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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物语-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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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个词天雄顿时恢复了精神,警觉地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夫人请来的大夫。”乐乔微微躬身,“没有恶意,天老板尽可放心。”
  或许是想着家中仆役甚多,而来者确实看不出什么危险,天雄稍稍放松了些,问道,“是江安堂的郎中?”
  “正是。”乐乔回道。
  “贱内不懂事,怎么让两位大晚上来这院子。”确认了身份,天雄的态度缓和下来,“不然再劳烦二位随我去前堂?”
  “无碍无碍。”乐乔推谢道,“再说有些事也不好让旁人听到。”
  “咳。”七尺汉子忽然红了脸,“内子是不是和大夫说了什么有的没的?”
  “诶?”乐乔起先没反应过来,听到身后顾及嗤嗤低笑才忙摆手道,“不是那事,天老板误会了。”
  “那叫我迷糊了。”汉子搔了搔头发,举止虽粗狂,说话却文绉绉的颇有修养,“我和二位素不相识,不知有何事不足为外人道?”
  “一些家常小事问过才知道。”乐乔是这样回答的。
  映着星光和月光的眸子毫不避讳地仰望着天雄的眼睛。
  平江城中也算一名大商贾的布匹行老板也迎着她的目光与之对望。
  最后是天雄先败下阵来。
  “问吧。”
  “这满池荷花是何时种下的?”
  “院子建好的第四年,算来有十六年了吧。”
  “以往是何时开?”
  “六月,多是中下旬全开。”
  “今年是何时开的?”
  “三月底有几株便开了。”
  “旻儿是谁?”
  ……
  久久未答。
  仔细一看,汉子的神采似被谁攫去了,变得冷淡而无情。
  “旻儿是谁?”
  乐乔复问道。
  天雄把头扭到一边,只有两颗眼珠子还直愣愣地对着乐乔。两只眼睛都是一半黑一半白,偏生汉子又是浓眉大眼。这样的表情由他做出来,极为恕�
  “旻儿是谁?”
  汉子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起来。
  嘴角的肌肉在抖动。
  眼角的肌肉在抖动。
  两腮鼓得高高的,也在抖动。
  “是你啊!”汉子忽然扑上来掐住乐乔的脖颈,“是你害死了旻儿啊!”
  这时候,顾及不再冷眼旁观。两记手刀分别砍在汉子的左右肩上,汉子“哇哇”怪叫两声,不得不松开手来。
  眼看汉子又扑上来而乐乔还愣在原地不动,顾及又把她拽开,直拉着她出了亭子。
  回头看时,汉子仍拖动两条应该没了知觉的手臂在亭子中左右乱舞着。
  “是魇。”
  在出莲池的桥上,乐乔说。
  “荷花里该是藏了不得了的东西吧。”
  “旻儿啊……”
  回到前庭问及夫人时,夫人缄默了许久才给出答案。
  “是我夭折的独子。”
  花园里的莲池是天夫人有喜时天老板修的。
  旻儿出生在五月的最后一天。
  夫人至今还记得旻儿出生的那天大清早几个仆人在院里吵吵闹闹。
  “奇了怪了!”
  “一定是莲仙子显灵了!”
  “后花园的莲花开了!都开了!”
  “从来没见过一池子的莲花在一晚上全开的场景咧!”
  是伴随旻儿出生而绽放的荷花。
  “我家旻儿和莲有缘呢。”
  不仅是出生那天,旻儿周岁生日那天,满池的莲花又在一夜之间全部绽放。
  为了欣赏莲池里那瑰丽的场面,旻儿抓周的仪式有违常规地在后花园里举行。
  放置在莲池前的长案上从左到右依次摆着印章、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和帐册,因为天家是做布匹生意的,在条案的右侧还摆着一匹布帛。
  天家的亲戚,生意上有往来的朋友——满座宾朋好友都记得天家那个奇特的孩子,对元宝和书纸都视而不见,自己爬到桌子边上,扒出了藏在布帛下的一瓣荷花。
  荷花是仆人布置的时候被风吹到桌上的。
  那时谁也说不出荷花代表着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还从未听到过哪家小孩抓周的时候抓着荷花不放的。
  这事和莲花齐放为旻儿庆生之事一起在平江城中传为趣谈。
  直到几年后旻儿不慎淹死在莲池里,天家夫妇想起此事才明白那预示了旻儿的命运。
  出生时群荷绽放,死时也离不了那与其互通心意的莲池。
  “旻儿走后有三四年那莲花都没再开过。”夫人压抑着声音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么多年,一到莲花开的季节就会想起旻儿。”
  “都说过去那么久也该忘了这个不幸的孩子,但提起来还是有些悲伤啊。”夫人通红的眼睛望着乐乔,“那可是我的孩子……”
  “既然看到莲花会这么难过,为什么不填掉那池子?”
  “毕竟是旻儿喜欢的地方,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动过要毁掉它的念头。说起来旻儿掉的第一颗乳牙就在池子里。”夫人忽然露出坚定的笑容,“人没了,也要留个念想吧。虽然只有短短的七年,可这孩子毕竟在世上走了一遭。如果连我们做父母的都为了不再悲伤难过而忘了他,那这世上还有谁会记得旻儿?”
  “这样吗……”乐乔微微颔首,唇角浮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谷雨·池中物(其三)

  “和吴夫子一样因为忘不掉而使那孩子的孤魂无法离开这世间。”回去的马车上,顾及问道,“是这样吧?”
  大夫的脸上挂着如平常一样淡淡的微笑,反问道:“你觉得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顾及坐直了身子,“同样都是被水里的东西夺去了性命,同样是因为旁人未了的牵挂而作祟。”
  “能想到这一层,你很聪明啊,顾四。”乐乔毫不吝啬地嘉许,转言又道,“可是猜错了哟。”
  这种轻快的语调分明是在嘲笑自己。
  顾四咬了咬下唇,赌气地把头扭到一边。
  “之前说过了,是魇。”虽然顾四摆出不屑一顾的模样,可乐乔还是悠悠地讲了下去。“荷花本是极阴之物,在酷夏的灼烤中还能亭亭玉立的只有这水芙蓉,所以它最容易招来邪物。虽然没见过那孩子,但我觉得那孩子的命格应该也是属阴。生为男儿身,却有本属于女子的阴命。即便那孩子没有在幼时溺死,长大一定也是百病缠身。”
  “你是说那孩子的死是应该的?”不知何时顾四已悄悄地把注意力转回乐乔的讲说上,“按你说的若是荷花作祟,为何之前好好的,偏是今年出了问题。”
  “因为定西将军。”
  “父亲。”顾及大吃一惊,“和父亲有什么关系?”
  “以后再讲给你听吧,我们要回去做下准备。”
  “哪有把人胃口吊起来就不管了的。”顾四嘟囔道,“除了那位还没见过比你更恶劣的。”
  “知道太多没有好处。”乐乔忽然留意到什么,悄声问道,“你说的那位,不会是那位吧?”
  “什么?”
  “就是那位啊,把定西王爷送到平江来的那位。”
  “是的。”
  “你把我和那位相提并论,让他知道了还不要砍了我脑袋。”
  “砍了更好!”
  “那砍我脑袋之前我一定要告诉那位你的身份,让他把你纳入后宫。到时候你肯定能见识到更多恶劣的手段。”
  “唏……”
  说说闹闹间,已经可以望得见家门了。
  乐乔在杂物间翻找了许久。
  当她提着几样东西出来时,发现顾及还在厅堂里端坐着,面前放着一本前唐高僧玄奘补译的《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此时已过了亥时正。
  是寂寂人定初的时刻。
  “一起去么?”乐乔把鱼竿放在了肩上,两只手里分别拎着鱼篓和瓷壶。
  “走吧。”
  “这样下去我是不是该出家了?”往外走时,顾及出声问道。
  “嗯?”
  “每天吃斋念经,这不是和尚尼姑才该做的事吗?”
  “原来你不喜欢颂读经书啊。”乐乔恍然大悟般地发出感叹。
  “我又不是出家人。”
  “见你每天都念得愉快,还以为你喜欢呢。”
  顾及斩钉截铁地回答道:“那些东西即使再读上一百天也不会喜欢的。”
  “不喜欢为什么要读?”
  “无事可做啊。”顾及露出苦恼的神色,“今天读的东西到第二天还是会一字不差地浮现在眼前,为了让它们消失只好去读其他的经书,结果累积的经文越来越多,只要无事可做就会一遍遍地在眼前浮现着。”
  这话让其他人说出来没准儿是为了炫耀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然而顾及这番却是自然而然流露的烦恼。
  过目不忘这项天赋没有被她当成能力,因为对她来说这反而是一种羞于说出口的烦恼。
  “《千手经》、《法华经》、《杂阿含经》……”顾及自顾自地说道,“翻开书本看到的文字合上书本以后依然会萦绕在脑海,除非找到其他可以压制它们的事情来做。”
  “现在也是这样吗?”
  “不了。”顾及放低了声音,“和你在一起时会想到那些魑魅魍魉的事,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是确实很轻松。”
  “这样啊……”
  不由在心里赞叹这个人的奇特之处,乐乔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一会儿陪我钓鱼吧。”
  “大晚上你还真的要去钓鱼?”
  “不然我为什么要拿鱼竿。”
  乐乔理所当然地回答。
  垂钓的地方在天府后花园的莲池中。
  在不久前与天雄会面的亭子里。
  推谢了夫人好心遣来的仆人,偌大的花园只有乐乔和顾及二人。
  顾及手中紧紧握着乐乔给她用来护身的石子。虽然夜风凉簌,顾及却并不觉得冷。
  池中芙蕖摇曳,倒映在彼此之上的影子亦随微风摇摇摆摆。
  若是在白天,几个好友相聚在桥亭里,品尝着美酒清茶,再来几盘在深井里浸过多时的水果,大家围坐一圈,望着满池莲花绽放的场面,偶尔由谁口中应景地念出几句诗词,应当极为惬意。
  然而这是在深夜。
  没有给予万物活力的太阳,虽明月当空,阴气还是丝丝缕缕地滋生并繁盛起来。
  因为乐乔说过荷花是极阴之物,顾及望着四处无处不盛的荷花,一种毛毛的感觉从心里一直蔓延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乐乔抛下第一杆后方才有空注意到顾四,见她仍是瑟瑟发抖,便提醒道:“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默念《准提咒》、《静心咒》之类的。”
  顾及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记得看过这些。”
  “那我念一遍你看能不能记过来。”
  “嗯。”
  乐乔一面注视着隐藏在重重荷叶间的浮漂,拭过红脂的樱唇轻启,一串串咒语便传到顾及耳中。
  “南无。飒多喃。三缈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唵。折隶。主隶。准提。娑婆诃。”
  顾及思索一番,一字不差甚至间歇停顿都相差无几地念了出来。
  “这是静心求佛佑的咒语,即使非佛家弟子,只要默念也会有功用。”
  顾及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准提咒》。
  渐渐地,心好像安定下来。
  莲花还是像之前那样摇曳,其间仍是影影绰绰。
  可这时再去看它们,已没有初时那种畏惧的感觉。
  像是在一位好朋友一起于夜晚赏荷似的。
  夜莲的可爱之处便展露出来。
  薄雾随着夜变重了。
  一朵朵在月下争相绽放的荷花忽然羞涩起来,藏匿在雾纱里,有时会不安地露出半张脸,但很快又隐没。
  在风的吹动下,朵朵莲花推搡着彼此。因为有遮挡物,它们反而褪去了诗词作品里的高贵。变成了嬉戏玩耍的孩童。
  “怪了。”顾及忽然一拍大腿,“怎地突然感觉不一样了。”
  “嗯?”
  “念着咒,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变了另外一个模样。刚才还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有古怪,现在看反而觉得景色还不错呢。”
  “觉得咒很神奇吗?”
  “是的。”
  “其实是你的心在作祟啊。”
  “不懂。”顾及老实地说道。
  “那我问你。”乐乔依然专注地望着毫无动静的浮漂,神情却松动下来,“如果在之前,比如没认识我之前,或者不知道这世上有鬼怪之前,让你和三少爷在这里,你会怕么?”
  顾及扶着额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自小接受的教育都是要坚强,成为像父亲那样的男子汉。虽然牢记着自己是女儿身,但属于女儿家的细腻情感在一日复一日的告诫下渐渐被压抑了。
  身为顾家的孩子要忘记恐惧和懦弱。
  即使最疼爱自己的父亲也会在这一点上不肯放松。
  “之前告诉你池子里有邪物,后来心里会一直想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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