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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染几乎是没目的的停停走走,竟连半点鸣沛若的消息也没有了,离开唐家时,唐染将水云留在了唐家,托付大姐给她找个好人家,心性单纯的小丫头,人生也只要过的很平淡,就会觉得很幸福吧。
时间倒是过的极快,转眼间,唐染已经从西到东,从唐门到嵩山,又顺道一路纵马南下。这时已近六月,不知道怎的,她就一路往杭州去了,兴许是觉得总要亲自见一见荣瑾瑜,才能了了心事,那个自己寻寻觅觅着想知道又怕知道的答案,总不能逃避一辈子。
进了杭州城,唐染就有些心不在焉了。美好的女子,翩跹的少年,永远是江南的温柔情怀。而江南的天气,还是和孩子的脾气一样,说变就变。江南的雨,也依旧下的缠绵谴慻,一如江南的女子,向来温柔多情。
她一路走去,不觉间在一处宅院前停了步子,她企图隔着那堵矮墙望向里面。可这显然是有些难度的,一时之间,就有些忧伤的失了神。绵雨的季节,有多少人在思念里回忆着离愁?她固执的死死盯着那堵矮墙,看起来生生是要把所有的回忆,通通从里面救赎、释放出来似的。
渐渐起了风,天空又下起了迷濛细雨,经过的路人无一不是步履匆匆的往家赶,急着要回到那一方能遮风挡雨,温暖人心的归宿去。家里总有亲人爱人在等候,那种等至亲至爱归来的心情,既担忧又甜蜜,是种能让人心牵绊着的复杂感觉。
可唐染还是愣着,看起来,她是无家可归了,当然,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因为她不知道,洛雨菲带着她的心,去了哪里?她在寻找,可是还没有找到。她觉得洛雨菲就在江南,并且离她不远,可又毫无线索、没有头绪。也许,是心还连着,所以,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才不会觉得很遥远。
倒是有个匆匆而过的少年,路过唐染身边时,不免多看了她两眼。因为唐染站在那条不太宽的小路中间,看起来丝毫没有半点要回家的意思,或是在避雨的样子,倒是有些清风细雨的黯然伤神。他走出去了几步,还是觉得困惑有些不忍,又从前头跑了回来,十分好心的对她客气的说:“姑娘,这雨稍后可就要下的更大,你若是没带伞,我的可以借你。”
唐染的眼还看着那堵矮矮的青墙,见她没有回应,引的那少年也好奇的望去,可墙还是那堵矮矮的青墙,少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他又看了看唐染,却突然发现面前这女子的周身,竟散发着股子极温柔的气息,像是和眼里的哀伤完全扯不上半点联系。
耳边响起了声音,好半天才将唐染的思绪从很多年以前拉扯回来,她微微偏头,眼里还有一丝疑惑,竟张嘴就没来由的问了一句让人觉得不相干的话:“公子有没有听见,有人在抚琴,低声的吟唱着一曲凤求凰?”
江南的熏风细雨,恰似恋人眉眼间深蕴的温柔,带着思念的风,有温馨的暖意。唐染轻轻抬手,将一缕被熏风撩拨到散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神情有些期待。
那少年微微睁了睁眼睛,伸着脖子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居然认真到连呼吸都屏住了。可他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好无奈的冲唐染摇了摇头,他还想说什么时,唐染的眼神暗了暗,有些滞涩的将眼光转了回去。
“谁都听不到,那是她从心底对我吟唱的思念。”这不是对那少年说的,而是对她自己说的。唐染的音色语气,连带着神情笑容,也跟着越发的低迷且温柔了。
那少年一愣,他听见了唐染声音低低的言语,就以为这女子是想念着离别的心上人才会如此忧虑神伤,不觉间倒有些羡慕起那个从不曾存在过的男子来。
唐染旁若无人的十分随意,抬了步子缓缓上前去敲了敲那扇有些老旧的红漆木门。隔了好一会,门开了,里面探出来半个身子,有一个十分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问是谁在敲门。
唐染没有答话,那开门的老者也认了出来。几年前,这姑娘曾带着另外几个姑娘租下了这个院子好久,可没住了几天,就离开了。自此后,这院子倒是再没租出去过。
唐染冲那看门的老者点了点头,给了他些银子,说要在这住上几天,请老者去与东家付了银子顺便请人来打扫一番。
老者得了银子,自然欢喜的去了。唐染进了院子就往后面的园子里去,那里的模样还是一点没变,一如当年。
唐染缓步走向回廊上的凉亭,路过曾经被自己想要修剪的青藤时,跌进眼底的尽是柔柔的浅绿,朦朦胧胧。像及了那一年,那一抹青翠的绿,散着的温柔爱意。
此时又是满墙新绿,多情向谁诉,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园子还是旧时模样,发间的碧钗,腰间的青雨也还是旧物,只是唐染知道,回忆长,陌路远。青藤攀过了灰白的墙朽,像是将刻骨断肠的爱恋,深藏在,青与白之间委婉的表达着遗憾。
恍惚中,时光停滞,岁月静好,宛如六年前。唐染望着隔壁园子里的花丛,一时失神,又跌进了回忆的漩涡中,搅的缠绵一片纷乱。
“我倒真想知道,他们日后,会是如何?”唐染还记得,洛雨菲那时玩味的笑,是认真到让人心发凉的声音。
枕函香,□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铲地梨花,彻夜东风瘦。掩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现在?现在会是如何?是往事少年依约,又或是不见薄情郎?六年了,也不知道那时的懵懂少年和青涩少女,是否能穿过重重阻隔成家立室,现在能否在人前身披羡慕的眼光,并肩携手而立。
可隔壁园子里,总有种萧瑟的凄凉感,唐染现在才明白过来,洛雨菲那时玩味的笑容,是透着嘲笑和讥讽的意味。其实,她是早就猜到了结果的。知道那些山盟海誓,休戚与共的誓言,九天为正,皓月为凭的过往,也只不过是沧桑的成长,终究是没有几人,能在这红尘世间,为了爱情执着到肯抛弃所有。
天色渐渐昏暗,雨倒是半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被派来打扫的丫头们来亭子里请唐染下去休息。还是那间屋子,里面的家具陈设也都没有半点变化,只是床榻上都换了新的被褥,也没了半点人气。
打发走了丫头们,这园子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细细回想起来,这些年的时光,总是静静的。唐染就总是在这静静的时光中,回想着洛雨菲的美好,一点一滴,慢慢被时间侵浸到了骨子里。
唐染耳边又似回响起的琴音,浅斟低唱的还是那一曲凤求凰,隐隐约约,越来越听不真切,她一阵心慌,便吹奏青雨随琴声附和。流转迤逦的曲调,是唐染这些年来,日夜吹奏的成果,她将自己所有的思念和爱意全都融进了这惆怅的曲调里,堪堪是能让听到的人,潸然泪下。只这一曲,只会这一曲,心里便十分满足了。
淅淅沥沥的雨,真的逐渐下的大了起来,伴着清冽的笛声,淋湿了人心。曾经雨水沿着檐漏滴答在青石板的地砖上,此时也声声滴在了心坎上,晕开伤心一片。
长夜未央,微微的轻寒中,是谁带着羞怯,在将相思轻唱?时光在指尖上纷飞错落,你低吟浅唱,而我在天涯符合着你的琴音,听你在海角的浅吟低唱。泪,不觉间已湿了衣裳。
一声声,摧心肝。一声声,断人肠。滴碎金砌雨,敲碎玉壶冰。听,尽是断肠声。
唐染抿了口酒,入口时有些苦涩,入喉时又有些辛辣,咽下去之后又直烧的心里发酸,有些闷疼。多喝了几杯之后,唐染的眼神,也越渐迷离起来。
离别前,洛雨菲那悲戚的眼神,缠绵到让唐染心碎。那时伊人莞尔,浅笑似锦,江南的烟雨掩映着多少楼台?现如今,更深人远,更深人远。千滴泪,万种柔情,无从诉,无从诉。
一个人的时候,唐染总是没什么睡意,耳畔总是传来那低低的吟唱声,到了江南更甚,像是牵引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总带着一阵阵的心悸让她觉得不安,却又想靠近那求之不得的声音的源头。
流年怨无疆,灯寒夜未央。残酒难消,情浓难化,岁月如歌,荏苒往复。
第二天一早,唐染还未曾去顾府,倒是唐鸾就寻了来。
“小姑姑。”见到唐鸾,唐染心中自是欢喜,听说小姑姑嫁到了顾府,倒是让她大为吃惊,却也真心高兴。
对于唐韵后来的作为,唐染心里多少有些明白,却也并没怨恨过她。也许这门亲事的真相,姥姥怕是知道的,却也无力反抗,才导致了她将心火全数转加到了二姐和自己身上。
唐染看了看唐鸾身后,西门泽雅没来,小姑姑是一个人来的,唐染收回眼神,才发现小姑姑的发髻倒是盘了起来。过了这几年,早已没有新婚时的喜悦挂在脸上,可神情中也不再是旧时模样,少了分淡漠疏离,多了亲近柔和。想来,这才是小姑姑最真实的一面吧。曾经的淡漠疏离,也只是因为真实的情感压抑的太久,不能对任何人诉说,有着莫名的惧怕所致。
“染儿来了杭州,怎的也不去顾府看看姑姑?”唐鸾嘴上嗔怪着,面上的笑意却多了几分。不过见唐染瘦了不少,而微微皱了皱眉。
“染儿是昨日才到了,寻了地方住下,原就是想今日再去顾府的。”唐染微微一笑,又说:“小姑姑成亲时,染儿没能送亲,心里可是好生的遗憾。”
唐鸾拉着她的手寻了地方坐下,才微微一叹:“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我的事情能如此圆满,从前也只是奢望。”
“想必你姑母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唐鸾突然问起这事,见唐染微微点了点头,唐鸾又道:“论年龄,我大不了玥儿几岁,那时也是懵懂,再后来,知道了五姐的事情,心里也是畏惧的很。畏惧唐家,可更畏惧的,还是心爱之人的安危。所以会逃避,也会想如何才能周全。”
唐染微愣,又想起了一句诗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而这诗,是唐染在九重天发现的,就深深的刻在雪白的墙壁上。唐染知道,那是姑母唐硕用心去刻的,用她心里的恨意和爱意,用她的生命将爱恨都烙印在了唐家。
那刻痕的深度,是那样的用尽力气,却又和墙壁一般苍白,显得那样无力。人未老,心先衰。一夜之间,就像老了几十岁。唐染能明白那种情绪,那份情牵延绵无绪,像阴霾而失去阳光的天空,谁能知晓那份日夜令人惆怅的孤愁,渐渐变成了绕指柔,竟缠的人心,也没有了呼吸的气力。而被唐硕揉碎了的痴情,终成昙花而绽,没有如昙花一现,而是如昙花绽放出最美的瞬间,被永远的刻录了下来。
唐染知道,姑母要对心爱之人诉说的话,散落在漫长的岁月里,终是无迹可寻,没了声息。可那叫苏瑶女子,她是那么的与姑母心意相通,唐染想,她一定知道姑母最想对她说的是什么,也许,不外乎是对她们感情的一句虽死无恨,也许,会是一句她们相许时的约定,又或者,她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交心就足够了。而姑母在执笔之间,那些种种前尘往事,也终于散若云烟。到最后,也只与她们一起碧落黄泉,化作了一捧黄土。
当时在九重天思过的唐染,就越发的想明白了。爱,其实有很多种,有像娘那样默默的接受反抗不过的命运,放在心底最深处思念的爱,还有姑母那种,既然是两情相悦,就要拼死在一起的爱。一种是谴慻长久的爱,一种是轰轰烈烈,生死相许的爱。
既然都是爱,谁又能说凤若错了,或者唐硕错了呢?不同的人生,就有不同的选择。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因为各自的身不由己,所表达的方式不同罢了。像是自己,像是二姐,都只是因为爱无法两全,才不想去伤害罢了。
唐染也是舍不得看着洛雨菲去死的,不是怕死,而是不忍心。可她却总自私的忽略了,洛雨菲会是如何选择的,她总是自私的为这生死,做了决定。洛雨菲不会安静的等死,她会用尽一切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算计剑门,比如,算计唐门,再比如,和鬼门和荣瑾瑜的交易。她可以放弃碧幽宫,她可以放弃任何身份,但,唯一舍不下、放不了的,是和唐染的情。
所以关于唐韵的死因,唐玥没有对唐染提起过,是怕她心生芥蒂心里会有所自责,而为难自己。可唐染心里明白,那次正面交锋是两败俱伤。自己想保住洛雨菲,可又不能让她伤着姥姥,夹在中间最疼的,只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