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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轻轻摇头:“倒也不是,这箫早早想要送与你,却一直没想好刻上什么字迹,如今要离开了,也不顾得那许多,雕了株莲花了事。”
“为什么要送我箫呢?我又不通音律,好好一件乐器,多半要被我当做武器了。”
“锯木作舟,断竹成箫,无论是兵器还是乐器,只不过物尽其用而已,既然是你的,自然如何用都好。何苦非要绞尽脑汁,只为遵着它们本来的用途呢?”
媚娘微笑着看向碧莲,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碧莲没来由地脸上一红,别过头去,心中还在思忖媚娘这番话的意思。
“好了,说正事。“媚娘清清嗓子坐下来,碧莲也转回头,认真地看向她。
媚娘抿了抿嘴唇,缓缓开口:
“我之前说金钹法王派我来杀仕林,却并未说为什么。你一定奇怪,以金钹法力之高强,为何不亲自动手,而要派我这么个小妖精来?”
碧莲呆呆地摇头。
“仕林有一块玉佩护体,想必你是知道的,这块玉佩是小青留给他的,上面有极为厉害的护身咒术,连金钹也奈何不得。于是他让我凭借美貌去勾引仕林,趁机让他失去玉佩,这样便能得手……所以才将我变作这个样子,否则,我便只是个凤凰山中的——其貌不扬的女子。”
碧莲轻叹:“美貌又有何用处呢?我那日在凤凰山中见你,当真觉得你很好,既是你现在依旧容貌如前,我也不会对你冷眼啊。”
媚娘笑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加冷眼是人性善良,但可会生爱慕?定然不会!”
碧莲一凛,怎么好端端媚娘提到爱慕二字?不过想想倒也正常,或许是在映衬仕林……还是不要较真的好,随即道:
“不……不说这些,那金钹和仕林究竟结了什么仇怨,他非要赶尽杀绝?”
“这便是我要讲的故事了。整个故事和你娘所讲情节上没有太大出入,但说到事情的起因结果,便辛酸的多……其实故事的主角从来不是许仙和白素贞,而是小青姑娘和白素贞,许仙或许最初还是很有分量的——但最后他却变作了无足轻重的人。”
碧莲疑惑:“这是……什么意思?白……舅母不是和舅舅很相爱?”
媚娘摇头冷笑:“或许曾经是的……但是最后,相爱的两个人却是白素贞和小青……”
“什么?”碧莲大惊:“你说——她们两个,这——明明是两个女子……”
媚娘故意不去理会,接着道:
“……她们两个人瞒着许仙相爱,只想等到白素贞报恩一成,便双双归隐山林。这一段日子过得简直是忍辱负重,但二人也并未抱怨许仙一句,甚至处处帮着他想着他。直到有一日,许仙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什么错误?”
“他趁着小青重伤,白素贞回山寻药,差一点强要了小青。这事恰好被白素贞撞见,二人当即对许仙起了杀心,却不知为何没有杀成,叫许仙逃到了金山寺去。”
碧莲的面容已经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媚娘见状顿了顿,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碧莲见着这笑容,终于软下来,叹口气道:
“没想到师父她——还有这般不堪回首的往事。照这样说,她二人到金山寺要人,并不是为了寻夫,而是为了私仇?”
媚娘点头:“正是,目的是杀戮,因此罪无可恕……说到底,白素贞那时毕竟初来乍到,气盛的很,说话做事都有些自负,虽然看着温婉大气,内里却有些霸道,仗着法力高强,不择手段——这是法王说的,也许是污蔑吧。而小青虽然久居人世稍有些许分寸,奈何重伤之时收了许仙刺激,导致性情大变,满眼尽是仇恨。所以不计后果水漫金山,给百姓带来无辜灾殃,也许还是过于冲动了。”
碧莲道:“我倒不这么认为,她们法力这样高深,应该知道后果,既知后果还敢如此,也真可谓敢作敢当的奇女子了。那舅舅呢?死在大水里了么?”
媚娘道:“这便是你娘将故事瞒下一半的原因。许仙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在小青的剑下。白素贞将仕林生下之后,立即被捉进塔去。小青趁机赶回金山寺,亲手杀了大难不死的许仙——说起来,仕林的杀父仇人,正是小青。”
碧莲眉头深蹙,讲不出一句话来。媚娘话锋一转:
“十六年前,小青曾经路见不平,杀过一个强抢民女的男子,这男子便是金钹法王最喜爱的儿子。因此金钹对小青恨之入骨,一心想杀之后快。谁知小青十六年后归来竟然变得仿佛天下无敌一般,不知道她是有了什么奇遇。法王奈何她不得,只得转而对仕林下手。”
“只是因为仕林哥是舅母的儿子?金钹这样做,或许能伤害到舅母,但未必能伤害到师父啊!”
媚娘点点头:“你说的很对,目前的小青只有一个弱点,这个弱点并不是仕林,而是她姐姐白素贞……我这般说,你能够理解么?”
碧莲的表情似是而非,皱眉道:
“也许就像爹一样,爹什么都不怕,就只怕娘。”
媚娘道:“正是如此。也许你不知道,仕林是天上文曲星转世投胎,必定一举高中魁元。依照金钹法王所言,似乎登科那日,他便有了救出白素贞的能力——所以小青才这样不遗余力地保着他,铲除他身边的一切威胁。而金钹要做的,便是趁仕林尚未成器,先下手为强,让白素贞永世不能出塔,叫小青伤心一辈子。”
“他真阴险!为了自己的仇恨,如此不择手段。”碧莲狠狠道。
媚娘冷笑:“阴险?那么小青和白素贞呢?为了一个许仙杀了一城的人,岂不是残暴?”
“不要如此说,无论如何,师父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应该很清楚,虽然只相处了几天。”
媚娘点头:“我明白——不过现在故事已经讲完了,你还有什么要问么。”
碧莲摇摇头,她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同一个故事,截然不同的讲述——究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为什么本来平平静静的生活,冒出来这么多波折?为什么身边普普通通的人,忽然变成了兔妖、蛇妖、神仙下凡?
她有些发晕,感觉到十分疲惫,只想一觉睡去什么也不要想。
“碧莲……”媚娘神色软下来,幽幽地唤她:“我就要走了,今后若是无趣,便去凤凰山寻我。”
碧莲忽然精神了一些,慌慌道:“你可以不走么?”
“你说过,我毕竟是妖,空留此处,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早些了却尘缘,专心修炼,以期早日飞升。”
碧莲一把捉住媚娘的手:“我之前……太过惊讶,口不择言。如今我细细想过,又听了舅母和舅舅的故事,觉得是妖也并非坏事,反而比做人来的痛快!和妖精做对姐妹,当真也好得很!”
媚娘看着碧莲洋溢的笑容,不禁也扬了扬嘴角。
“我也很想留下来,不过留下来于我没有丝毫好处,只是徒增伤悲而已。倘若要你眼睁睁见着自己心爱之人婚配、成家,你可愿留?”
碧莲凛然:“你有了心爱之人?是……哪家的公子?难道是我仕林哥?”
媚娘宛然一笑,避而不谈,反问道:“碧莲,你觉得小青和白素贞,是真心相爱么?”
“定然是的,错不了。”碧莲认真答道。
“为什么?”媚娘挑挑眉毛。
“师父是个奇女子,我看这世间没有一个男子有办法驾驭住她,如果说她真的从了某个男子,我还倒要不相信!按照你说的,师父所做种种都是为了舅母,从她三番两次搭救仕林来看,定是错不了。只不过我真想见见舅母,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降得住师父的心……”
媚娘笑着将碧莲的头转过来朝向自己:“看着我。”
“做什么?”
“忘了告诉你,我的样貌和白素贞一般无二,这也是金钹的计策之一。不然以小青功力之深厚,怎么容得我这样一个祸患留在世上?说不定早将我杀了。”
碧莲见媚娘眼神中透着一种说不明的情愫,下意识别过脸去,心中没来由发慌。
媚娘再一次将她扶正:“你不是想看舅母么?那么看我好了。”
碧莲目光闪躲了好一会儿,见媚娘一脸认真,这才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起来。
良久媚娘开口:
“如果我说看上的不是仕林,而是另有其人,怎么办?”
碧莲闻言才从那百般缱绻的目光中回过神来,面色微红:
“不是仕林哥……难道是宝山?”
媚娘摇摇头。碧莲闭口不语了,从对面女子的目光中,她隐隐能读出媚娘要说什么,她很期待,同时也很恐慌;她希望她马上说,又希望她永远不要说——就停在这一刻多好,彼此心有灵犀,不必去承诺什么,也不必去放弃什么。
碧莲慌得微微闭起眼睛,耳朵却是竖起来,准备听着媚娘的下一句话,却未料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忽然覆上了自己的唇。她一惊,睁开眼睛,赫然见到媚娘情意流转的双眸,她贴的那么近,仿佛用了什么法术一般,紧紧地将她吸在那里动弹不得。她浑身都僵硬了起来,嘴唇闭得紧紧的,自觉拼了老命向后仰去,却只挪动了一点点。而媚娘的唇也随之靠了过来。
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碧莲心中痒痒的,呼吸逐渐不均匀起来,正当要缴械投降、张开嘴巴的时候,媚娘却离开了她。碧莲睁眼,面带遗憾。
媚娘笑的很妩媚:“我看上的不是哪家公子,而是一个姑娘。她是即将登科的状元之妹,是杭州捕头的女儿,是凤凰山中背我走了一个时辰山路的姑娘。却不知,这个姑娘可对我有意?”
碧莲满面通红:“我……我……”碧莲终于将这句话听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心中纠结,反而是欣喜居多。她本就不是个传统保守的女子,只是因为没有接触过,才会有些较为刻板教条的印象。如今听了自己舅母和师父的故事,竟然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既然她们两个都可以,她碧莲又差什么呢?
当即轻轻点了点头。
媚娘忽然捂住嘴低下头,两行泪无声地落了下来。碧莲忙走过去握起她的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媚娘亦张开双臂,紧紧将碧莲环住。二人拥作一团。
“很晚了,你还回去么?”良久媚娘轻轻问道。
碧莲道:“你想我回去我便回去,你不想我便留下。”
媚娘心花怒放:“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不回去。”
烛火渐息,帷帐四垂,两个曼妙女子卧在榻上,聊着说不完的故事。此时,什么仇和怨、苦和痛都抛在了天边,真真假假的身世谁会去管?只要这一刻温存是实实在在的,纵使睁眼时南柯一梦,亦可笑称幸福。
☆、七十四、小青妙手醒仕林
七十四、小青妙手醒仕林
天明,碧莲早早起来,一番梳洗过后媚娘才懒洋洋打床上坐起。
“你这生意是怎么做的,怎不早些开店门?”碧莲笑道。
媚娘道:“你当我卖的是馒头馄饨?哪有一大早起来就往兵器行跑的?”
“有啊,我不就是?”碧莲笑道。
媚娘转入房中,拿出了那把六孔紫竹箫,塞到碧莲手里:“别忘了这个。”
碧莲接过箫淡然一笑,抬眼问道:“我记得的。只是——你还要走么?”
媚娘轻柔地摇了摇头。
时间飞快,二人聊着聊着便见正午将至,碧莲怕娘亲着急,匆匆告了个辞,说改日来,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向家中走。
媚娘将碧莲送出门去,回身时不小心碰掉了香案上一个茶杯,她抬眼去看,心中一紧,面前正是她为采茵新设的香案,炉子里香灰还没有铺满。她盯了那无字牌位许久,忽然手一挥将案上所有物事尽数打落,香灰铺了一地,混杂着清水,将不多的果品涂满了泥巴。
见状她忽然又很想立即离开。她欠采茵的实在太多,明知道她或许倾慕自己,却在她尸骨未寒之时,和碧莲如此这般。媚娘扪心自问,她究竟将采茵看做什么?难道正如采茵所说,这五百年来,从未将她当个人看?她还未及有机会改正错误,她怎么可以死了呢……
凡人讲死者已矣,可是对于修道者来说,亡者若有知,怎样也该有个交代。她实在不想让采茵带着一身的寂寞就这样走了,采茵不来道别,她心里总像有一口气堵着,心神不宁。
碧莲自然觉得她和媚娘的事,暂时不能叫爹娘知道分毫,正想着怎样搪塞她这夜不归宿,回到家却发现没了必要,眼下有件更棘手的事绊着爹娘,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自己。
前脚进了家门,本以为娘亲应该在厨房忙碌午饭,却发现一家人都聚在仕林房里。仕林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任许姣容如何呼唤也不醒转。
“哥这是怎么了!”碧莲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