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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谦和赶紧介绍说:“这是齐老爷,原来是我的上司呢。”
仇家记得,这又是那十七个“黑名单”中的人物。他越发高兴,脸上笑得四季花儿开:
“贵公子多大啦?”
“四个月。”
仇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搛了口菜,嚼着说:“你给他喝一点甘草水,试一试,不行的话,你再打发人来叫我好了。很可能是胎毒,甘草专解胎毒,很管用的。”
紧挨着兆谦和坐的州同大人举起酒杯,刚要开口,只见笛儿急匆匆过来,贴着耳朵小声说道:“铁大哥来了,让你过去一下下。”
仇家一个愣怔,心想他干什么来了,有什么急事?咋敢这么大的胆子,他…他可是在这个院子里作过案的哟。
“在哪儿呐?”
“就在大门外,让你快点过去。他说,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不会耽搁你的。”
仇家冲着州同笑笑,再冲着满桌子的人笑笑,说了句:“大师傅叫呢,我去看看,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一边说,一边慌慌张张地走。
见仇家直奔大门口,笛儿问廖大嫂:“还有几个菜没上?”
“还有三个。咋的,累了?上完菜,不算完,一会儿还得收拾呢。”
“上完最后一个菜,立马到大门口去,跟着仇先生走。眼下啥子也别说,啥子也不许问。听见没有?”
廖大嫂收起一脸的笑逐颜开,刚想开口,却被柳笛儿那凌厉的眼神镇住了,她有点惶惑,有点慌张,有点不知所措,看着远去的笛儿,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心冒上来,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只剩下最后一道菜,寡妇豆腐。
蔡阿婆将早就烧好的红烧肉倒进大锅,添了两桶凉水,然后放海带丝,放洋芋粉条,大火烧开,再放进去鲜豆腐,他喊道:“眉儿,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呀,一丁点活儿,干了多大半天?快点端来吧,快点!”
眉儿端着盆子,腿发颤,手发软,脑门子一层细细的汗,抖着嘴唇想说句什么,吭哧了两声,什么也没说出来。翠儿见她这幅模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眉儿,行不行,你!不行就说话,我端去。”
眉毛看看翠儿,放下盆子,抬起袖子擦擦汗,长出一口气,再长出一口气,重新端起盆子,蹬蹬蹬走过去。她硬挤出一脸的笑,问道:“蔡伯,放哪儿呀?”
“倒锅里。眉儿,还有明天和后天呢,贪玩不得哟。看看你们,一个上午就切了一盆油豆腐。。。。。。”蔡阿婆没听出来,这娃儿说话有点不对头,声音涩涩的,干干的,他也没抬头看,这娃儿的眼神更是不对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的,象是一汪深潭,象是两粒冰砣。蔡阿婆挥舞着大板锹在锅里搅,使劲搅,根本没回头。
一盆包含着毒蜂蜜、射罔、砒霜的油豆腐,“哗”的一声进了锅。
大板锹一阵猛搅猛翻,蔡阿婆大叫了一声:
“撤火!文火慢慢炖着吧,这道菜,啥子时候喊了再上。。。。。。”
说着解下围裙,拍打着,踱到一边,坐下,刚要端起碗喝水,见笛儿小跑着过来,忙问:“汤菜上呀?酒喝完啦,饭也上?”
笛儿扒在他耳朵边,小声说道:“铁头领着人带话,让你立马回去。带话人就在门外,你见不见?”
蔡阿婆“呼”地站起,就要往外走,笛儿说:“把这道菜上了,小心一会儿巴锅。”说着,过去拿起大板锹搅了搅,锅里的菜熬得正好,颜色有黄有白有绿有红,气味更是打鼻子香,没有一点异样,没有一点令人起疑的地方。笛儿将大板锹交给蔡阿婆。
手忙脚乱地将一锅菜出进大盆子,又均匀的分进汤盆,蔡阿婆向大门外跑去。
笛儿一挥手,眉儿、翠儿、大娃子、三娃子,呼啦啦冲到园子门口,拉起廖大嫂就走。
仇家在大门口巡睃,哪里也没有铁家兄弟呀,连个影子都没有。他知道,铁家兄弟肯定不会大摇大摆,在明面上现身,不一定藏在哪儿呢。只好自己站在明面上,等着他们过来打招呼了。正等得心焦不耐烦呢,忽然看见蔡阿婆出来,他赶忙上前打问:“你见着铁大郎了,他去了哪里?”
“说是铁头领带话儿过来,有急事,让我等赶紧回去。我还没见他呢,他亲自来了?”
正说着,廖大嫂、眉儿、翠儿、大娃子、三娃子也急匆匆跑了出来。
俩人越发奇怪,咋着都出来啦,弄啥子呢,里面不管啦,不是还没散席嘛?
几个人站在一起,廖大嫂和眉儿脸色刷白,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大娃子、三娃子平素一句话不说,问她也没用,只有翠儿还算平静,可能还是年记忒小点,还没意识到自己参与了泼天大案,万一事发,硬是要夷灭九族的哟。
过了好半天,笛儿出来了,脸上变颜变色地,慌慌张张,结结巴巴,奓叉两只手,哆嗦着嘴唇,说:
“。。。。。。谁…谁…给菜里下了…毒…毒,毒倒了一大片…一大片,还不快…快…跑…跑,再耽搁…搁…就跑不脱了,快,仇先生,你…你带着几个女眷,往城门口跑,南门口有滑竿在等,快点!蔡伯,你们往打蕨沟跑,绕城过去,就是大道,没给你们雇滑竿,我已经叫了你的弟兄伙,马上就出来,你千万别进去了。快点,仇先生,你倒是快点呀!”
仇家想问什么,还没来的及开口,早被翠儿一把曳住,拉起就跑,几个女人簇拥着他,瞬时间,上了大路,不见了踪影。蔡阿婆和几个弟兄伙,跑得更快,三窜两蹦,进了山沟,隐身在了丛丛草,密密树中。
笛儿和眉儿掩身在在园子门口,等待着里头发作。大汤盆盛着的寡妇豆腐已经上桌,二十个丫头小子抱着小甑子,正在挨桌添饭。笛儿猛然想起,只要一个人倒下,就会炸了锅,闹起来,院子里那么多丫鬟仆妇家人腿子,俩人可就跑不出去了。想到这里,他拉起眉儿就走。
出了大门,他又不想走了,站在大门外,他说:“眉儿,你先走,我等一歇歇,咋的也得看个结果嘛。”
眉儿说:“一块儿走,没得关系,我腿快着呢。你摸摸我这儿,心快蹦出嗓子眼啦。”
笛儿没理她,探着头向里头张望。
又下雨了,细细的雨丝,把门前的礓礤洗出一片油光,亮亮的黑石头成了温润的墨玉。时间过得很慢,象是牛皮鳔粘住了一样,让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俩人恨不得跳脚。
里面终于传出大呼小叫,鬼哭狼嚎也似的。
俩人对视一眼,扭头就走。
后记
细细雨丝,变成了絮絮雪花,给雷公岩罩一派洁白。嫣红嫣红的杜鹃从雪被下探出,或一枝,或一朵,或一瓣,也有冬青顶着雪冠,披着雪氅,或一缕,或一抹,或一线,远远望去,点点猩红,丝丝翠绿,把个雪的世界装扮得分外鲜活。
自从毒蜂巢被仇家取走,毒蜂自然也就散去,雷公岩下开始有了生气,野兔呀,土獾呀,草狐呀,试试探探进入昔日禁地,打窝,交尾,产仔,茫茫风雪中仍然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尖利的啼鸣,看到或一团,或一点,或一朵的足印。
雪越下越厚,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出一串一串乐音。又一只老鹰在天际间盘旋,时而俯冲,时而拔高,时而伸展着翅膀滑翔。突然,好象发现了什么,它苍凉而悠长地唳叫着,扑向羊肠似的小道,扑向踯躅在小道上的人影。
墨绿色的水凼,仍然是雾汽缭绕,仍然是神秘兮兮。
眉儿立在水凼边上,慢慢解开纽扣,脱去蓝布扎染白色梅花偏襟镶枣红边夹袄,慢慢松开裤带,脱去黑色粗麻布散腿裤,解去梅红色缭花绣着蝴蝶图案的抹胸小裤,慢慢折叠整齐,平平展展放在雪地上,再脱去鞋子,脱去袜子,规规整整放好。她一丝不挂地站在雪地里,站在点点猩红的杜鹃旁,站在丝丝翠绿的冬青下。
和笛儿分手的时候,她说,要去趟仇宅,拿点东西。
笛儿说,仇宅的东西头一天晚上就搬空了,你还去拿哪样?
眉儿说,你别管,我藏的东西我知道,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东西,你找不到的,你咋个会找到?
我和你一块去?笛儿说。
不用,我只要一歇歇,就去追你们,你先走吧。记住,把先生伺候好,别让他受委屈,听见没有?先生就交给你了,笛儿,你…你可要上心啊,笛儿。。。。。。
笛儿重重的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先走,你可快点哟。
也不知道咋想的,眉儿跑回仇宅换了一身衣服,她进仇宅第一天穿的那身衣服。然后,一步一踯躅,一步一滑跌地来到了雷公岩。
一声霹雳,“咔啦啦”炸响,在山谷间回荡着,很久,很久,才慢慢逝去。
眉儿站在雾汽缭绕的水凼边边,任如刀的冷风撕刮着裸露的皮肤,任飘飘雪花落在肩上,乳上,背上,臀上。
她一点也不觉着冷。
一股子从来没有过的激情,鼓荡在胸臆之间,一股子猎猎燃烧的火焰,冲突在肺腑之间,她光脚踩着绒绒的雪,往前走几步,然后回过头,看看留下的脚印,不知咋的,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很甜很甜地笑了。
她一直走进水里,眼看着碧绿色的水浸过脚丫,浸过小腿,浸过大腿,浸过小腹。她叹一口气,呢呢喃喃地说:
爹爹,妈妈,我答应过你们,报了仇,雪了恨,拾掇了那伙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豺,就去追你们。不管你们走了多久,不管你们走了多远。。。。。。
今天,终于得手了,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那些残害百姓的东西,那些两条腿的畜生,统统送去阴曹地府了,阎王爷正等着收拾他们呢,他们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了,他们再也不能糟害百姓了。。。。。。
爹爹,妈妈,女儿追你们来了。你们没走远吧?
原先,我是想着按照妈妈说的,快快长大,快快嫁人,多生娃儿,多生男娃儿,待娃儿长大,再去报仇。
我自己找上门去,找仇先生,让他给我种娃儿,让他给我种娃儿,我要多生,快生,生男娃儿,生一大堆,一大堆。谁想,仇先生给了我机会,给了我方便,我为啥子还要等,我为啥子不自己动手?爹爹,妈妈,这可比生了娃儿,再慢慢等着娃儿长大,一个一个长大,快多了,利落多了。
爹爹,妈妈,是你们在天之灵保佑,我成功了。。。。。。该是先给你们磕几个头,谢谢你们的保佑。不过,现在没工夫了,等见了面再说吧。。。。。。
仇先生,我只是有点放心不下你,你…你待我可是太好了,太好了。。。。。。顾不的啦。。。。。。顾不得啦。。。。。。仇先生,待来生再报答你吧,待来生,我若是还托生个女儿身,再嫁给你,给你生娃儿。。。。。。你…你可别恨我呀,仇先生。
翠儿,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呢,不是你帮着我,今儿个不会这么顺利,忒顺利啦。。。。。。翠儿,来生我再报答你,行吗?
爹爹,妈妈,我来啦。。。。。。我来啦。。。。。。给你们报喜讯来啦。。。。。。
水浸过了丹田,眉儿还在往前走,还在往前走。。。。。。
一阵细细的乐音,有钟,有钹,有磬,有铎,有丝,有竹,有管,有笙,眉儿楞了楞神,侧耳去听,却不甚分明,扭过头四面去找,仿佛就传自水底,再向前走,一阵嗡嗡嗡的诵经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分明。
那只老鹰盘旋在头顶,越绕越低,几乎就贴着水面,苍凉的唳叫越发尖利。
又一声霹雳,“咔啦啦”炸响,在山谷间回荡着,很久,很久,才慢慢逝去。
墨绿色的水凼,仍然是雾汽缭绕,仍然是神秘兮兮。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光绪元年,正月十五,慈禧代替载湉也就是光绪小皇帝签署了一道圣谕,令云南总督、巡抚、将军,限期剿灭鞠占能,恢复地方稳定。一时间大军云集镇雄,营盘扎满州城左近,百姓们又陷入兵连祸结。
仇家没能去找铁头领,廖大嫂也没等着丈夫来接,在铁家兄弟给他盖起的新房里,几个人安安静静过起了小日子。
刚刚住进来这天,笛儿深更半夜才回来,一进门他就急赤白脸地问仇家:“眉儿回来没有,眉儿回来没有?”
仇家奇怪地反问他:“不是和你在一堆堆吗,你没见她,你把她丢啦?”
吃了口廖大嫂煮的苞谷粒粒,扔下饭碗,笛儿起身就走,说再去找她。一走就是两天,找遍了城里城外,找遍了村村寨寨,找遍了她可能去的地方,找遍了能够想得到的地方。最后听北门口一个摆茶摊的老者说,见她了,跟着一伙男人,往北走了。再问,那伙子男人啥子样。说,十个人,中间有个姑娘,天头有点晚了,朦朦胧胧,没看清楚。你肯定是眉儿?笛儿瞪着大眼睛问。是个女娃。。。。。。是个女娃。。。。。。肯定?谁给你肯定!老者也变了脸。
听笛儿说完,仇家说,那是跟蔡阿婆去了,投铁头领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肯定会回来的,用不了多久。
一年以后,廖大嫂产下一男娃,又两个月后翠儿产下一女娃,又两个月后,大娃子三娃子几乎同时产下一男一女。
仇家还是整天价四出乱跑,有时候带着带着笛儿,