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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王媒婆。”他微楞后道。
那名妇人笑玻Р'道:“日头这么大,司徒公子你还上街去买布啊,可真是辛勤了。”
司徒青衣仅是微微一笑,不多答话。这专替人说媒的王媒婆已经不是第一回来找过他了,连着两天上他这儿,昨儿送上水果被他婉拒,今儿个一大早又捧着同样的东西出现在他面前。
果然,她很快就进入正题:“司徒公子啊,我上次跟你说的那门亲事当真是很不错的,你可别认为大婶我多管闲事,你一个男人独自生活,总不免寂寞,有个女人替你洗衣烧饭,那是多好的事情!现在那陈府有位姑娘,刚刚好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人家长得可端正了,加上出身小康,品德涵养也没有问题,绝对会是个好媳妇儿的!”
他的微笑变成了苦笑。今日也许不该出门,接连碰到令他难以招架的说客。
“大婶,我现在并没有娶妻的打算。”他诚实相告。
“哎哟,现在没有,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了。你也二十四了吧?二十四成家再好不过,就像炒菜洒盐巴,太多太少都不对味!”王媒婆游说着。
他为难地寻找适合的拒绝词句,“大婶,那陈家姑娘,我不认识。”结果还是相当婉转地道。
“哟!那只是现在而已,我会让你们有时间认识的!”王媒婆将手里的水果顺势放到他的推车上,随即如炮竹劈哩啪啦地道:“其实娶陈姑娘好处可多着了,陈府算得上是个大户,有头有脸的,教出来的女儿是出得厅堂也绝对入得厨房,弹琴书写也是一绝,可说是容才皆具,你可别不相信,那么好的姑娘我都要心折了,若我是男人不会错过的。现在也没要你马上就点头答应,可以先看看人家嘛,也许见了面之后就对眼了也不一定……”
王媒婆边说边摆腰摇臀,左右衣袖跟着前后挥舞,看来还真像两张大旗,穿在她过胖的身躯,感觉闷热且累赘。
司徒青衣额间已有薄汗,她过急的言语令他难细听,只能重复道:“我是当真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你可别这么说!那陈姑娘是瞧过你做的衣裳,所以才对你起了仰慕,还直夸你是个细心的人呢!”王媒婆暧昧地笑着。
听得称赞,他薄薄的脸皮微红。儿时他经常被同侪笑话,说他堂堂男子汉拿针线没出息;成长后,虽然明白裁缝这工作并无太过的男女之分,但却反而被开始笑贫……经历得实在太多,他根本把贬视哼笑当成诉说天气好坏,自然看待。
有人会欣赏他,他是讶异也愉悦的,但是……跟成亲的事还是没关系呀……
不料这一稍微的迟疑,王媒婆就趁机快速道;“三日后的晌午我会带着姑娘在八里亭摆桌,你别推辞,人家可是相当想见你一面的。”
“这不……”
他的发言被轻易盖过。“人家姑娘见不到你可是不会走的。就这么说定了。”几乎是强迫的,王媒婆径自决定后迅速离开,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啊……”他只能遥望王媒婆忽然动作敏捷的背影。
不应该会这样的啊……
“青衣!”
背后传来呼喊,他吓了跳,回过身,看见纪渊站在自己旁边。
这回换她上场了吗?司徒青衣疲累地想。
“妳怎么在这儿?”
“喔,我拿东西来给你啊……结果你今儿没开门做买卖,我就在门口等着啊。”她清炯炯的眼睛注视着他,道:“青衣啊,你不能老是这样偷懒啦,客人已经很少了,你要努力一点啊,不然会倒闭的啦!”
“……我会努力。”
“这样不够啦,我觉得你应该要上街去招揽客人,弄些有趣的东西吸引注意也行,如果你脸皮薄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以帮你喔。”
“……妳说拿东西给我,是什么?”他转回正题。“你说那个啊,哈哈,我就放在铺子前头,你自己回去看吧。”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喔,呵呵呵呵。“衙门还有事,我绕到这边来,幸好有等到你,不过现在要走了啦。”她说得很爽快。
司徒青衣这才松口气。虽然不能说希望她赶快离去,不过,今儿个让人弄得有些心浮气躁,他是真的想回铺子里好好休息。
她正越过他之际,忽然道:“青衣,我刚才看到你在跟个大婶说话,这么热的天,那个大婶穿得好红,头上还插着大大的一朵花,打扮好像媒婆喔。”她嘻嘻一笑。
“是呀。”他并没有扯谎或者隐瞒。“哦……”她明显地偏过头想了一下。
司徒青衣这才察觉她双颊通红,衣领处有濡湿的深色痕迹,彷佛给晒了很久。他有些疑惑地脱口问:“纪渊,妳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咦?啊啊,不记得啦,我哪会去算这种小事。”她挥手笑笑,直接道:“好了啦,我走了!”脚步一旋就离开了。
目送着她离去,他还有些不适应她这么潇洒的道别。因为每次见面,她总是要吵缠他一阵子的……
转过身走回铺子,远远地,就见一块……呃,一扇门?放在裁缝铺前头。拥有美丽雕纹的门板又长又大,快要有他两个人那么高,比他的铺子还多出一截,拥挤卡在小巷弄当中,通行完全被阻碍。“啊……”他的汗水流落面颊。这该不会是纪渊说要给他的东西吧……
是……做什么用的?
第三章
会突然想到王媒婆的话,还是因为看到她留下的水果。
虽然司徒青衣并不愿意前赴相亲,但是想到王媒婆和那位陈姑娘或许会等候他一整天,他的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但当面去婉谢,似乎也并不妥善……
他烦恼了整个上昼,几经思量,终究决定走一趟。不管怎么说,亲自向人道歉,总比装作没一回事而要好得太多了。
八里亭位于城郭郊外,为一湖畔庭园,离东大街的裁缝铺并不顶远,步行不需多久即可到达,是个相当适合赏景避暑的闲雅之地。
远远地,就看到石亭里已经坐了人,司徒青衣连忙上前。
“请问……”因为不见王媒婆,他的问话显得犹豫。
亭里有两位姑娘,一站一坐。站的那个头梳双髻,是名小丫鬟;坐的那个容姿端丽,绣衣朱履……应该是他要找的人。
“你就是司徒公子,是吗?”陈姑娘黛眉微挑,轻声细语。“啊,是的。”他回应道。却见陈姑娘和身边丫鬟飞快地对望一眼,神情闪过异色,顺着她们狐疑的目光,他望向自己一身毫无装扮的简单布衫。
“公子请坐。”陈姑娘微微一笑,如春花绽放,示意丫鬟斟茶。
司徒青衣只是想表明来意,并无多留的打算,但对方却先行开口,碍于礼貌,他只得踌躇落座。接过温热的茶杯,找寻更适当的时机。这回,一定要好好地说明清楚。他希望自己行事能够别那么迟疑不决。祖父在世的时候,总说他是个过于乖巧的孩子,除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外,鲜少有什么执着;在人前,情绪的表达也太粗浅,不够直接。夜半,祖父有时会对着他那福薄爹娘的脾位自责,道是因为让他学了裁缝才会变成这样。
八岁之前,他接触的只有祖父和针线、剪子、布疋;而后虽然进学堂,增加了认识的人,但也只不过是被嘲笑而已。那样的不适应让他更封闭,他把针线当成兄弟,当剪子布疋为朋友,曾有一段时日,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只要能做衣裳就可以了……
对了。好像是从十岁那年开始的,什么都逐渐变了。
“司徒公子,听闻你是个裁缝是吗?”陈姑娘状似不经意地提问。
“啊……是呀。”还是只有回答的份。
闻言,她娇俏轻笑,关心道:“那么,“霓裳羽衣”的事情,肯定让你忙碌了。”
“咦……?”词汇太陌生,他还想了一想,才回忆起。“不,我并没有要参与。”老实承认。怎么最近大家都在谈论这事呢?
陈姑娘秀丽的脸庞一瞬间僵住,重复问道:“你没有?”
“对。”
“当真没有?”
虽不解她为何如此执着,他还是道:“是。”
周遭气流尴尬停顿住。
“这是怎么回事!”陈姑娘斥道,温婉的表情霎时愤悁起来。“王媒婆竟收了我的银子还骗人!我就道一个最有机会得到王爷、郡主赏识的裁缝师傅怎会瞧来如此寒酸,原来竟是随便找个人来滥竽充数!”
司徒青衣不晓得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对她丕变的态度感到错愕。
“陈姑娘,妳……”
陈姑娘高傲抬起下颚,道:“我要找的是能够让我荣华富贵的男人,整个城里的裁缝几乎要争破头,你却说你没参与,这样没骨气又普通的家伙,真是让王媒婆骗了,害我浪费时间!”一甩水袖,“秋儿,我们走。”直接站起身准备走人。
她说自己被骗了……那……他呢?
司徒青衣这才醒悟过来,王媒婆是欺了他们两个人。
“喂!妳这人说话怎么这样难听啊!”
一声朗喝忽地插进乱调的情况。他转眸,便望见纪渊不知从哪一头冒了出来,对着那陈姑娘和她丫鬟骂道:“骗妳们的人是王媒婆,跟他有啥子关系啊?居然这样乱怪罪人,上辈子是良心被狗啃了啊?活该妳浪费时间,妳这么坏心肠喔,才找不到什么男人呢!神明会让妳好事变坏事,坏事统统变烂事!”
陈姑娘瞪住了眼。
“妳……妳又是谁啊!”居然在这里大言不惭的!
“妳管我是谁?我是路过的好心女侠啦,专门打抱不平的!今日看见妳如此恶霸,所以见义勇为,妳不服气的话来打架啊!”纪渊哼声,摆出架势。
“小、小姐,那女子看来的确会点武,还是别和她计较了。”丫鬟秋儿紧张道。她只负责照顾主子奇Qisuu。сom书的起居,没有学过武功防身呀。
陈姑娘当然也毫无对战本事,闻言心惊,只得尽量保持优雅,道:“本……本小姐心胸宽大,原谅妳的无礼。”然后迅速地狼狈离开。“什么心胸宽大啊!心胸宽大的人是像妳这样子的吗?还真好意思咧,分明是刻薄势利眼,想笑死我啊!”纪渊对着两人的背影挥拳叫嚣道。
直到走得不见踪迹了,她才甘愿回过头。“青衣啊,你别理她们,都是胡说八道的啦。”她不屑撇唇。
“……纪渊。”
“嗄?”
“妳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平静问。
她一顿,才嘿嘿笑道:“这个嘛……说得也是耶,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呢?好巧喔。”惊讶地瞪目。
“纪渊。”
“喔……好啦,我……我跟在你后头来的啦。”她偷眼瞅着他。
司徒青衣缓慢吐息,良久,才又道:“妳知道王媒婆是个骗徒?”
“唉……欸。”她支支吾吾,没作正面答复。
其实,她当日一见王媒婆的脸就觉得熟悉,查探后发现她曾经因为招摇撞骗而被抓到衙门过。但是,她又不晓得该怎么对青衣说明……
她没想到那位姑娘竟会这么恶劣……当真失算了。
“妳总是这样。”他忽道。
“咦?”她心跳了一下,抬首凝望住他。
清秀的脸容,没有表情。
“粗鲁莽撞,也不懂得考虑他人的心情。”语毕,他遂起身离去。
“啊!我……”在他擦肩之时,她想要反驳,却是没能完整说出口。
直到他的脚步声到了好远的地方,她才不服地低声自语,道:“才不是那样。我……很细心的……”
细心到吓死人喔。是他不明白而已。
他的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连续几日,司徒青衣一直都在反省。
骗他的、指责他的、把他当成傻子的,都并非纪渊。他那时是有些生气,但却是不应该发泄在她身上。
小时候,一旦发生什么事,她总会急着跑来说要和自己和好。
这次,她也同样会来吧?
他这样想着,十天过去了,她却连经过都没有。
司徒青衣缓慢地拿起两块雕镂相同的图案花版,将纯白的布帛对折紧紧夹在双版之间,然后就镂空处涂刷调好的色浆;移除印花版后,原本空白的布帛,显现出美丽的对称花纹。这样的印花染色法,称之“夹缬”。
夹缬适用于棉、麻,花纹清晰,经久耐用,为当世运用最广泛的印花法之一。
除了布料的织造外,染色、剪裁、缝制,成衣过程他几乎一手包办。由于是单独一人纯手工,产量相对慢少,无法富裕,却也刚好餬口。
手一扬,他将染印好的布挂在屋后阴凉处风干。一张张如旗帜的花布绽放飘飞,辛苦的成果是相当值得的。
再望一眼已经乌漆抹黑的屋外,只有打更的声响回荡着。
他轻轻叹气,将东西收拾干净,上前将铺门合起落闩。还是早早就寝吧。倘若明天她再没来,那……换他去找她吧,免得自己一直内疚下去。
似乎,开始有些了解,从小到大,纪渊每回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来向他道歉……
一个不小心,他踢到某样东西,闭了闭眼,果见自己的脚踏在斜躺于地面的一块门板。是纪渊上次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