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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入秋的季节,秋老虎烤得张衍有些发懵。卫缭仿佛是她生命中的一泓清泉一样出现,抚平了她那颗过度发烫的心。
她常常唤张衍“衍,可不可以把那本《围城》借我?”“衍,帮我接一下水好么?”“衍,下次该你去领酸奶了!”沈卫缭说话轻柔却毫不嗲气,依发音古怪繁杂的四川古语方言到她的嘴里就变得软软的,在张衍的记忆里胜过后来一直萦绕着的吴侬软语。
张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突然改了性子,从前喧闹的痕迹不知不觉从她身上褪去,她安静地抱着书与卫缭一同学习。张衍偏好自然科学多于人文科学一点,但张衍有个恶趣味的爱好导致她其实上历史地理也很好——她有一种非常恶趣味的考据癖。而卫缭则和普通的女生一样重文轻理,卫缭初中的底子打得比张衍好,同是直升上来的学生,其实成绩也不相上下。两人同是大放开朗的个性,又是同寝,相比之下比较容易接近。
就像张衍每个阶段交的朋友一样,张衍最初只是用一种平静而疏离的态度去对待卫缭和她之间友谊,只是她觉得沈卫缭对于她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意义。
可能是卫缭脾气很好的缘故吧,对每个人都温温的像块羊脂玉。张衍如是想。她问卫缭以前是否认识她,卫缭笑着说,张衍啊,曾经初二的时候传说中扛霸哦,怎么会不认识,光你往那一站,那么高一个摆在年级里太显眼了。而张衍却不认识卫缭,卫缭说她们两假期补课的时候曾经还是一个班。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她?张衍心中苦笑,当年话多被安排在第一排坐着,都跟奔奔摆龙门阵去了,哪里会理会后面的人。初中三年,她们可能在宿舍的走到上遇到过,可能在食堂排队时一前一后站过,可能在张衍打篮球的时候篮球从卫缭的身边擦过,但如此,张衍却不认识她。甚至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张衍离开了初中时那种年少的迷茫和困惑感,逐渐从曾经的生活中抽丝出来,她幸庆自己在当年遇到了的人是瑾。瑾保护她,带她看清世事变化,同时也在她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很多年后,张衍也幸庆自己在高中的时候遇到卫缭,瑾教会她热情,卫缭则教会她温婉和沉默。她不再外出疯玩,留大把时间看书学习,周末和朋友一同外出吃吃麻辣烫,到卖场购物,一种松弛有度的生活态度。等到再次见到瑾的时候,瑾觉得她变的太多了。
张衍在和瑾的交谈中,总是不自觉地提到沈卫缭。
卫缭喜欢酸奶。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牌子。
瑾,你知道么,沈卫缭是个大闷骚,平时一副波澜不惊冷面冰山的样子。一回宿舍就开始妖娆……
你说那种发型有什么好看的,像个小媳妇一样,还好你没有留,唉,不晓得她怎么那么喜欢。
周瑾听着听着,觉察出这个小孩有那么一点不对味的话语,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向来张衍对人都是自私的,为人付出可谓吝啬之极;除非等价交换。瑾记得她有一次因为抄作业的事情惹到了张衍——张衍那时从来不抄作业,她看到瑾抄,觉得不好就提醒了她好几回,瑾根本就不理会,后来张衍火了,嘴上什么都不说,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理会她,最后还是她好吃好喝加上周遭若干人好言相劝才和瑾和好。张衍那些固执的,别扭的脾气仿佛在这个叫沈卫缭的女生面前消失。
周瑾看着坐在她对面那个咬着吸管的一同生活学习三年的人,看着她眉宇间迸发出来的英气和暗暗地兴奋。心里想道,早看过她的手相,这孩子命中带桃花,不会是这一朵粉色的吧!衍衍的手相杂乱无章,看起来像是个短命鬼,但又长了一副大富大贵的眉眼,唉,看来这一辈子有得她受的了。
张衍哪里知道,神婆已经在她十五岁的时候把她的一生都看透了。
这是她前世的债,永生的孽。
☆、丁烷
没有人预见她会回家,自从六年前的种种冲突之后,张衍的双亲就知道,自己对张衍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或者说张衍已经由于这样的事情与家中决裂,即使表面上还是维持着看似和睦的关系,节假日不断的问候,每年寄过来的钱和特产,年货。但每次对话不过是淡淡地说着注意身体,节日快乐,聊天不再深入生活和各自的内心。他们只知道每年张衍都会寄回数量可观的钱和来自各地的特产,偶尔会看到张衍的照片在某些杂志上出现。178cm的身高,瘦削,微卷短发,五官分明,带着他们不熟悉的微笑,穿着得体的职业装或者脏兮兮的迷彩服,她对访问的记者说的每句话,他们都会仔细看,期望能从里面找出张衍日常生活的蛛丝马迹。他们从里面只知道了她现在很好,独自生活,没有结婚。工作危险性大。他们看着她从一个肉球长成一个漫山遍野乱跑的野孩子,再变成一个沉默内敛的少年,最后变成了一个外界称之为干练,强大,专业知识丰富的漂亮女人。自从将她送走之后,张衍的成长就已经失去他们的控制。原本家人只想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和父辈一样安稳生活,结婚生子,平平淡淡。但原本是原本,原本是一种有着寄托的假设。张衍没有选择。
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提着张衍的行李把她领回家,母亲还没有下班。父亲照旧在厨房里张罗。四川男人纵是有千个万个不好,但是厨艺和对家庭的重视还是在全国首屈一指的。他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给母亲打电话叫她下班的时候早些回来。
幺儿回来了。他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着这样的事情
他把母鸡炖汤,又收拾了几个小菜,张衍和他有的没得聊着,母亲翘班回到家中,抱着张衍像小时候那样看了又看。大声说,瘦了瘦了黑了黑了。张衍身材像是父亲,高大挺直。五官却和母亲神似,但长得要比母亲的看起来更深刻。和自家舅舅一样微卷的头发。淡淡的梨涡。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说不定早就结婚生子。母亲在心底叹气。
张衍的私生活是两人没有问的。只是问她这些年在外面生活的如何,遇见了哪些趣事。张衍一一告知,这次休假时间有三个月。但张衍说不好自己什么时候就要回去。母亲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干涉她的生活和情感,知道这个孩子终是留不在身边的。既然留不住,也不能强求什么。
这些年,有些事情都过去了,但在张衍的心底还是留下了深深的辙痕,她知道父母是对她好,但是在她看来,这种对她好的方式却无异于缘木求鱼。她的大学私生活过得混乱无章,即使成绩已经好得一塌糊涂,但是那种凌乱是她父母都没有想到过的,当然,他们并不知晓。他们知晓的只是在大四的时候张衍拒绝了一系列家人的安排,直接去了研究所。然后告诉他们,自己有了一个关系稳定的女朋友。
这件事情在常年生活在小镇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道爆炸消息。二十年代,虽然人们对这种事情的接受程度已经很高了,但张衍的父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独生女,那个乖巧,看起来听话,但有些蛮横的孩子,居然会走上这条路。
当年父母大声指责她这种行为,并且,将张衍从初中时期留在家里的笔记本,日记,信件全部都翻出来。然后他们发现了张衍埋在心中良久的秘密。本来对于物是人非良久的张衍来说,这些秘密都是被铅盒装着伽马射线都扫不透的连自己也不敢看的过去。然而父母这种举动无非是将她已经结痂长拢的伤口用冰锥慢慢刺下去,再用利刃挑开。当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质问她和沈卫缭之间的关系的时候,说,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她给你灌了什么迷药?张衍脸色铁沉没有回答。之后张衍的母亲居然弄到了沈卫缭家的电话,一个电话过去,接电话的竟然是卫缭的妈妈。
张衍对母亲这种行为忍无可忍,卫缭的妈妈打张衍电话,质问她不遵守承诺,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在纠缠卫缭。张衍一时语塞,四年来,抗住无数次的想念都没有给卫缭联系过一次。但这次她却在电话里哭着对卫缭的妈妈说,阿姨,我好想她,我已经四年没有联系过她,这四年来我活着就像是一具尸体,除了学习和想她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卫缭当然不知道这次谈话,她此时在成都实习,忙不过来的忙。但这次泪雨如下的谈话最终在她妈妈的安抚中结束,卫缭的母亲知晓,张衍之所以选择遥远的浙江工作,即是为了远离四川,远离卫缭况且这些年她都没有回过四川。这个孩子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自己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质问下去了,只是她的家人比自己迟了那么多年才发现,情绪激动也是在情理之中。这件事情根本没有谁对谁错之说。
后来六年张衍的故事里,再也没有沈卫缭这个人的名字。沈卫缭的生活中,张衍早已在2019年那个夏天消失。从那之后,张衍再也没有原谅过身边任何背叛她的人。她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家里的至亲用一个为了你好的借口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可以相信。
家里一切照旧,住了几日,张衍便开始四处闲逛。这些年的离开,小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看起来宽敞的公路已经变得狭窄,蔓延而上的梯田也消失了,那些有着褚红色土壤的山坡被爆破,推倒,继而盖上了一栋栋现代小区的房屋。曾经的一切都幻化成了漂浮在梦中褪色的暗影。张衍看着满目的消散的光景知道终有一天就会像当年一首不怎么红的歌里面唱的:面店旁的小水沟留着我们长大的梦绕过天真跳至收割期人们的汗水夹杂着满足与欢喜。曾经张衍拆过农田边收割的一垛垛稻草,用它们铺成垫子和同伴们一起由保坎往下跳。 又或者满院高大的梧桐树,夏天让人没法忘记的深绿,还有家门口那颗眼睛树,长满眼睛但记忆悠远——张衍现在只记得那些大大小小的眼睛。却不晓得这是什么树种。
一切都不见了。连同记忆里满山的蒿草和被翻好的土地。
张衍坐在山脚下,看着变得越来越陌生的小镇,这个高度工业化,将她养大的,一衣带水。这些年没有变的,就只有那一条慢慢流过的江水。还有冬天淡淡的残阳。
她用脚踢着那些褚红色的石块,双眼无神地盯着远方的山水,心中被什么东西堵得满满的,然后蹲下来。
眼睛里再也抑制不住那些泪水,她没来由的哭泣牵动了她全身的神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哭过了?她记不得。眼泪模糊了她双眼定焦上,那些被征占而荒芜的田土,以及田里比她还要高的枯芒。
作者有话要说:时间设定在未来,但是不是那种我们都看不见的未来,只是按现实推进二十年的样子,这样的世界写起来比较有可操作性(3G4G都是浮云,苹果到时候真卖998。。。哇哈哈~~),而且关于张衍那个职业~这个也是设定在未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乙烯
一氯
是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30岁,漂亮大方。在正式场合都穿着得体,会说英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和日语,还有江浙一带的方言以及普通话。她是一个海关报关员,有一个爱人。她的爱人叫张衍。她是荀昶或者更多熟悉的人称她为荀元。
她有着长长的卷发,有一双风韵不会因为年龄而衰减的双眼,挺直的眉毛和柔软的脸廓,她有168cm的身高,即使穿着高跟鞋,和张衍站在一起也是绝配。
她每天按时上下班,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她已经做到了主管的位置。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五点下班,晚上在楼下的健身房健身,周末会去周围爬山或者钓鱼然后会去做一个美容。她只吃家里做的或者私房菜馆里的菜肴,连张衍要求的火锅都不会去外面吃。在平常的日子里偶尔会喝一些酒,不抽烟。在别人看来她是有点冷冷的,每个月拿着三万多的税后工资,根正苗红的党员。生活简单,一丝不苟的人。
她和张衍在一起八年了,从衍的19岁到27岁她的22岁到30岁。彼此熟悉得像是一对老夫老妻,张衍平时几个月几个月不在的时候,就她一个人住。一旦手机响起那个特殊的铃声的时候,她的脸上就会比平时多出一丝表情,多半是张衍发来的微信,告诉她已经煲好汤,下班时顺点蔬菜或者肉回家。
家里面没有宠物,有一架子的书,有一阳台的花,整个房子的装修都是原木的颜色,灯光柔和明亮,阳台上有一个树根雕的茶桌,旁边摆一盆春雨,延伸出的阳台养着一缸睡莲。
深秋的时候,有一天外面细雨蒙蒙,她没有约朋友出去玩,煨了一小壶茶坐在阳台听着啪啪地雨声,翻看着一本书,如老僧入定般渐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