,乐乔不由暗笑自己真拿顾家人不当生客。
  待步入后花园,顾云牵走两个孩子去亭里玩耍,老王爷同乐乔落座拱门前不远的仿木圆凳。
  乐乔开门见山拿出红封推与老王爷,后者目光炯炯,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带着历经世事的洞悉低头抬眼望乐乔。
  “我知王爷体恤四儿,可四儿有手有脚,不便做浪荡世祖。”乐乔委婉说道,语气也没有一开始计划好的咄咄逼人,“她闲暇时给人帮手,虽说拿钱少,可是精气神十足。要是一直仰赖家里,早晚得闷出心病。”
  老王爷抚须大笑道:“从我顾家走出去的孩儿是个要自尊的人,不怕姑娘你笑话,我这心里着实高兴。”
  看得出老王爷话里有话,乐乔微微颔首,静等后文。
  “可这薪俸的确是清律司发下来的,不过是经老三手换成轻便的交子罢了。”
  “哦?”
  老王爷探出身子冲着拱门催道:“老神棍还不出来?”
  “这个我替老小子作证。”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稍后慢悠悠露面的太常卿着青白常服,仍是那般仙风道骨,“三省六部诸寺监都有员外郎,为何我清律司人手寥寥?”
  乐乔不解:“清律司何时染上此风了?”
  “顾及并非特例,在你之前多有各地知事提名申补司外助手,只你不知罢了。”
  “可是在那位眼中顾四早已命赴黄泉,太常卿此举难道不会令那位起疑?”
  “少卿可小瞧清律司了。”应轻书摆手道,“清律司司上清之道阴阳之律,历朝历代居于庙堂然卓于庙堂。江山更名换姓,你见上清阴阳可有变更?”
  “这么说……即便是当朝皇帝亦无权过问本司诸卿进退?”
  “正是如此。”按律法当是叛逆的言辞由应轻书说出来却有浑然天成的妥帖,“我原先以为少卿可独当一面,前后看起来,少卿令我有些失望啊。”
  分明是轻慢之语,乐乔却喜出望外,连忙起身向太常卿深施一礼:“多谢大人体谅。”
  算是阴差阳错,起先杂事多有顾及打下手,本以为是理所应当的事没想到让应轻书捡了话柄。纵然其后应有老王爷多番打点,但到这地步,不得不说水到渠成。
  念及此,乐乔再次躬身:“谢大人。”
  毋需再点破顾家人在其中的游走了,那样反而拂人颜面,与己更无光,何必。
  “闲话不多说,我此次又来平江是有要事望少卿与员外郎察明处理。”
  汴京东南临近法云寺的水柜街上有间染坊,前月中旬染坊突暴陈尸三具,因附近就有贡院和国子监,闹得学士们人心惶惶。上报至府尹,府尹念兹事体大,限期一月之内破了此案,但衙门里的捕快们查了又查问了又问,可谓踏破铁鞋,最后竟是毫无线索。
  市里坊间传出染坊夺人性命的乃是鬼怪之后,这事儿终于递到清律司诸卿手中。
  “应大人莫非查到真凶匿身平江城中?”乐乔不由皱眉,“最近城中倒是宁静,未曾见谁惹是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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