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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抢先挤进去。
“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大人们办公事,你进来算个啥?出去——”
巧月不慌不忙,不急不怒,眼锋犀利地盯着他看,忽然又嫣然一笑,说:“伯父,你办得是我们家的公事,我听听咋了?就会影响你?”
“算了,算了。你家的事我不管了。”王际熙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就让你爸爸在衙门住一辈子吧!”
谁想,巧月不买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杯凉茶,慢悠悠喝着,继续看知州大人表演。王际熙怒冲冲走到门口,放慢脚步,等着巧月服软。回头一看,差点没把鼻子气歪,心想坏了,又僵了,又僵了,赶紧转圜吧,赶紧自己给自己找台阶吧。
亏他做得出来,一扭脸自己给自己一个脆生生的耳贴子,说:“你看我,你看我,怎么跟孩子一般见识呢?”
他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笑嘻嘻地说:“大侄女,麻溜上茶吧。”
巧月不得不动,她匆匆跑出跨院,站在门口喊来柳笛儿,让他去大伙房叫人送茶,话说完又急急忙忙跑回来。
一进门她就惊呆了。王际熙正站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往下摘画,已经摘下三张,正在摘第四张。
巧月“嗷”地叫了一声,炸群的狼羔子一样扑上去。李长清和几个衙役忽地围个半圆,挡住她的去路,面对着她,堵得风雨不透。急眼的巧月,使出女娃儿看家本事,抓、挠、掴、撕、扯、拉、拽、踢、咬,可是已经没用,王际熙将摘下的画卷巴卷巴,夹在腋下,嘿嘿一阵冷笑,扬长而去。
回到签押房,点亮洋油灯,坐下来仔细看这几幅字画,王际熙差点没乐崩了。张旭的狂草一字不识,天书一样,放在一边。黄庭坚的大草能分辨出几个字,什么驴、车、酒、月,可是读不成句子,也放在一边。马致远的山水能看出点名堂,有山,有水,有舟,有人,有树,有草,寒瘦中透出清朗,清朗中漾出寥廓,寥阔中蕴出闲适,看上一眼,从心底觉着清凉熨贴,他爱不释手,好半天才放下。再看曾兰芳的,这是一幅绢本立轴,一干横出,分三簇细枝,缀几片老绿色叶片,一硕大鲜肥的碧桃,由艳红到到浅红,到淡红,到白,到淡绿,到翠绿,毛毛茸茸,仿佛伸手可摘,抬手可啖,未尝入口,津液已生。
加上八大山人,这五幅字画值多少钱?先不说曾兰芳。要知道,这几位画家在世的时候就是大师级的人物,就有尺画寸金的说法,到眼下有的已经过世千年,有的已经过世几百年,随着藏品越少,价码自然越贵,以至成了无价之宝。如果非要用金钱这个尺度量一量,起码应该是几十万两白银吧。同治年间一两白银能买近百斤大米,或者近二百斤苞谷。想想看,几十万两,王际熙能不乐崩了吗?这样的礼品送给哪个王公、阁老、权臣、内宦,能拒绝为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明天必须动身,一切也都准备就绪,王际熙将当了两年知州的收获打包装箱,雇了二十匹驮马,四十个背伕,又从绿营调五十名汛兵护送,明天随他一起上路。他知道,此一去不管是升迁还是入狱都回不来了,不光东西要统统带走,两个姨太太也不能留下。
带姨太太的事让他有点为难,离京赴任的时候,老爹没让他带家眷,说当官就一门心思好好当官,不要为家事所累,妻妾放在家里,我给你好好养着,等你回来再享天伦之乐。如遇升迁,不能回家省亲,到时候不管千里万里,我给你亲自送去。其实王际熙根本就没打算带家眷,升任实职地方官,虽说小了点,仅仅是个五品(镇雄州属云南省管辖,当时叫直隶州,知州的品级大一个档次),还不是想干啥就干啥,从心所欲,随便逾矩?
大清律不禁止官员纳妾,但是不允许地方官员在任所纳妾,惩罚的办法是流二千里。王际熙有办法,上任的当月,就从隶属四川的叙永厅买了个二十八岁的小寡妇,做了小妾。连家里的加上,算是第三房。这个小寡妇带个十二岁的女娃儿,两年后也就是上个月,女娃儿满十四岁,王际熙将她也收了房,为第四房小妾。虽不是任所纳妾,却是任上纳妾,大清律可以规避,家法能不能逃脱?老爹的严厉那是出了名的,可以惯你吃,可以惯你花,可以把府上最好的厨子五六千里给你打发来,礼教纲常却丝毫不许逾越,半步也不行。王际熙敢把两个小妾带回家?何况又是母女同事一人,爹爹娶女儿。尽管不是亲的,乱伦的罪名能逃脱?不砸断腿,老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唉,管他呢,骑驴看唱本,走一段,翻一篇,翻一篇,走一段吧。睡觉——
母女俩正在上房坐等,见他耷拉着脸进来,谁也没敢开口,乖乖地站在一边瞅着他独自发呆。好半天,忽然福至心灵,王际熙有办法了,何不给几两银子把娘俩送回娘家,寄养个一年半载,要是升迁或回原任派人来接就是了,要是入狱,遭贬遭刑,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她们。想到这里,他放展脸皮,说,睡吧。
母亲先侍侯女儿卸下头面,宽衣解带,钻了被窝,再替老爷去冠脱靴,剥袍褪裤,上了床,放下帐帘,正准备退出,老爷吩咐道:“你去告诉李长清,明天我们辰时动身,到巳时把兆谦和放了。”
传过话,母亲回来,见老爷呼哧带喘地正在劳动,没敢惊动,悄悄往出走。谁想,老爷听见了,说:“老三呐,上床。”
母亲啥子都没说,回到床边,把自己扒个溜光,静静的躺下,侧过身子,蜷在床角,拉过被子,连头带脚包个严严实实。
第十二章
胡大妹起床了,她慢慢出得房门,扶着门框,定定心,又一步步挪到院坝,深深地吸几口凉沁沁的空气,觉着力气又回来了。她试着伸伸胳膊,踢踢腿,扭扭腰肢,摆了个祁家拳的开门。随即,冲天一怒,双风灌耳,黑虎掏心,野火烧天,仙人摘豆,灵猴出世。。。。。。她一阵欣喜,虽说出一身细汗,三十六式毕竟完成得很到位。她歇了歇,绕到屋后,顺着竹林边上的小道,慢慢往山上爬。晨雾的帷幔挑在竹梢,又丝丝缕缕垂下,飘飘拂拂蹭在脸上,绸缎般软软滑滑,凉凉爽爽。山风也细腻,山泉也叮咚,大妹脚下越走越轻盈,越走越生风,很快登上山顶。她大口喘着气,抹把汗水,软软地坐在地上。越过竹林看去,刀削斧劈般的石崖耸入浓浓的雾霭中,深红浅红的杜鹃象跳跳窜窜的火焰,烘托出一道银亮的流泉,从石壁上垂下。
大妹向谷底走去,草愈厚,灌木棵子愈密,露水很快打湿了鞋子,打湿了裤脚,临近水潭,瀑布溅起的水雾细雨般劈头盖脸落下来,将她罩个严严实实。大妹跑起来,一边跑一边解纽子,跑到潭边的时候,已经把自己扒个溜光。
深黑如墨的潭水,被跌落水砸出大大小小的旋涡,沸腾的粥锅一样,旋转出白色的泡沫,旋转出轰鸣的雷声,翻滚着的旋涡中有一条硕大的鱼,银色闪电般一晃又没了踪影。
大妹没敢逞能,只是一步步小心翼翼走进潭水。十多天了,躺在床上,浑身上下粘粘腻腻,裹了牛皮似地难受,猛得见水,猛得让凉凉的水一激,她舒服得打个哆嗦,差点喊出声来。她伸开双臂向深水扑去,就这一刹那,白鱼又是一闪,就在眼前,大妹吃惊地站稳脚跟。忽然,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那白鱼悠忽间跃出水面,哈哈大笑着搂住了她的脖子。
大妹一巴掌抽过去,嗔怪地吼道:“发那样疯哟?想吓死我。。。。。。”
“谁让你出来的?真是的,还想下水?要不要命。。。。。。上去,上去!听活,妈妈。。。。。。妈妈,听话。。。。。。郎中咋个跟你说得?”
“那天,杀人未成,折腾一身臭汗。十多天了。。。。。。你看这身上,脏成个啥样子?”
三妹把姐姐推倒在绿草地上,找出帕子,说:“你躺好了,等着。。。。。。”说着,蹲在水边,将帕子涮得干净,蘸满了清凉,认认真真给姐姐擦起澡来。
太阳出来了,瀑布与杜鹃之上悬起一道彩虹,晃在姐妹俩裸露的肌肤上,每一滴水珠都亮着一轮鲜鲜的太阳,每一滴水珠都透出一缕淡淡的嫩红。姐姐搂过妹妹的肩头,眼里忽然漾满泪水,她轻轻地说:“三妹,这几天辛苦你了。看,瘦了一圈。。。。。。”
“说啥子唷?比起妈妈的养育之恩,算个毬呀!”
“不许说糙话!说过几百遍了,咱们是好人家的女儿,杀了兆谦和,报了血海深仇,咱还得好好过日子呢。整天价糙话不离口,象个啥样子嘛?”三妹哼哼叽叽一头扎进姐姐的怀里,寻找奶头似的拱着。大妹使劲推开她,“还有,别一天到晚,妈妈,妈妈的乱叫,怕人家不知道咱们是打散了的长毛?”
“妈妈,虎虎来了。”三妹扯开嗓门,欢快地喊着,“这儿呢,虎虎,过来——”
一条马驹子大的獒钻出草棵子,箭似地窜过来,蹲在三妹身边。三妹从它的颈下摘下个绣着万字不断头的荷包,从里头掏出五粒彩色石子,举着给姐姐看:“妈妈,几个大哥要一起来呢。。。。。。晚上。回吧,那个郎中还没过早呢。”
一芽儿细溜溜的新月刚刚显露又被乱絮般的乌云遮去,两三点星辰在云絮中隐隐现现,远处有殷殷的雷声,雷声中有沉沉的虎啸。篝火点起来了,主人客人席地而坐,四只大号瓦盆就摆在地上,炖野鸡、炖野兔、炖野猪、炖野鸭,炖狍子再也没有盆儿装,就将瓦釜从火上抬下来,直接摆在瓦盆中间。
今天这餐晚宴本来是姊妹俩要做东的,不想天刚晌午,山后的大哥们抬着扛着背着鸡、鸭、兔、猪、酒、米、釜、盆、碗、勺,还有一大捆干透的木柴,吆吆喝喝赶来,一阵子紧忙活,杀、剥、剖、剔、剐、剁、切,下了釜,大火煮,小火炖,微火闷,又将细葱、芫荽、嫩姜、海椒、小蒜、黑盐、川椒、木姜子打了一盆麻麻辣辣的蘸水。
酒瓮打开,三妹拿着舀子,往粗皮碗里舀,大妹往上端,一人一碗都端上了,可可的没有三妹的碗,她索性端着舀子,说:“今儿个借各位大哥的光,谢各位大哥的恩,我们姐妹俩啥子都没得,光棍一条,光蛋两枚,还是借众位大哥的花,献。。。。。。”
“三妹,你搭眼仔细瞅瞅,这是些啥子?”曾经去接仇家的那个中年汉子玩杂耍似的,变出了个包袱,打开晾在大伙儿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三妹。原来是姐妹俩遗留在教场坝的花花绿绿的衣物,衣物里裹着几张银票和十几个银锭。
“大哥,这就不该了。为几件破衣烂衫,咋个值得冒了生命危险。。。。。。唉,让妹子说些啥子好哟?”
“啥子也别说了。去,姐俩都去,把衣服换了。光光鲜鲜个女娃儿家,穿得灰土土的,大哥们脸上也没得光彩呀!”
换了衣服重新坐下,再细细看这姐妹俩,长的好象一个模子脱出来的,都是圆脸、高额、深目、圆睛、粗眉、厚唇,典型南国女人的样子,却又脸圆而不肥,额高而不耸,目深而不险,睛圆而不凶,眉粗而不笨,唇厚而不拙,面未敷粉涂朱而赤白有度,发未饰金插翠而乌云乱堆,大妹安详稳重,三妹灵动活泼,真真的南国美人种,乌蒙山茶花。
三妹再次举起酒舀子,还没开口,又被拦挡住,中年汉子说:“妹子,你先消停一会儿。仇先生,兄弟敬你一杯。那天去府上,俺几个山寨土匪似的没个礼数,惊了先生。来,请先生满饮此杯,压压惊,算是兄弟们道歉。。。。。。”
“惊啥子嘛!那里就惊了哟。不过,酒却不能够喝,道歉也没用。为那样?到现在,我也认不得众兄弟嘛,谁也不敢告诉我姓甚名谁,大号咋的称呼。哪怕…哪怕编个假的,骗骗我也行嘛。我,我现在和啥子人喝酒嘛?不知道——”
“仇先生多心了。好,现在就告诉你。。。。。。为哪样要编假的呢。。。。。。我们几个姓铁,祖上是北方人,铁木真的后代。元末明初在四川落了户,繁衍一代又一代,四散开来,西康、云南、贵州、广西都有铁家后代。明说了吧,咸丰年间,我们几个本家弟兄跟了苗民军首领陶三春,起义造反,杀贪官,砸大户,攻城略地,夺关斩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血雨腥风,折腾十多年。可,可是败了,被打散了。。。。。。死里逃生,大伙儿没有远逃,山凹凹里窝下来,林中狩猎,土中刨食,混日子罢了。”
“好,弟兄们信得过,这样机密的话都敢告诉我,好,好,咱干了。。。。。。”说着,举起粗皮碗,一饮而尽。斟上酒,仇家接着问,“几位老哥老弟,咋个称呼?”
“山里人,哪里有名字。就是有个名字,无非猫猫狗狗。起义了,造反了,为了有个记号,才按年岁大小排了大郎、二郎、三郎。。。。。。”
“那,老哥哥就是大郎了?咱哥俩干一个。。。。。。”
叙了年齿,仇家大两岁,成了众弟兄的哥哥,接受轮番敬酒,一人一大碗。加上前头的,已经十多碗下肚,仇家微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