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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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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时候,张礼然只能继续装睡。木质的双人床猛烈地摇晃着,就好像书里面描写的地震。她怕得要命,只能紧紧捏着盖在肚子上的毛巾被。满耳都是小叔沉重的喘气声和小婶隐约的哭泣和哀吟。痛苦,只有被压抑的痛苦。在其后的很多年里,她依然记得那夜黑暗里小婶的声音,就像湖边垂死的天鹅一般。
小叔发泄完,从小婶身上翻下来瘫倒在床上,立刻就打起了呼噜。张礼然倒霉地被他压住了半边身体,一时没忍住叫出声来。小婶赶紧起身把小叔死猪般的身体翻了翻,将她解救出来,随后又下床走到张礼然那一侧,摸着她的头轻轻问:“醒了?”
张礼然只能继续演戏,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跟着又闭上了眼睛。孰料小婶低低地说:“乖然,我们去客厅睡好不好?”张礼然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迟疑地问:“要去睡地板吗?”小婶撩了撩扎进她眼睛的细碎头发,温柔地笑道:“有沙发呢。乖然,来,婶娘抱你过去。”张礼然看了一眼旁边鼾声震天的男人,冲小婶抱怨道:“小叔好吵,讨嫌死了。”说着就张开手臂勾住了小婶的脖子。她不晓得小婶明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在说的时候,年幼的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只恨自己身单力薄,完全没有办法保护妈妈和小婶远离那些伤害,来自于“非我族类”的那种怪物的伤害。
小婶抱着她去了客厅。临街的客厅里满是支离破碎的光亮。借着街灯和车灯的那点光,她看到了小婶肿起来的脸和乱糟糟的头发,还有未经整理的破裂衣襟。睡前闻到的香皂味道被汗臭和酒气替代了。在小叔的糟蹋下,小婶从九重天外的仙女变成了沦落泥淖的落魄之人。她心痛极了。
小婶颇为吃力地走着,张礼然则缩在小婶的怀抱里摇摇晃晃。她的胳膊抵着小婶薄薄的肋骨,肩膀则承接着自小婶腮边滚落的冰凉液体。不久前的混乱之中,张礼然曾瞥到小叔如一条鳄鱼般趴在小婶胸前,看不真切的动作像是瘦皮猴最爱的《动物世界》里时常出现的啃啮。而那理应只发生在体格悬殊的豹子与羚羊、狮子与河马之间。
也许那只是小婶司空见惯的无数个晚上之一,但对于张礼然来说,这区区半小时甚或一小时无疑在她的心灵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阴影之大,让她走了这么多年都还是走不出来。只要与小婶间的距离一小于安全距离,那个夏夜就会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复活,进而将她全数吞没。因此,在小婶尝试着搂过她时,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有那么大反应,完全是条件反射。
除却那一次的不堪回首,她还见识过无数次的毒打和辱骂。发生在小叔和小婶之间,也在爸爸和妈妈之间……
“你确定?”张金打断了她。
“怎么不确定?”在讲述时,张礼然一直很激动,这会儿更是咬牙切齿地宣判:“张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补充道:“我是说我爸他们家,不是你们家。”张金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一时间非常意外。她看了看对方闪动着怒火同时又泛着冰冷的眸子,又看了看两人一直相互勾着的小指,非常想说:然然,不用那么见外的。
不过,她说出口的却不是这句。
她说:“然然,阿姨说你小时候……呃,小婶也这么说……说你小时候一直叫她阿姨,叫小婶……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草草而成。待改。

   



第40章 沉冤昭雪
深植脑海的那个凶恶打手,原来并非她曾有过杀掉他这等天打雷劈想法的爸爸;刻骨铭心的那个柔弱女子,也压根不是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妈妈。换言之,那些混乱场景的男女主角,从来都不是她无甚感情并刻意疏离的生身父母。也的确曾有连绵不休的冷战和争吵,也的确在激动时摔过杯子砸过饭碗,但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大打出手,更别说发展成为家庭暴力了。
有一些本已垂死的记忆,渐渐地,渐渐地活过来,变成了相互纠缠拉扯的丝线。张礼然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忽然间头顶一重,耳根一凉,张金的手覆了过来,五指如蓖地梳着她的头发,一遍遍地将思绪捋顺。张礼然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哆嗦着,喃喃念叨着:“我、我、我……我搞错人了?”张金却不做声,空闲的另一只手不住地绕着自己垂到胸前的长发。拜扎实的钢琴训练所赐,她左右手同时做这两样动作全不费力且全无错乱。手上灵活自如,可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张才好。一不小心,那个脆弱敏感的小家伙就可能像沙滩上的蟹仔一样,又缩回石头底下了。况且,方才宣布的这一事实本身就够突兀了,所以过程还是控制得温和些为宜。最后,张金点点头,轻声道:“我想你是误会你爸爸妈妈了。”
人与人之间,误会是免不掉的。阿金这么说了,张礼然便顺水推舟,原谅了自己对父母的冤枉和错怪。其实她也清楚,这些年里本应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澄清,但都被她不巧或凑巧地放过了。而且,因为戴上了有色眼镜,所以眼见的都是他们的别有用心。或许真实的他们,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不堪。
张礼然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掌心却有块硬东西抵着。是一直拿着的手机。被点亮的屏幕上,显示着早已完成的通讯录搜索结果。看着妈妈名下那串不太熟悉的数字,张礼然的脸有点儿发烫。这是不应该的。她九岁就能把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五百位,但区区十一位数的手机号和区区七位数的家里电话,她却是真的记不住。从来都是爸爸妈妈打电话过来,自己没有给他们打过。其他同学或许还有缺钱花于是想起给父母打电话求援的时候,可张礼然连这样的情况都不曾经历。总是在她银行卡里还余好几千时,向广兰就会烦叨叨地来问她:钱够不够花?需不需要再给你打点?
她知道他们爱她,然而她一直没能说服自己同样地爱回去。她把本应属于妈妈的爱给了小婶,但相应的爱在小叔那里无从投递,于是积攒多年后通通压在了林宣赜身上。然而,现在呢?并不需要自己感情的林宣赜,以及不能接受其亲密接触的小婶,给他们,有意义吗?
想到跟小婶的隔阂,张礼然还是挺难过的。记得小婶终于跟小叔离婚时,她高兴得只差没敲锣打鼓了。可随后她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去县中腻着小婶了。妈妈说,薛雯已经不再是她的小婶,老这么跑过去,实在不像话。然而,对年幼的张礼然来说,再怎么样小婶都是她的小婶——作为小叔的妻子时是,不再是小叔的妻子时也依然是。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坚守这种信念。等她长大了,就可以摆脱妈妈的管束和限制,摆脱自己没钱而不能私自离家的窘境,然后偷偷去找小婶。可是生活怎会以一个小孩构想的那般发展呢?一晃张礼然就进了高中,尽管一礼拜的零花已经够来回车票,但迫于升学率的压力,学校从高一就开始不停地补课和早晚自习。每周能呆在家里的时间都屈指可数,就别提去迟江了。再一晃,就到了大学。离家千里,离小婶也千里了。
所以,她现存的爱,该何去何从呢?给她需要重新认识的爸爸妈妈?
张金伸过手来。尽管有镜片阻隔,但见到有东西袭近,张礼然下意识地就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下眼睑处被指头轻柔而飞快地扫过,仿佛只是一阵微风恰好拂过脸颊。睁开眼时,张金已经抽走了手,孤零零抻在半空中的食指指腹上,是一道弯曲的黑色弧线。
好久好久以前,小婶也时常这样,只不过扫的不是眼睫毛,而是眼泪;小婶也喜欢摸她的头,说她头上有两个旋 ,真是聪明;小婶还喜欢给她编辫子,扎各式各样好看的头发。不像妈妈,妈妈只会给她梳马尾,一睡就乱而且还硌着后脑勺难受的马尾。
张金捻起拇指,在业已收回的食指上轻轻搓了几下。皮肤摩擦制造出的干燥声音,令张礼然没来由地想起了“摩拳擦掌”这个词。正想着,却见张金又伸手过来。这回,她是把两只手都放到张礼然头上了。
张金摆弄的是张礼然很多年都没再扎过的那种头发。上面细辫,下面马尾。这说来简单,扎起来却很麻烦,尤其是上面。是要把两侧的一小揪头发编成细羊角辫,然后交叠在头顶,猛一眼看过去就像是戴着发箍。张礼然其实一直都没搞明白其中原理。她也懒得搞明白。反正记着小婶会弄这头发就好了。然而从某一天起,张礼然忽然发现小婶已经从她的日常生活中消失了,于是只能顶着妈妈给她信手一绑的单马尾或者双马尾蓬乱乱地招摇过市。翻开旧时影集,足足有两本都是疯婆子的形象。以瘦皮猴为首的男孩们嘲笑且不谈,张礼然自己首先就无法忍受了,拿着让她去买电池的钱跑去理发店绞了个西瓜皮回来。头发长长之后,张礼然自己终于学会了扎辫子,也不需要妈妈在她脑袋上弄来弄去了。再大了些,摸索着居然也拿下了几个古代的髻,却依然没能承袭小婶的衣钵。
这边厢张金已经完工。她挪了几步,从书桌上拿过化妆镜递到张礼然面前,问:“怎样?”张礼然朝里边望了望。虽然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但总归是八九不离十了。于是张礼然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说:“没想到你也会梳。”张金笑:“我们那里的都会的呀。”
这样么?张礼然有些受挫。正郁闷着,又听张金补充道:“小婶挺喜欢帮人梳头发的。不过,她家儿子可没长头发给她梳。”
“呵呵,我总也有比俊俊强的地方。”张礼然垂下眼睛,幽幽说道,“我以前一直想,小婶不能有孩子也挺好的,我就可以当她的孩子了嘛。可我又很讨厌小叔。”讲到这里,她不无羞愧地想:自己曾在不记事的时候喊过小婶妈妈,那是不是意味着也对着小叔叫过爸爸了?张金闻言哭笑不得,直说她参照对象错误,跟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完全没有可比性。另一方面,她那“认贼作父”实在用得太不伦不类了。
“不啊,我不觉得啊。”张礼然翻了翻白眼,目光从眼镜框上缘直射出来,像足了戴着老花镜的居委会大妈。顿了半晌,她又说:“不过,只要小婶能当我妈妈,我也许可以考虑接受他当爸爸。”听她这样说,张金笑容有些僵硬,像是从马上就要用完的牙膏皮里生生挤出来的一样:“然然,你这样想?”张礼然点点头,抬眼看着张金,目光再度从镜框上缘射出。张金放下化妆镜,又帮张礼然扶正了眼镜。长指甲不小心戳到眉骨上时,一句随口带出的话也戳到了那个人心上:“小婶以前也是想要你当她女儿的。” 
张礼然没听明白。她追问,张金却指着手机道:“好了,你快给你爸妈打电话吧。”然而,张礼然还没从不知所措中缓过来,因此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直接面对父母。除此之外,这个的家伙敏锐感觉到,张金方才那句话别有隐情。肯定有些事还没说完。经过好一番深挖,她终于从张金嘴里又撬了些真相出来。
这件事比弄错人更令张礼然震惊。因为她才知道,小婶曾经有机会如她所愿,成为她妈妈的。
是的,代夫家兄嫂照看了张礼然好长一段时间后,薛雯是有过过继的想法的。起初张礼然小叔说什么都不肯,而且乘着酒意又殴打了妻子几次。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还有希望,所以坚持要跟薛雯孕育个属于他俩的孩子。但在数年求医问药均无果后,面对摆在面前的离婚协议书和脸如寒霜的妻子,张义天终于服软了,又是下跪又是赌咒,说以后再不喝酒,再不动手,还说什么都听薛雯的。两人一道去了哥哥家,却被绵里藏针地挡回来了。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向广兰首先就不乐意了。她吃了那么多苦才把这个小生命带到世界上,又费了那么多劲才让这早产儿长到那么大,怎么能轻易给别人?这在张爸爸也是如此。他前世的小情人出生时轻得一塌糊涂。两斤半,这个小猫咪般的孩子,从母体出来之后直接进了抢救室。其后的那三个月,对夫妻俩来说都是不愿回首的煎熬。因此,他们说什么都不肯松口。薛雯和张义天也只能作罢。
看来这剂药是太猛了。望着目瞪口呆、双眼发直的张礼然,张金略有心疼地自责道。她这些天正是为这事困扰着。该找什么样的时机说,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该以什么样的节奏说……以上事项她都考虑并且排练了许久。本来她还要再把一切细节处置妥当后再说,然而张礼然那一下爆发成了导火索,让她失口讲了出来。
“你怎么晓得?这么详细,这么清楚,你怎么会晓得?”张礼然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按抐不住内心的爆裂激荡,失去理智地质问张金。张金迎着她逼视的眼神,从彷徨中堆出个笑来,尽量轻轻一笔带过:“我们后来又去‘南尚’聊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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